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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焱打车过去，老徐生活在之前自己建得小区别墅里。打电话找过去时，老徐正在售楼处看房。
“咋了？还想回归老本行？”江焱问道。
老徐摇头，“不是。是公司里之前的经理人给我打电话，让我授让这全国各地的房子，改成同小区的其他房子。”
“啥意思？你都离开多久了？还想对你赶尽杀绝啊？”江焱立即气愤不已。
老徐白他一眼，“你这脾气，怎么越老越臭呢？”
江焱“呵”一声，不多说。
他都干到院长了，这些年对他阿谀奉承得多了。江焱的脾气多数时候依旧温文尔雅，但碰到一些事还是容易炸。
“快说。”江焱催促。
“不是看中我的房子，是看中房子旁边的绿地。”老徐说。
老朽之前一直想要退休后来个全国到处游，不住酒店，就住自己家。所以在全国各地建设小区楼盘的时候，特意留两栋给自己。除此之外，因为江焱的职业，知道江焱喜静，特意留出一片地种树林，或是分隔自己与小区用户，或是干脆圈在两栋别墅的范围内。
从一开始，这两栋房子加上土地就单独放在老徐的名下，是老徐的私人财产。
“吸血鬼们”要求老徐退让股权时，是知道老徐自己留了房子，但是没放在心上。
“现在他们要你房子和绿地？干嘛？炒房？”江焱诧异。
老徐点头。
“现在房价有没有树林是天差地远的两个价格。”老徐指着模型的房子，“你看这里的房子，树林是被我们圈起来，单独做林园游玩。但是小区是以有树林的价格卖得，价格是几十万一平。如果没有树林，价格会降到一半的价格。”
“差距这么大？”江焱诧异，几十万一片啊！等于这片树林直接让这一个小区溢价几个亿。
“之前我在的时候，本来就是我的树林，我的小区，我按照小区有树林的房子卖没问题。”老徐顿了顿。
江焱立即意识到，有人闹了。
没有闹，不会有人特意来找老徐，毕竟那边也不乐意有求于老徐。
“现在股权卖了，小区与我无关，我的树林自然要关起来。他们还按照有树林的小区卖，就被人告了，要求赔偿。”老徐轻笑一声，“所以他们跑来，要求我全国各地的别墅与树林都卖给他们，他们愿意再单独给相同小区的6栋别墅作为交换。”
两栋别墅加树林换6栋同规格别墅，看起来很合算，但是时节变了。
以前树林不值钱，城里谁也不愿意让土地浪费一分，改去种树木。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一片树林让整个高档小区溢价严重，一片单价几百万、上千万的树林却能带来几个亿、十几亿的利润。
更何况二十年前的树林，即使当时种得是小树，现在也是一片繁茂，成了参天大树了。这片绿林的价值就更高了。
他们以4栋高档别墅单独换树林，乍一看很合理。
江焱也理解其中的原委。“你自己不能以高价卖树林，因为他们会以敲诈勒索告你。你就是不卖。”
反正老徐也不差钱了，他差得脸面。
即使爬到高端，还是被人玩弄在手的脸面让老徐耿耿于怀。
现在好不容易对方又有求于他，自然不肯多说。
“他们为什么怕告？之前不也有人告吗，怎么没反应？这次却有？”江焱嗅到了大瓜。
老徐带着江焱往回走，“这里是哪里？盘根错节得，一个大佬砸死另一个大佬。狗咬狗，有纷争呗。”
老徐分析道，“他们拿回去，树林肯定会放出来，抬高小区价格。我们拿两栋房子也不一定会拿出去卖，毕竟咱们的位置是最好的。卖出去呢，只有一个高价。”
“但是放着呢，就可以拿他们当做镇店之宝，卖第三个、第四个好得，下面的房子节节攀升，就能有不止一个高价了。”老徐说道。
这种手段与奢侈品、古玩行的规矩是差不多的。
“你动心吗？”江焱反问。
老徐“哼”一声做回答，怎么可能呢？
江焱回归理智，仔细想了想利弊，觉得还是可以谈，“这些房子吧，咱们放在四处各地，几年也不一定回去，不如卖给他们换高价，但是价格上，咱们至少提价50%，压一压他们。反正他们现在急着解决问题，不一定不答应。到时候价格至少比现在高。”
老徐拒绝，“我不要。我就是要出一口恶心。”
“房价现在是因为树林溢价严重，你怎么知道就不会跌？咱们留几个喜欢的地方的房子在手里，树林也不让，其余地方的就处理掉吧。”
老徐不咋高兴，“你是直接给我下主意啊？我的房子干嘛听你的？”
老徐不高兴，江焱不在意，直接反问，“两栋房子不是一栋是我的吗？树林不是因为我要建得嘛？现在我要你卖，你有什么不高兴的？”
老徐“哼哼唧唧”，不置可否。
“你要出气，现在不是让你出吗？你提要求，压着他们的神经碾压，自己再赚一票大的，还不能出气？”江焱反问。
老徐闭嘴不说话。
理智上这样做最好了，但是感情上就是不愿意低头。
两人沉闷地走一段路，老徐憋不住稀奇道，“我怎么感觉你有时候像我呢？”冷酷，在商言上，以利益为重，脸面不算个啥。
“三十年的兄弟了，有点像也正常。”江焱肚子饿了，“有饭吃吗？现在家里请什么厨子？还是广东菜？”
老徐摇头，“这不中秋放假吗？我就给他们也放一个假，让他们都回去了。没有厨子，没有饭，自己做，自己吃。”
“菜市场在哪？买完菜再回去。”
老徐开车，带着江焱过去，江焱看着一栋亮堂大气的大楼，上面写着英文，“国际超市？”江焱诧异，“来这干嘛？买衣服？”
“买菜。”老徐断定。
“买菜？”江焱当然知道国际超市，但是这里的东西让他畏而却步。
在进去之后，复杂的心情更是达到顶峰。
江焱盯着国际超市的菜，新西兰的牛肉贴了一个“健康”的绿标，418元。
什么牛肉？
这么贵？
江焱诧异看向老徐，“这就是你现在的伙食？”
上面放着一个二维码，可以查看这块肉属于哪头牛，什么时候出生，什么时候被宰，在什么草原上奔跑，吃得是什么草，宰杀处理是哪个屠宰场……你可以知道一个完整的故事，然后这块牛肉配上这块这个故事，就是418元了？
“宰猪吗？”江焱诧异不已。看到老徐篮子里的西蓝花，“89元？你告诉我它哪里值89元？”抓着上面的无农药化肥的健康绿色无污染的“绿标”，“就靠这绿标？还是这个外国的产地？你信吗？”
老徐被怼得哑口无言，瘪瘪嘴，“这不是食品安全焦虑吗？大家都炒这个，我也是凡人，总会跟着焦虑啊。”
江焱指着外面，“外面农民自己家种得，一块钱一斤还卖不动，大棚里种得贴两个标，当个洋蔬菜，你就觉着它翻价几十倍的卖？你不会不清楚这个二维码里的故事是怎么回事吧？你自己就是干饮料场得，食品里的故事有多少虚假你不是不知道。”
老徐叹气，“就是因为知道，所以很多事情只敢信其有，不敢信其无啊。”
他当然知道这个二维码里的故事就是一个模板套进去的，奔跑在大草原上的图片，屠宰厂里干净卫生的模样，牛肉圈里比人还的宽松自在的环境，牛吃着绿油油的草，绿草带水珠的特写……都是一个模板，多张图库自动生成，牛的标号倒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但这只带标得牛什么在哪里就不清楚了。
更有大品牌授权给小牛棚，这些带着大牌标号的牛实际上就在农村牛挤牛的小木头牛棚里，下面一堆的牛粪结在土砖、木板上，苍蝇围绕着这群牛到处飞，与照片里的模样相差甚远。
老徐知道，却也只能拿着大把的钱付一个高额的价格，涂一个侥幸心理：我给了这么多钱，足够厂家支付“绿色生产”的环境价格，总应该是真得吧？
比之外面实实在在的小作坊，吃到“肉毒素”、“激素”、“抗生素”生长得肉概率太大，老徐更不敢想。
“现在食品安全问题太严重。转基因、吃抗生素，无照经营……乱七八糟得，我当然也害怕。我也想自己种菜自己吃，可我有那个时间吗？”老徐叫屈。
他七十岁的人了，饮料工厂经过波折刚刚稳定下来，他想要吃一份安全、好一点的菜，也只能高价购买——结果被江焱一顿嫌弃，有钱可劲造，纯属二百五。
江焱也知道老徐爱养生，容易听信这些。老徐家里请了保姆、保姆买菜也是往狠了买，价格不贵不买，中间再吞点，老徐已经过了那个年纪，知道拿得钱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把你那几个保姆辞了。我这边有好蔬菜，我来给你送食材，你请几个好厨子就行了。”江焱接过老徐深深的任务。
他马上退休了，事情也就少了。上课安排少了，行政也不需要他处理，公司也运转自如，不需要他插手。左右老徐这几年在这边生活，就一块过呗。
“绿色、有机食品”的概念这几年太火了，江焱的肥料公司也跟风做了。自己包地多一个下风窗口，种植有机蔬菜。都是自家的肥料，什么成分很清楚，氮磷钾外没有别的添加剂，不打杀虫剂，不喷农药（这些玩意也容易使土壤板结），对外也高价卖。
“自家东西吃着放心，你这些蔬菜就免了。肉类，你自己也有渠道，定时让他们送点过来不就得了。”
老徐一直都有肉联厂。但他的重心一直没放在这上面过。这些年老徐起起伏伏，这个肉联厂没有得到任何照拂也一直“活”得挺好，营业额也可观。
老徐想起这个事了，“那些肉有些是冻肉，有些是现杀的活肉。不同价格用料不同，但确实有好肉。”他自己才反应过来自己也是有活猪、活牛的渠道，下意识把自己肉联厂只当做冻肉厂。
“你说得对。那今天这餐……”老徐问江焱。
江焱低头看着超高价的蔬菜、肉类，长久的节俭生活实在让他舍不得这个价格去买这些玩意。“放着吧，咱们吃蛋炒饭对付对付吧。”
去拿鸡蛋，霍，18元的鸡蛋。
仔细看，说是R本的无菌蛋，可以生吃。
江焱立即放下手，推着车子离开国家超市，去旁边的小超市拿普通的鸡蛋、普通的蔬菜。最后看到旁边的面粉，知道今晚吃啥了。
“咱自己包饺子吧。韭菜鸡蛋馅。”自己和面、自己包，自己调馅自己吃，也很安全。
老徐没意见。
回去包饺子，江焱还在灵魂发问：“你说咱努力从农村摆脱出来是问了啥呢？砍树卖地去城里房置业，结果是城里多一点绿色森林都要吵到高价，还一堆人去吹捧。”
“在农村里自己种田中菜，自己吃，也绿色健康，但没人会说他绿色健康。若是要卖米、卖菜，价格低到几毛钱依旧也无人问津。”
“诶，好不容易有钱了，吃个菜啊、吃个肉啊，直接就把大把的钱给搭进去了。”
“当城里吃喝，也只是一张嘴，想吃点健康的，还不一定有。不如农村。”
“一腔热血毁了农村的田、山里的林，辛辛苦苦大半辈子挣了钱，最后要得却是有山水的房子，吃着农村的米和菜。”
“你说这是不是傻？”
老徐怼他，“大哲学家，什么都看清楚了，人生就没意思了，活得尽是痛苦。咱当只快乐的猪就好了。”
边包饺子边吃。
人生是个圆，一切回到了终点，又如何？
岁月又不能变化。
江焱还是不断感慨，“以前拿生态换钱，现在拿钱换生态，图啥？”
年老的江焱是越来越啰嗦了，还堵不住这张嘴。
老徐呵呵笑着插科打诨，“图乐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