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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珩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她已经太久没有在一张真正的床上好好睡一觉了。
她走下楼梯,秦蓉已像昨日那样,坐在桌旁等她。她看上去心情不错,笑眯眯地道,“昨天睡得好吗?”
郭珩扫视了一周,并没见到别的什么人。
“你不必看了,他已经走了。”秦蓉指了指房顶,打了个哈欠。
郭珩依然挑了张离她最远的桌子坐下,崔老头见郭珩来了,忙不迭地从厨房端出了菜粥,馒头,两个荷包蛋,甚至还有一小碟酱牛肉。
牛肉在边关这种地方是稀罕物。崔老头作揖拱手,“昨日多谢两位小娘子的救命之恩,小店没什么好东西,这是我父子俩的一点谢意,还请二位姑娘不要嫌弃!”
秦蓉笑嘻嘻地坐到郭珩旁边,道:“看来这也有我一份,你不好吃独食了。”郭珩并不理会她,起身便走。
秦蓉叫道,“饭还没吃,你怎么就要走?”
郭珩道,“你不必白费心思了。”
秦蓉笑眯眯道,“旅途寂寞,咱们两个女人一路做个伴也好。”她转了转眼珠道:“更何况若你就这样走了,从今往后有条尾巴可是很难甩掉了。”
她说话虽对着郭珩,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崔老头,声音已变得冰冷。
崔老头畏缩枯槁的眼神突然变得狠厉,电光火石间,郭珩只听背后“叮”地一声响,回头一看,两枚暗器正钉在她的脚边。
崔老头身形一闪破窗而出,郭珩足尖一点紧跟着也飞出窗外,转眼间两人已在十丈开外。她指尖将将触到崔老头后心衣衫,伸手便抓,却听“噗”地一声,手中只留下一件破烂外杉,人却金蝉脱壳般不见了。
郭珩铁青着脸回到店里,见秦蓉笑着对她道,“虽然你不想再见到我,但现在看来总要请你的救命恩人喝顿酒再走了。”
地上一枚水滴状的暗器被一枚三尺长的枫叶镖牢牢钉在地上,那水滴状的暗器在西门关外强烈的阳光照射下闪着惨碧色,显然是喂了剧毒。
郭珩脸色阴沉,缓缓道,“原来你是长枫真人的亲传弟子,盛居山的百花神女。怪不得能以内力御马一月有余而不衰,百花门的内功确实名不虚传。”
那暗器旁的地砖已隐隐有些发黑,看来人若是被这样的暗器击中,顷刻之间便会毙命。
秦蓉叫郭珩道破了身份,并不吃惊,只是笑道:“’百面人郎’已在江湖上绝迹多年,如今为了杀你竟能重出江湖,看来你入江湖的日子虽浅,仇倒结的不轻。”
她的眼神洞悉一切似的望向郭珩的双眼,任何一个有秘密的人都不会喜欢被她这样看着。
郭珩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他是五行山庄的人。”
秦蓉挑了挑眉道:“你们见过。”
郭珩长了张口,半天才道:“八年前,我曾和他交过一次手。”
秦蓉眯着眼道:“八年前你还是个黄口小儿,如何能和五行山庄的高手过招?”
郭珩摇摇头,“也算不上交手,那时候出现了一个人,他……”她话没说完,又紧紧地抿着嘴不再说了。
秦蓉也不追问,只道:“看来你和那个人的缘分一定很特别。”
郭珩抿过的嘴唇还泛着不正常的惨白,她咬着牙慢慢道:“的确很特别。”她的声音很轻,却一个字一个字咬得很清楚。
秦蓉从腰上摸出一张纸条道,“这是我昨天在客栈的一只信鸽身上发现的。”她将纸条递给郭珩。
“别说这荒村野店根本用不到这样昂贵的信鸽,就算有,这鸽子通体雪白一尘不染,一看就不是这黄沙漫天的野地长大的鸟儿。”
“你真该小心些,你武功虽然不错,江湖经验可不太行。”她眯着眼睛,眼神中透出诡异的光来:“西关是个危险的地方,这儿天寒地冻,全是些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亡命之徒,别说是人,就算是飞禽走兽,也很难单独活下来的。”
郭珩冷笑道:“百面人郎再怎么可怕,也不会比穷追不舍的百花门神女更危险。”
秦蓉听了这话咯咯笑起来:“我倒是没有这么厉害,只不过若是,”她伸手指了指房顶,“可就难说了。”
郭珩的脸色很难看,但还是坚定地道:“不论是死是活,我总要见夏空人一面的。”
“哦?难不成他是你的朋友?”秦蓉仔细地观察着郭珩的脸色,见她面色狰狞,似有深意地笑道:“看来不是朋友,那只能是仇人了。”
郭珩不再接话,只转而道:“那真正的崔老头和他儿子在什么地方?”她的声音已变得很轻,变得缺乏底气。
秦蓉摇了摇头。
不必再多说什么,郭珩已经看懂了她脸上那种怜悯所暗示的结局。
店里的装潢破败,柜台账本上只有潦草的几笔账目,二人心中不约而同的涌起一阵酸楚。
乱世之中,无论是谁的命,也不会比戈壁滩中的一棵骆驼刺更珍贵些。
秦蓉叹气道:“原来我只知’百面人郎’精通易容术,这世上的人只要是他见过一面便能模仿的惟妙惟肖,只是没想到他的易容术已精进到至亲血肉也看不出差别的地步。”
郭珩愣愣地望着窗边脱落的墙皮喃喃道:“当然,当然,这本就是他最擅长的。”她的眼睛好不容易重新聚焦,展开那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人已到西关外,准备动手”。
秦蓉道,“五行山庄招揽天下奇人,势力庞大,只要给够了银子便为人做事,这次让他跑了,很快你的消息便会传到他的雇主手上。”
她像是犹豫了一下,才道:“更何况,昨夜跟踪你的人更不简单,你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
郭珩没有说话。
“如今当务之急是查出百面人郎为什么要杀你,既然你要找的夏空人已经死了,不如先去五行山庄碰碰运气,他既然袭击你,又与你有旧,必与你所查之事有些关系。”
郭珩冷冷道:“你调查我?”
秦蓉忽然紧紧地盯着郭珩,露出些急切,正色道:“我不会加害于你。”
郭珩忽然放声笑道:“我怎知你不是先取得我信任,再加害于我?”
她脸上早已没有一丝笑的神色,“你费尽心思查我的事,又大费周章地跟了我这么久,你们这些武林中人心里盘算的肮脏事,翻来覆去还不就是那几件。”
秦蓉摇摇头,“我为何这样做,到了适当的时候一定会让你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但你只需知道,我绝不会是你的敌人。”
郭珩望着她白玉一般的脸,一时间竟对她产生了些许信任,她的眼睛里含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真诚,这种信任绝不是因为她的美貌或是百花门的名气,而是因为她原本就是个十分真诚的人。
但她也知道这样的信任是愚蠢的,是致命的。尤其是当这种信任是源于一种不知缘由的热情。
郭珩将那纸条收进袖中,转身跨出门外。
“你还是要去白虎堂?”秦蓉喝道:“你不能就这样去!”
郭珩回头道:“为什么?”
秦蓉脱口而出道:“若他们知道你……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郭珩冷漠的表情像是有了一丝裂痕,但她还是道:“白虎堂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的。”
秦蓉追出来道:“既然如此,我与你同去!”
郭珩正开口要说什么,但见官道上一阵黄土飞扬,艳阳下远处已扬起了漫天黄沙,一阵紧锣密鼓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十几匹骏马首尾相连飞驰而来,在空旷的原野上呼啸而过。
为首的男人身着白袍,纯白的披风随着马儿的颠簸猎猎作响,左右两边的垫肩上各竖着两只拳头大小的金灿灿的虎头。
他高鼻深目,黝黑的眉毛胡子连成一片,脸上露出的皮肤闪烁着健康的古铜色。后面紧跟着一对男女,男人已有五十多岁,鬓发苍白却仍神采奕奕,背上系着一把八尺长的龙纹大刀。
郭珩认得这人是山西刀圣慕容春秋,旁边跟着的女人必定是五毒教主的女儿,慕容春秋的夫人屠二娘。
再后面的几人手持弯刀,以黑袍黑纱遮住头脸,单露出两只浑浊的灰褐色眼睛,虽看不到容貌,却能看出这是黑水河涂山族的打扮,其中两人脖子上挂着几条象牙雕刻的珠串,是涂山的长老才能佩戴的饰物。
秦蓉道:“连远在山西的慕容春秋和漠北黑水河的涂山长老都来了,看来金彪为了争堂主之位可是下了血本。”
“白虎堂戒备森严,高手如云,更何况他们刚死了堂主,中原西夏的顶尖高手都会到场。”她从腰间摸出一张请柬来,“你若一定要去,至少需要一个正当的身份和理由,现在这样敏感的时候,白虎堂绝不会允许一个不速之客踏入他们的领地半步。”
郭珩不答话,她望着浩浩荡荡却道:“还以为白虎堂骑的是虎,怎地却是马?”
“他叫金彪,是金威的大儿子”
郭珩神色微动道:“他是金威的儿子?”
秦蓉道,“不错,金彪是金威的长子。都说大儿子金彪和老堂主金威性格相貌都更相似些,但其实金威虽为人粗狂直爽,却是个粗中有细的人。金彪空有其形,不过是个蛮干的莽夫。”
秦蓉挥了挥手,拂去了面前扬起的飞沙,“小儿子金丛心思细腻,若论此,确实是个比大哥更适合的继承人。”
郭珩冷冷道:“那老匹夫为何不传位给自己的两个儿子,反而传位给夏空人这个非亲非故的人。”
秦蓉对她的无礼言语并不着恼,只是柔声道:“这正是他的可敬之处。金威知道两个儿子都不是接任堂主的最好人选,金彪暴虐莽撞,金丛虽有谋略,但心思狭隘,太重权力。他将堂主之位传给嫡传弟子夏空人,也许更能实现他心中所想。”
“夏掌门为人仁善,心怀苍生,金威知道只有让他接人掌门,才能真正继承自己的遗志。”秦蓉的手里摆弄着佛兰花玉,轻轻吐出一口气道:“不过可惜,他没想到,自己和夏空人都死的这么早,一切都成了空谈。”
郭珩瞥了她一眼,目光冷了下来,“我以为盛居山百花门超然世外,早已不理江湖事,想不到对白虎堂金家的事了解倒是不浅。”
秦蓉望着远方,目光中露出些许带着尊敬的庄重,“我师父长枫真人曾说,白虎堂金家虽在在西关外雄霸一方,但每逢天灾人祸,都是金威开仓放粮救济流民,这里的百姓对金威十分尊敬,视他如再造父母。”
她忽然轻轻笑了笑,“所以他们对那白袍恶人更是十二分的痛恨,视他为不共戴天的仇敌。”
郭珩的脸变得扭曲,手中的木剑在剑鞘里发出钢铁般的铿锵之响。她突然怒喝道:“金威和夏空人会死,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该死的人!”
秦蓉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说下去。
郭珩已不欲再回答秦蓉的问题,她飞身跃上小红马,拉过缰绳道:“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今天我不会杀你。但百花门既然是白虎堂的盟友,我提醒你,若是再让我撞见你跟着我,可别怪我手下无情。”她两腿猛地一夹马腹,那马儿吃了痛仰蹄嘶鸣一声,便逃命般地冲了出去。
秦蓉望着一骑绝尘的小红马,平日里脸色总挂着的笑容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