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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金辉余洒,将那木槿紫的衫袍度了一层金红的光泽。轻风翦翦,上面的花蝶纹似活过来一般,几分灵动,几分暗香。
裘十三目不转睛的看着,显得有些呆傻,他知道自家司尊好像对姜娘子动了情,却不知已病入膏肓……
早前还说要扔的衣裳,如今竟堂而皇之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片刻后,向来明哲保身不敢多言的裘十三,今日终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回:“司尊,您可是忘了正在值上?圣上还等着召见呢。”
陆绥卿浑似不在意地往外去,走到门外撞见许卫时,见他也是同样呆愣的表情,这才道了句:“你们可忘了这件衣服是御赐?圣上赏赐的衣裳,理应穿给圣上看看。”
裘十三和许卫双双撇嘴,嘴上不敢再说什么,心里却是异口同声:当初说要扔的时候,怎么不见把御赐当一回事呢?!
……
在上京时,姜念晚总觉得一日一日的时间过得很漫长。
起先她是等待复仇,觉得每一日都煎熬。
之后她顺利进入了薛家,可每日要面对薛淮的纠缠、小章氏的脸色、薛博远的佛面蛇心,这些都让她觉得度日如年。
后来她进了皇城司的大狱,耳边变得清静,可每日晨起睡前在墙上画下的那一道道痕迹,似乎离得那样远……
如今她被押解在去往西洲的路上,反倒觉得无比轻松惬意——牢车虽不舒适,但车外的景色却可一览无遗。三餐虽不精良,但总能吃饱,夜里还时不时能拿出夹袄里的首饰,打点打点驿卒,调剂下口味儿。
很快一个月便过去了,这几日入住驿站时,姜念晚总会留意身边经过的驿使驿卒,不知陆绥卿安排的人会在哪里与她接头。
这一日他们决定歇脚的地方,是一个前后不接的僻静小镇,叫做龙泉镇。龙泉镇北依雀岭,南垣松山,四周皆是山脉,仅一条山路从镇中穿行而过。
就在押解的队伍离着龙泉镇还有两三里脚程时,后方突然有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赶超了上来!
那些马儿个个颈长肢劲,神骏悍威,惊蹄敲过山间小径时,卷起滚滚尘芥,惊得山间暮鸦聒噪不已!押解队伍里的几匹劣马也跟着嘶鸣躁动,如同一锅煮沸的粥。
因着山路狭窄险峻,两路人马赶到一处时难免要下马排个次序。原本仗着自己是官家身份不愿避让的几个解差,在看清对方亮出的牙牌后,顿时傻了眼,就地下跪,乖乖让开了一条路。
姜念晚她们被押在囚车里,自不必像解差一样行礼,但看这情形,便明白这帮人身份不低,若是寻常官家,也无需解差下跪,想来应是沾着皇亲。
因着是插队行过,对方四排的人马不得已变为两排,这时姜念晚才发现在那些人马中间,还有一辆奢华至极的马车。
车舆四周附有明黄色的流苏,车门上篆刻着精致繁复的铭纹,四角饰有金铃。马车在姜念晚眼前缓缓行过时,锦帘翻卷,一张苍白清隽的年轻男子面孔与她短促地打了个照面,而后迅速别过。
轱辘滚滚绝尘而去,其后护行的人马亦紧紧跟随,百蹄生烟,扬起地上白沙无数。
即将交幕的时分,解差不敢耽搁,顶着茫茫的沙尘,继续前行。
而姜念晚却对先前那一瞬的照面难以释怀,她所在意的并非他如何尊贵的身份,而是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空洞无光,如两潭死水掀不起半丝波澜,可姜念晚却能看到它们的深处,藏着深深的愤恨与无力!
因为她也曾有那样的一双眼,就在她堪堪从养父口中知晓了自己的亲生爹娘当年被奸人如何构陷,又是如何惨死之时。
那是被仇恨的阴影和现实的无力感笼罩着的一双眼。
“刚刚那位是什么人?”姜念晚终是忍不住好奇,悄悄问了身边的解差一句。
经过一个月的相处,加之偶尔的打点,解差已对她客气了许多。便趁前面的人不注意,悄悄给她透了一嘴:“是要去吴国为质的璟王殿下!”
“璟王?是哪位娘娘所出?”姜念晚继续问下去。
然而此时的解差已然没什么耐性,转头蔑她一眼:“皇家的事儿我劝你少打听!”
是以姜念晚不敢再多问,只得闭嘴。反正她早已打探过,薛贵妃所出的那位皇子是豊王,管这位璟王是哪位娘娘所出,只要不是薛贵妃所出,便跟她便没有任何干系。
押解的车队投宿龙泉驿时,天色已暗了下来,只剩天边最后一抹余晖,将天际映得青红交加。
龙泉驿是两间相邻的院子,一处院子是新置的,既明亮干净又奢华,一处院子是旧的老院,破旧些也小一些,如今主要用来安置像姜念晚这类人,做解差和流犯的歇脚处。
进了旧院,姜念晚原本应和另外六名女囚关在一间,她趁旁人不注意暗中拿首饰打点了零头的解差,便给她单独分了一小间。自然是与那六名女囚相邻的,以方便看管。
安顿下不多时,驿卒便来送饭,轮值看管姜念晚她们的解差开了锁,驿卒将饭菜送进了姜念晚的这间屋子。
因着算着约定的时日差不多了,姜念晚对这驿卒很是在意,果然这驿卒借着往桌上放饭的功夫,顺手将两只琉璃瓶,和纸笔放到桌上。一只是盛满殷红鲜血的,一瓶是空的。
低声说道:“姜娘子,司尊让你把东西今晚准备好,明日一早我会来取。”
“好。”姜念晚应了声,又警惕地看一眼门外守着的解差,幸而没露什么马脚,赶紧将东西收入袖中。
用完了饭,姜念晚便关上窗,躲到架子床上,将床帐闭好。
她用小刀割破手指,血流注进琉璃瓶里,差不多了,便用嘴唇吸了吸手指将血止住。然后看了看那支笔和信笺,她要给他写点什么呢?
而且这驿卒也太粗心了,只留了纸笔没留下墨,要她用什么写?
思量了思量,她目光便落在那只琉璃瓶上。一个念头涌上心头,或许,一张平信要比一只瓶子更方便运输。
于是她便用笔蘸了琉璃瓶里的鲜血,在纸上写下简短的几句问候。晾干折好,放回封子里压在床头,准备明日一早那驿卒来送饭时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