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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秋雨一场寒。
岐安府的秋意,总是在一场细雨后降临,将上上下下都笼罩在一层浅薄的雾气里,染着一丝凉意。
又是一年秋,下着雨。
刘襄从自己的闺房里醒来之后,樱桃又送来了刘德福看得上的几位青年才俊,她随手点了下,就让樱桃放在了一边。
许是昨夜忽然凉了,她今日醒来后,脑子里面混混沌沌,身上也滚烫着。
人一病了,就爱伤春悲秋,瞧着窗外细细密密落下的雨丝,她撑着下巴接了几滴入手心里,乍然生寒,慢慢的被她身上滚烫的温度给传染得烫人起来。
她记得,秦郅离开岐安府的那日,也是秋日。
那是在宋青婵大婚后的第二日,天还没亮,他就到了她的小阁楼外等了半晌,她没醒,是醒来后听樱桃说的。
后来,秦郅就消失在了岐安府上,这么两年里,也就只有那样一封简短的信笺送到她的手上。
她身上烧热着,带着秋雨的风徐徐吹来,吹在她的面门上,她困倦地趴在轩窗边,眼皮子耷拉着有些没有精神。
还未睡着,她忽然听见樱桃急急忙忙从小阁楼下跑上来,一边跑还惊喜地说着话:“姑娘……秦……秦……”
樱桃跑的急,她没听得清楚,半撑着下巴起来。
不等樱桃到房中,她靠着的轩窗外忽然从屋檐上探出一个脑袋来。
刘襄反应慢了半拍,许久才反应过来,惊吓地“啊”了声,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那双琥珀色的通透眼珠里,倒映着一张桃花眼笑盈盈的俊朗面颊。
是熟悉的模样。
“小姑娘,我回来了。”秦郅从屋檐上探下头来,乌黑的发丝和劲衣上被雨水润湿,他眼下藏着浓浓的乌青,在笑意里变得浅淡起来,“小姑娘,别叫啊,我偷摸着进你家的,只有你主仆二人知晓。”
惊吓过后,刘襄脑袋里的一根弦忽的断掉。
熟悉的桃花眼还有熟悉的他,都在眼前,她敢确信,这是真的。
还有那声熟悉的“小姑娘”,都好像让她一瞬间回到了从前的光景,他不要脸地凑过来,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那时候和他说:“我叫刘襄,他们都叫我三姑娘,你也可以这样叫我。”
“要不我叫你襄儿?啧啧啧,你怎么脸红了?”他那时候贱兮兮地笑着说,“算了算了,你都脸红成这样了,不叫你襄儿了,小姑娘。”
从那以后,他便一直叫着自己小姑娘。
看着归来的旧人,刘襄哽咽了下,喉咙里生疼,她回过神来,在秦郅笑盈盈的目光下,“啪”的一下就将窗户关上。
窗户关上时打在了秦郅高挺的鼻梁上,他吃疼,从屋檐上一跃而下,站在了小阁楼下。
细雨不停地落在他的身上,越来越润。
他抬头朝着紧闭的窗户看去,依稀记得,他离开岐安府那天,也如同这样仰望了那扇窗许久。
东都之中,各司混乱,势力层出不穷。
魏将军手握军权,要保证皇权,又要掌控东都局势,他一个人根本就完成不了,那样勾心斗角的沼泽,须得秦郅出面周旋。
方能平衡各方势力。
这一来,就过了许久。
他也收到了岐安府周朔的来信,竟然是说,刘襄要嫁人了。
他彻底愣住,似乎还不相信,记忆里那个小姑娘,还那样的小,怎的忽然就要嫁人了?他算了下时日,发觉他的小姑娘竟然已经快要十八了。
应当嫁人了。
他知道这个世道对于女子的苛待,嫁娶也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刘襄再怎么等他顽抗,怕也是抵不住刘德福的强硬。
他来不及回信,将所有的一切安置妥当之后,无视家人的劝阻,瞒着整个东都急匆匆来了岐安府上。
他不日不夜前来,立马就到了刘家想要给刘襄一个惊喜。
惊是惊了,可他没想到,他日思夜想的小姑娘,竟然把他关在窗外,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小阁楼里,樱桃侯在门外。
刘襄死死咬着唇瓣,脑海里回荡着秦郅笑嘻嘻的一声“小姑娘”,憋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是决堤落下。
在看到秦郅出现的那一刻,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起来,那些反复辗转不知如何是好的光景,一点点出现在眼前。
她终于知道了自己的答案——她不想要再等秦郅了。
春去秋来,夏日盛暑。
辗转许久,要是秦郅当真喜欢她至深,怎会任她一人等他许久。又怎会,这么久以来只有宋青婵从东都带回来的那一封信?
或许,秦郅心里的确是有她的存在。
可是,却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深厚。
这样的感情,她不要也罢。
樱桃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姑娘,秦公子还等在阁楼下面。”
刘襄顿了顿,道:“任他去吧。”
他等的这点时候,权当是还她多年的等待了。
等这场雨过了,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再有了。
就像是许多年前宋青婵曾与她说过的那样:“若是喜欢一个人,就应当坦荡的喜欢。若是他不喜欢你,那就洒脱放下。”
今日再见他一眼,她应当也放下了。
小阁楼下,不知多久,秦郅身上已经湿透,滴答落着凉透的雨水。
他莽然来了女子的闺房,又怕被刘家的人瞧见,只能躲着。
可那个小姑娘,竟然真的不见他一眼。
两个时辰过后,天色暗淡,昏昏沉沉。
一道黑影从假山之后走出来,到了秦郅身边,压低了声音恭恭敬敬对秦郅说:“公子,东都出事了。”
“我走之前,不是将布防料理妥当了?”他和魏将军布置的防卫,即便是东都有人想要趁机发难,也不能动皇宫分毫。
那人眉头皱得更紧,“东都传来消息,说是陛下不好了。”
秋雨骤然深了。
秦郅眼中惯常的笑意,也在此刻荡然无存,幽深不见底。
他抿着薄唇,朝着小阁楼的窗上看了眼,紧闭着,没有一点想要打开的痕迹。他攥紧手指,倏而又松开,压抑着道:“备快马,回东都。”
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不在东都。
陛下若是真的崩了,储君未定,东都那几个野心勃勃的皇亲贵胄,必然会大打出手,争抢这个皇位。
要是没有他与魏将军庇护,整个东都,怕是要乱了。
他只盼着,圣人定下的那位……真的能不辜负圣人的布局与天下苍生。
秋雨中,秦郅一袭劲瘦有力的身形,须臾片刻,就消失不见。
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后来,刘襄也就没有在岐安府上瞧见过秦郅,她也没有问过谁。
转眼就过了两月,深秋里已经带上了将至凛冬的寒意,宋青婵穿的薄一点,都已经有些受不住凉寒。
年年已经能攀着东西踉跄学步,说话咿咿呀呀,却还喊不出爹娘来。
岁岁慢了哥哥一步,还只能由奶娘搀扶着才地上立一立。
岁岁她爹是个宠女儿的,每日去书院接了宋青婵回家之后,一换上常服就去把小女儿抱起来,抱得高高的。
女儿欢喜笑起来,整个院子里都是女儿咯咯咯的笑声。
正在学步的哥哥年年看到了,急的咿咿呀呀,却又说不出话来,紧扯着周朔的衣角干着急。还是宋青婵瞧见了,才伸手过去将年年抱了起来,这样一来,年年才拍着手开心了。
陪着儿女们玩了一会子,周朔就要去后厨做饭,宋青婵也被周岩叫了过去,年年岁岁只能和白秀翠珠她们一起玩儿了。
从东都回来之后,周老爷已经将家中不少的账目都给了宋青婵打理,现在这个时辰叫她过去,估摸着也是生意上的事情。
从账房的屏风往里走,看到周老爷正紧皱着眉头盯着账本看。
宋青婵走过去,“公爹,您找我?”
“嗯。”周老爷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朝着宋青婵招招手,将几本账本放在了她的眼前,“这刘家铺子,要关门一段时日,你让人下去准备下。”
“闭店?”宋青婵微惊,不知是怎么回事。周家的声音一向都是极好的,怎么忽然就说起来要闭店的事情了?
她将账本看了眼,看见店铺的位置后,沉默了下,“是东都出事了?”
这几家店,正是开设在繁华东都的。
东都的生意和账目绝对没有问题,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说要闭店了,宋青婵只能想,怕是东都出了事情。
“嗯。”周老爷深深呼了一口气出来,“周家在东都的人传来消息,陛下在三日前崩了。”
账房里,染着淡淡的檀香。
味道极淡,还不如桌案上的墨香来得浓烈。
周老爷一说完,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抬起眼来,周老爷眼中还有丝泛红,宋青婵的心里也并不好受。
像是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无论如何是没有法子能见到天子,即便是陛下崩了,百姓们大抵也只是唏嘘一二。
就如同先帝一般,驾崩时人人不过是在家门口挂上一抹白绸,真正为他悲恸的人,寥寥无几。
但这位陛下完全不一样。
他年少上位,短短几十年间就将大祁打理得夜不闭户,人人安居乐业,大祁是真正的盛世。
要是没有这位陛下,恐怕大祁早就已经被吞没在藩国的铁蹄之下。若不是有这样的盛世,也不知道贫苦百姓们究竟会被饿死多少。
从饿殍遍地到天下繁盛,不过是这一任帝王罢了。
周老爷经历过这样的转变,对于这位陛下的感情更盛,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他难受也是正常。宋青婵抿了抿殷红的唇瓣,点点头将账本收起来,“我明白了,这就去办。”
宋青婵将事情吩咐下去之后,又让周岩去置办了些丧事的白绸,趁着夜色就给挂上了。
如同他们这样的百姓,也只有这样一个法子,来送明君最后一程。
期盼明君乘风离去之时,路过人间,能瞧见这一片繁盛与对他的种种感激。
千古明君,永垂不朽。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