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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徐躺在床上，疲倦的目光落在江焱身上，清淡的笑容仿佛有一层死气。
江焱似乎在死去的老人身上看过这样的面容。
“你怕了？”老徐开口。声音很轻，没有往日的中气十足。
江焱盯着老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样的老徐老态毕现，像极了一个垂死挣扎的老人。
往日的老徐从眼神到语气都带着气势，猥琐但也狂放，江焱从来没有想过他是一个老人。
但是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老徐老了。好像也快死了。
“医生怎么说？”江焱轻声问。
“做手术切了胃，但是癌细胞还是扩散了。有一款特效药，可以压制癌细胞。”老徐笑了笑，“这款特效药非常贵，我都得承认它贵得离谱。”
老徐开玩笑，江焱顺着话题说下去，“多贵？你一个佰亿身家的大老板也有嫌贵的时候？”
“一盒5万美金。一个疗程要吃3盒，至少要3个疗程。你算算？”老徐问。
5*3*3=45万。
换算成人民币差不多要300万。
确实非常贵。
普通人根本买不起。
“一般人根本买不到。要买还要另外给钱。我住院费、床位费、护理费、治疗费，单买的药费，算下来都有一千万了。”老徐说着，声音非常轻微。
如果不是房间里非常安静，江焱肯定听不见。
江焱：话挺密，应该没事。
他的心里稍稍放宽心。
大嫂敲房门，随即自己开门，对江焱说，“江焱，我有话与你说。”
江焱思索片刻，与老徐交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过来看你。”
江焱出去，出门的时候听到一声微弱的倒吸声。
在房门关上的最后一刻，江焱回头，似乎看见老徐痛苦的模样。
看不真切，江焱不太确认。
大嫂带着江焱拐到另一条长廊，远离病房，转身慎重交代江焱，“江老弟，这么说你勿怪。我希望你明天就买票回去。”
“为什么？”江焱微微诧异。
“一来，这里你帮不上忙，陪护、缴费，这些事情有你、没你都一样。二来，”大嫂深呼吸，“你没发现老徐在你面前忍着吗？他刚做完手术，为了得到特效药的治疗，这段时间必须禁食，要经常抽管检查，不能用止疼用。”
“他在你面前，你看他有表现疼痛的样子吗？”
江焱无言以对。
大嫂盯着江焱继续说着，“我了解老徐，他很爱面子，也很看重你。在你这个兄弟面前，为了在你面前，一定不会表现出疼痛。我看他一直说话，而你一直没反应过来，所以才拉你出来。”
“他不愿意表现，忍着疼痛假装没事。而我不介意做个坏人。”
“我希望你明天看过老徐，打过招呼，就说学校有事要回去。”
江焱回想自己察觉到得细节，不得不认同大嫂的作为。
在这个女人面前，她说得话都成了“你错了”的证据。
“一定不要让老徐察觉到你已经知道，装作没事，就让他认为自己伪装成功，就这么离开。懂了吗？”大嫂的气势一压下来。
江焱也只得听令。
他点点头，想有所表示，拿钱包的手顿住了。老徐不差钱。
大嫂软了语气，“我知道你与老徐差不多就是亲兄弟，礼就不用给了。别得也不用操心，我会处理好。你要过来，周末赶过来看一下就行了。”
江焱点头，在附近找了旅店睡着。
睡前想到老徐和大嫂的话，感觉自己活了大半辈子，有些时候还是懵懂得像个孩子。
想到老徐，江焱很难过。撑着太阳穴，闭着眼睛昏昏睡去。
早上起来已经是中午了。
这边很少卖粥这种食物，只能在街边排队买根热狗对付着。
吃着早餐去医院，老徐不能吃饭，只能输液，现在正在睡觉。
“刚睡着。”大嫂说，“一晚上没睡。”
江焱犹豫着。说不上必须要见面说话，就是感觉见一见，聊两句。
“进去吧。”大嫂推了推江焱，“他一早就说你来了，叫他。他一直等着。”
江焱心头一暖，对大嫂说了声“谢谢”。
他开门，坐在旁边。
老胖子老徐躺在床上，身上的脂肪也少了不少，脸上的肉松弛了，手上的青筋也多了。
江焱没说话，在旁边等着。他拿起书在旁看着，这是房地产杂志，里面写着各地的房价。
江焱简单估算一下，按他目前的纯工资是不太可能的。按离婚后的财产倒是能买一栋豪宅。
翻书的动静吵醒了老徐，老徐醒来，“你来了。”
江焱笑笑，“是啊。看你挺能得，住院还不忘本职工作。”他扬扬手里的书。
老徐扯着嘴角笑笑，“太无聊了。可惜都是英文，我只能盯着房价和照片看。”
房价是最直接得。
“那你第一次站在了顾客的角度看房子了。顾客就是看价格和图片，其余的字都不太看得。”
“哈哈。”老徐笑了笑。
这次，江焱主动说话，让老徐多休息，“我又干了一件事。我们学院的老师……”
他噼里啪啦说了学院的情况，又把自己的计划书说了，“我找职业经理人（ceo)商量，他建议是捐楼，更直接，也具有代表意义。”
老徐清楚，江焱本来是找他商议得，但是他躲着人。江焱的电话他就丢在一边，根本不接。
头与肚子很痛，还是下意识想着这件事，意识转了一遍，没什么大问题，“挺好得。”
江焱见此，说了此行的目的，“你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学院那边等着我处理。”
“嗯。”
老徐的精神状态更不好，江焱也不再多留。放下书起身，转身离开的时候没忍住，“你出事，我挺无助得。”
这个世界与江焱有最大联系得就是老徐。
老徐若是离开，江焱不确定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值得他怀念。
“呵。”身后是老徐笑声，“死不了。”拖着长长的尾音。
江焱抬手示意“拜拜”，开门离开。出去的时候意外撞见一个人，杨雪。
杨雪见到江焱，面容很淡定，目光直直盯着江焱。
江焱一瞬间火起，对着一直陪着杨雪的大嫂怒吼，“你要插手管老徐，我没意见。但你插手管我的事就是越了线。”
扭头，看也不看二人，大步离开。
他清楚，杨雪要过来看望老徐，没有嫂子的安排是不可能得。而嫂子知道他们离婚，还要如此安排，就是故意。
“好心”撮合也好。
“江焱！”杨雪追出来。
江焱已经走到电梯门口，听到声音，扛起一边的垃圾桶朝着杨雪砸过去。
电梯门开，江焱走进去，看到杨雪倒在垃圾桶下，额头出了血。
他没有停留，摁了开关直接下去，出了医院立即打车去机场。
听到动静的大嫂立马扶起杨雪，叫来医生帮忙包扎。陪着杨雪去看病，但是等杨雪提出看望时犹豫了，推脱，“你的心意我们心领了，只是你也受了伤，不需要特意再去病房呆着。”
大嫂推脱一二，没有说死。等到杨雪再次提出时，大嫂说先看一下老徐有没有睡着。
大嫂回到老徐病房，说了江焱打人的事，“他们夫妻好好得，怎么就离婚呢？还闹得谁也不见。我本意是让他们见个面，有啥误会解开就好了。”
老徐轻轻笑着，包容着现在的情况，或者说包容着江焱。
“你不了解他，我了解。他不愿意，你逼着他只会让他发疯。以后不要让他们见面。”老徐说着，抬眼看前期。
大嫂不了解江焱，但了解老徐，一个眼神就知道他的意思。“行。我说你睡了，不让他看你。”
既然江焱不见，老徐站在兄弟这边，自然也不见杨雪。
大嫂下去回绝。
病房里的老徐想着之前医院给他发得江焱的结扎单。知道江焱心里有个不能触碰的结。
他不愿意面对，老徐也不会勉强。
都要成为了老人了，还不能允许自己任性、有愤怒吗？
江焱一路赶到机场，神经一直紧绷。直到飞机起飞，神经稍微舒缓，大脑开始运转，理智回归。
身体跟着放松，能“自由”运转了。但是胸口有种沉闷的感觉，难受，想哭。
他知道自己不绅士，没礼貌，成了他之前最讨厌的人——打女人。
可他也只想自救。
江焱捂着胸口，感觉胸口压着厉害。
空姐注意到情况，询问他情况。江焱摇头。空姐给他拿了热水、小的氧气瓶和呕吐袋，让他可以自己安排。
江焱被几个空姐密切“关照”下下了飞机，立即回到学校，回到熟悉的地方，江焱似乎找到了能呼吸的空气。
下午还有两节课。他直奔教室，赶走了魏老师，自己上课。
下课后就是下班时间，江焱回到办公室，处理这些天的公务。又去看着实验楼。
关老师诧异江焱立即回来，询问，“家里怎么样？”
“有人照看着。我先回来，周末过去。”上手查看情况。
“我们可以处理。你不用这么急。”
江焱不语。
新的一周在忙碌中很快过去。周五下午他早早下班赶去机场，飞去看老徐。
老徐大概知道江焱会过去，中午特意等着江焱过来。
他的身体经过检查可以接受药物治疗。现在开始吃药，也可以开始进一点食物，但高热量、高蛋白的食物还是禁止。
江焱拎了一袋子饼过来，“国内的桃酥饼，味道贼正，又软又香，你能吃吗？”
老徐坐在床上，精神头比上周好很多。
“吃一点。”
江焱下意识看往窗外，大嫂和护士都不在。
老徐喜欢大鱼大肉，喜欢烟酒，同样喜欢甜食。江焱也是男生群体中少见得甜食爱好者。
两人同时低头，分吃一块酥饼。
经过一天一夜，桃酥饼不如出炉时那么脆、那么香，但清甜不腻的口感还是捕获两个吃货的味蕾。
“这边食物一言难尽。还是我们国内好，大街小巷都是好吃的小吃。”老徐感慨。
江焱补充，“不仅难吃，还很容易胖。吃得再少也胖。”他低头看自己的大肚子，就是在这边吃胖了，才一直减不下去。
吃完半个饼，老徐也不再吃了。他不能吃多，胃切了半个还在调养中。
江焱直起身子，光明正大地吃饼当午餐，“你这周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事，天天呆在这里。医生说看效果，身体没什么排斥反应，就可以安排我出院了。”老徐反问，“你呢，不是刚拉拢一个项目吗？”
江焱点头，“琐事多，正事没太有。现在院里老师都在准备申请横向课题，争取年前拿到第一笔资金。”
“很正常。都希望过一个肥年。”老徐点头。
“今年过年你在这边过？”江焱问。
老徐叹气，“没办法啦。一个疗程一个月，至少3个月。只能在这边过年。那个药正常过安检，过不了。没上市，没在国内取得版权，属于违禁药。带回去还得操作一番，麻烦。”
老徐邀请江焱，“今年要不在这边过年，就当陪我。你嫂子还有小杰都会过来。大家难得这么全。”
老徐邀请，江焱不会推脱。
尤其在病情没有绝对控制情况下。
虽然老徐说得特效药非常有用，病情非常明朗，但江焱清楚3期是什么概念，一个人的命没那么好救。
很可能，这是老徐最后一个年。
“你和嫂子……这是又好了？”江焱转移话题。
老徐笑了，“生病了，才知道什么最重要。之前总想着玩乐，现在觉着有一个能在病床边一直陪着你最重要。”
看来是有希望复合了。
国内那两位就彻底没戏了。
“也算因祸得福了。”
江焱与老徐随意侃大刀，看时间差不多，让老徐休息，自己也去休息一会再过来。
“你就在这睡吧。难得有人过来陪我，而不是念叨。睡醒我们打牌。”老徐安排。
房间就有陪护的床。
江焱没拒绝，躺下睡觉。睡梦间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机器响动声吵醒，起来看见一群护士围在昏睡中的老徐身边。
他出现了药物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