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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氏族落位于未名湖上的湖心岛,北距洛菲城外城不足五里,有一座长桥连接外城。
跨过长桥进入火氏族落,可见一处巍峨的铁梨木镶金牌楼耸立在紧邻长桥尽头的地方。
一条十丈宽的火红沥砂大道由北至南笔直的横贯湖心岛。
大道两侧,错落分布着近万户独户独院的人家。
火氏族落正中部位,有一片用珍稀陨金铺成,数千年来一步步扩建,占地面积达十顷的巨大广场。
陨金坚不可摧,在广场四周结上能量防护网,便是世间最不易引发附带毁损事故的强者竞斗场。
广场北端是一方超两百平米的气派元晶台。
满场耀眼金辉与满台晶莹流光相辉映,极易把人们的思绪引入一个亦梦亦幻的方外世界。
火氏早在百年前便已显赫于都城,火锋任族长后更是盛极一时。
彼时的湖心岛宾来客往,热闹非凡。近如宫城的皇族显要,远到落霞山脉、庞普高原的隐世顶尖强者,都格外喜欢造访火氏族落。
至于都城与外郡万千宗门的修炼者,无不以能成为火氏座上宾为荣,每日慕名而来者不绝于途。
甚至有许多少年元士、年轻元师死乞白赖常年客居湖心岛,一心想沾此地的“仙气”。
财大气粗,强者如云的火氏不仅好客,而且拥有三十多岁即为巅峰元宰的火锋这面金字招牌,自然是天下强者归心之地。
如今的火氏风光不再,鲜有外人进入湖心岛,昔日行人如流的火红大道,现在变得异常冷清,发达的餐饮酒店业已是一片萧条。
全族只留下巍峨的牌楼与金光闪闪的陨金广场之类奢华的空架子,在寂寥中默默诉说着火氏昔日的辉煌。
十年来,火氏第一次开族人大会,大家觉得新鲜,所以没人愿意缺席。
除了那些下不了床挪不了窝的耄耋老者或重病号,族中年满十八的两万多名成年男女齐聚陨金广场,翘首以待代族长火璟当众发布最新消息。
“代族长今天要说的究竟是喜事还是糟心事?”瞧一眼身旁的素裙妇人,一名中年男子不无忐忑的悄声问道。
素裙妇人撇撇嘴,没好气的道:“喜事?那是十年前的事,别做梦了!”
曾经的风光与体面还留在残存的记忆里,所以,火氏族人的穿着颇为讲究,人丛中无一名衣衫不整着。
不过,两万余人,除了台上那几位,鲜有衣着鲜亮者。
从康靖元年开始,衣坊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分红数额以光速逐年递减,到了前年,终于停止了分红,说是衣坊生意保本微利,很不景气,没钱分红。
唯一的产业不能给族人带来红利,万余户家庭全指望在衣坊做事的六千多名青壮男女拿薪酬支撑家用,有些家庭竟无一人在衣坊做工,所以,不少族人早已陷入衣食不周的窘境。
啃着老本、一枚银币恨不得当作五枚花的火氏族人仍顾着体面,个个衣着简朴,却也打扮得整洁、干净。
台上大马金刀安坐的五人显得与台下众人有点格格不入。
火璟居中而坐,虽身着元士袍服,但与在铁狮面前的那副衰样截然不同,此刻的他面色冷峻,目光深凝,浑身上下都透着分俯视众生的神韵,端的是威风凛凛。
东坊主火刚、中坊主火列和南坊主火创、西坊主火剧分坐于火璟两侧,四人皆体胖,身着华丽的锦衣,从容饮茶,不时附耳低语几句,个个都是一副成功商人的模样。
换作是十年前,全族强者中只有族长火锋有资格登台,且登台后的火锋得站着说话,没有坐席。
有资格在台上入座的,唯有经族人选出的五名德高望重的耆老。
“要想好,问耆老。”这是火氏的族训。
现在倒好,那五名耆老仍然健在,却老态龙钟站在台下,眼巴巴望着台上的火璟摆谱,看着四名坊主目空一切的惬意饮茶、闲聊。
巅峰元宰火锋不敢坐着与族人说话,九段元士火璟却敢!
当年元宰、元爵强者不敢随意登台,如今四位俗民坊主却敢,且坐得安安稳稳,舒舒服服!
十年来,火氏一直流传着一个感人故事:都城衣坊市场被一股神秘、强大的势力搅乱,由火氏独家经营变成多方充分竞争,利润持续摊薄。
若非代族长火璟和几位坊主呕心沥血苦撑,火氏衣坊产业早已破产,数万火姓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得喝西北风。
这个故事被人反复提起,一次次给聆听者洗脑,不断强化他们的记忆,以至于族人都形成了某种信仰般的虔诚意识,在他们眼中,除了代族长与几位坊主,包括五名耆老在内,其他人都是靠人养活混日子吃干饭的无用之人。
所以,代族长和几位坊主的地位被无限拔高,别说坐于高台与族人说话,就算他们享有土皇帝般的特权待遇,哪天骑在别人脖子上发号施令,族人似乎也不会反对。
“咳!”
火璟大咳一声,显然是要发话了。
极力挺直佝偻的脊背,火璟眉峰高耸,端出一副为族事操碎了心的样子,沉声道:
“以往,我和几位坊主没日没夜操劳,全力挑起养活全族数万人的担子,不愿让任何一名族人为生计发愁。
可眼下衣坊产业的命运已濒临绝境,是该由大家共同面对火氏数千年未遇的大变局了。”
话音落下,台下众人面有忧色,却无人感到震惊。
十年的渐衰过程,有如温水煮青蛙一般,他们的脑海中早留下了关于火氏衣坊命运的刻印般的印记:
东、南、西、北、中五坊,四坊长期亏损,唯有北坊盈利,盈亏相抵,火氏衣坊只能勉强保本,若想撑下去,守得云开日出,不说绝无可能,但时来运转的希望实在是渺茫。
数万族人自然知道,过去一直盈利的北衣坊如今也发生了巨额亏损,火氏衣坊产业最终濒临绝境,也就不足为奇了,不过是渺茫的希望彻底破灭了而已。
很少有人心生疑念:在洛菲城这个人口多达五千余万的超级大都市经营衣坊产业,怎会亏损?
经多年的蒙蔽、洗脑,族人可谓是集体降智,愚昧深深扎下根来。
少数几个聪明而又敢于发出质疑之声的族人接连失踪,最后一个经常质疑代族长火璟的族人,便是那个既有实力又生性耿直的北坊主火珏。
可一个月了,火珏不知去了哪里,适逢今天的族人大会也不露面,尽管众人对此心存疑窦,但火璟不提此事,族人便习惯了不主动发问。
场上也不是全然没有明白人,譬如五名耆老,他们根本不相信“衣坊产业濒临绝境”之类的屁话,不过,他们作声不得。
十年来,曾经地位超然的耆老先是被代族长火璟连番狂怼,又被东、南、西、中四坊坊主群怼,怼来怼去,由过去德高望重的部族老者被生生怼成了只会耍嘴皮子却什么实事也做不了的老废物。
五名耆老被迫保持沉默,否则,他们的质疑声有多大,代族长与几位坊主发起的羞辱性反击便会有多猛。
手抚干瘦的下巴,一张晦暗的脸不怒而威,火璟高声道:“我和几位坊主反复合计,并与铁氏多次接洽,打算请铁氏全盘接手火氏衣坊。
铁氏答应,他们接手后,原先在五坊做事的火氏坊主、店长、店员一个不减,不仅不减员,而且允诺将坊主、店长、店员的薪酬提高两成。”
听到这里,那些有家人在衣坊做事的族人总算吃了定心丸。
这年头,只要有碗饭吃便知足了!
那些无家人在衣坊做事的族人未免心中颇感不平衡。
先前站在素裙妇人身边的那名中年男子壮着胆子问道:“代族长,火氏五坊下辖近两百个门店,转让这份规模庞大的产业,铁氏总该支付一笔不菲的对价吧?把那笔钱分给每家每户,也足够咱们吃上许多年的。”
“嘁,做梦!”南坊主火创脸色一沉,厉声斥道:“衣坊连年亏损,早已资不抵债,铁氏能答应接盘,火氏便该谢天谢地了,还想要对价?我看你是吃闲饭吃多了,被猪油蒙了心!
债务是刚性的,若无人接盘,拿什么兑付?哼,把你拉到闹市标价出卖,看能卖出几枚银币!”
那名中年男子脸一红,窘迫的道:“我只是问问而已,又没较真。”
“罢了。”火璟挥手示意火创别继续发难,缓下神色道:“铁氏还算慷慨,除了答应衣坊不减员之外,还承诺为火氏赋闲在家的青壮男女都谋份职业,若非如此,我和几位坊主也不会狠下心来交出衣坊产业。”
听说赋闲在家的青壮男女往后都有事做,有活路,场下族人心内稍安,再无人提出异议。
见族人大会开得比预料的顺利许多,火璟暗中松口气,双手环胸,警告性的扫五名耆老一眼,拉高声调道:
“眼下的火氏,修炼事小,吃饭事大,依我看,那十几名元少、近百名元稚还是辍学回家吧,再怎么修炼也难成气候!
失去了产业支撑,火氏没有财力供养元少、元稚,若想继续修炼,也行,不过,往后只能由他们的家庭自己掏钱!”
此言一出,台下嗡嗡的议论声顿时响起。
别看现在的元少、元稚每人每月只须花费区区十枚银币的生活费,负担不大,但他们平时所耗费的修炼资源成本不菲,而所有的修炼费用都是五氏按人头分摊的。
失去了部族支持,仅靠一家一户单独承担昂贵的资源成本,整个火氏只怕没有任何一个家庭有此财力。
而且,元少一旦晋为元士、强者,所需修炼资源便会一路升级,不投入海量银币,强者之路走不下去。
修炼所需海量银币岂是一个小小的家庭所能负担的?
小声议论一阵,那些有小孩是元少或元稚的成年人不再吭声,虽不甘心,但他们权衡再三,也只能无奈作罢。
全场两万余人,除了火捻,竟无第二人胆敢发声反对。
唯一的反对者火捻,说话时亦显得底气不足:“璟伯父,火氏再难,为了部族长远未来着想,也该咬紧牙关,支持元少、元稚继续修炼下去啊!”
斜视台下一脸衰样的火捻,火璟冷哼道:“你在元少院安安稳稳做教习,自然是风吹不到雨淋不着,不用为族人的生计操心。
我、几位坊主能像你这般清闲吗?我们所思所想还没你深远?嘿,真是天大的笑话!”
火捻一脸窘态,忙不迭退入人群中,垂下脑袋避开火璟的视线。
火璟离座起身,双手负后,冷眼扫视台下众人,见台下除了面无表情的五名耆老,及少数几位神色有异的年轻店员,其他人无不服服帖帖的垂着脑袋,火璟蜡黄的脸上渐渐浮起分满意的微笑。
当视线触及从人缝中缓缓走近的十几道人影,触及那张被一身黑袍映衬得英气勃勃的脸,他倏然变色,心底“咯噔”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