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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把姜念晚惊了一跳!她虽见过死人,也亲手杀过人,可能凭一张嘴就咒死人却委实令她震颤!佛家说念力成就因果,竟真有其事。
踌躇片刻,她弯身去试探陆绥卿的鼻息,虽轻,却还未断。又试他的脉搏,正是喘疾急发之状。
她下意识就去摸他腰间的药囊,竟是寻不见了。
阴雨天气本就是喘疾最易复发的时候,没有随身戴着药囊,还动用了轻功,三忌占全,想不发作都难。
盯着先前还耀武扬威,这会儿却不省人事的陆绥卿,姜念晚眨巴几下好看的桃花眼,而后直起身来,开始为难地绕着他踱步。
一圈儿,一圈儿,复一圈儿后,她终于还是放弃了借机逃走的打算。
先回房取了药箱,挑拣几样有用的丸药喂了,再用锦帐将人裹了,一点一点拖回房里。
她将他安置在柔软的毡毯上,褪去上身,分别在肺俞、中府、太渊、定喘、膻中五个穴位下针,见人仍没有反应,又在天突、孔最两穴下针,而后观察他的神色。
陆绥卿眉间微蹙了几下,混沌的意识渐次回温,眼皮翕开一条缝。
见他终于睁了眼,姜念晚总算松了一口气,抬手拭了拭自己的额头。这样的天气,竟也沁了层细汗出来。
陆绥卿看着面前好似在担心自己的小娘子,良久,才开口问了句:“为什么不趁机逃走?”
“我是医者,自有一颗父母心,做不到见死不救。”她倨傲地微扬起头,答得大义凛然。
陆绥卿没计较她话语间占了自己的便宜,眉色温敛地发出一声轻笑:“你是没有户贴路引,想着压根儿出不了上京城,所以干脆留下来卖我个恩情,好叫我助你逃出生天吧?”
小心思被戳穿,姜念晚心虚又气躁:“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我连薛家都能只身进得,还弄不来个假路引,骗不过个城防官?”
“所以你这是承认处心积虑杀薛淮了?”
陆绥卿眼风斜扫过来,姜念晚一噎,立时沉默了。
缓了缓劲儿,陆绥卿撑着地坐起,这方发现身上的衣袍早已乱了,半个膀子精着。而他所躺的毡毯,正是姜念晚先前裹身的那张。
见他眼中闪现一瞬的不自在,姜念晚倒是笑了,难得抓了机会揶揄他一回:“怎么,我一个小女子都不介意,你倒在意起来了?听说你们皇城司审人,常常将人剥光了吊起来,男女俱是如此。所以只许你看人家,不许人家看你?”
陆绥卿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乜斜着眼看她,眼风冷冷。
姜念晚便不再气他:“行了,在医者眼里只有活人死人,没有男人女人。方才势态紧急,我若不及时施针救你,你这个假阎王便要去见真阎王了,哪还有心思忖度男女大防?”
说到这儿,她忽地想起:“你的药囊呢?虽说药力已减弱了,但戴着它总不至突然发作。”
陆绥卿下意识伸手去摸腰间,这才发现药囊不在了,眼底掠过一丝不安:“应是背你出皇城司时不小心掉了。”
“这样呀……”姜念晚眸中有狡黠的光闪过,旋即就给自己谋算好了出路:“不如你助我离开上京,我给你配好新的药囊,咱们一命换一命,如何?”
她圆睁着一双桃花眼看他,潋滟的眸光流露期冀之色。陆绥卿似有一瞬的动摇,可很快就找回理智,语气不容置喙:“我必需带你回去。”
“哪怕我刚刚救了你?”说这话时,姜念晚竟有一丝寒心,虽说她另有算计,可救他一命却也属实。
陆绥卿不多作解释,只郑重应了声:“是。”随即起身,重新拉起姜念晚的胳膊,只是这一回不似先前那般粗蛮,更像是轻轻地牵起。
姜念晚心知反抗亦是无用,顺从地跟着他离开薛家。
尽管觉得自己有些像东郭先生,可她心中仍残余着一点希冀,盼他并非一头真正的恶狼。
回到司狱后,陆绥卿未再将她带去刑审,而是送进了一间牢房。
姜念晚四下看了看,发现这间牢房里只有她和另一名女子,而那女子蓬头垢面地缩在墙角处,压根看不清面容。
这时陆绥卿开口道:“你犯的乃是不赦之罪,只一味逃跑是没用的,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也一样会被人抓回来。若想真正脱局,就得有人代你上断头台,做你的替死鬼,将此案彻底了结。”
这无疑是给姜念晚指了一条明路,但这话仍是让她打了个激灵,她侧过头压低了声量问:“你是想让此人代我去问斩吗?那她是犯了何罪?”
“她是名死囚,杀人放火,打家劫舍,通敌卖国,强抢民男,欺行霸市,无恶不作。”
陆绥卿说这些时,姜念晚的视线来回在他和女囚之间打转儿,最后露出个不敢置信的表情:“她一个弱女子能做这么多的恶?”
陆绥卿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不也是一个弱女子,照样能叫薛家灭门绝后。看来古人的话也不尽错,女子与小人属实难养也。”
姜念晚讪笑着回敬:“那我与大人真是彼此彼此。”
这就是在骂陆绥卿小人了。只是陆绥卿好似没听出来,竟未揪着此事计较。
可姜念晚琢磨了琢磨,仍是不信:“你说她杀人放火兴许还有几分可能,但打家劫舍,通敌卖国,强抢民男……”她摸着自己光洁尖翘的下巴,感到匪夷所思。
陆绥卿寥寥牵了牵唇角,玩味的凝注着她:“怎么,你难道不是想让我历数出她的罪状,以减轻你心里的愧疚么?我越是将她说得罪不容诛,你岂不是越心安。”
“是这么个理儿没错,可我也想知道真相。”在她诚挚目光的拷问下,陆绥卿缓缓吁了口气出来,道:“那要叫你失望了,此人并非十恶不赦之人,相反,她是个可怜人。”
接下去陆绥卿的话让姜念晚听明白了,这女囚有个妹妹,去岁上山采药时被个纨绔带着小厮给糟蹋了,之后投了井。女子立誓要为妹妹复仇,可惜只杀了那个小厮,却未能近那纨绔的身,就已沦为了死囚。
姜念晚冷声评断:“若是官府能有作为,也不至逼得一个个苦主拿命去为亲人讨公道……”
陆绥卿却从这话里听出了端倪:“难道薛家与你,也有杀亲之仇?”
姜念晚却不接这茬,只诘问:“就算她为妹报仇不合律法,可难道你们就只治她的罪,而不治那强抢民女逼死良家的纨绔的罪?”
“自是治了的。”
“那人呢?现下也关在司狱里么?”
陆绥卿沉默了,双手负去身后,侧了侧身,没开口却是已经给出了答案。
姜念晚不死心:“为什么他不用伏法?”
“因为他是长安伯的独子,未来的长安伯。依大梁律,举凡袭爵的嗣子,只要不是犯下亲手杀人的重罪,一律可凭钱银听赎。”
姜念晚满目震惊:“是以就算姐妹二人的命尽数搭上,也讨不回一个公道?”
这种蠢问题自然等不来什么答案,她嘴角扯出一个怪笑来。其实多年前的魏家灭门案,就已告诉了她,“公道”二字只存于平民百姓间,一旦牵涉了权官达贵,这两个字便会从律法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尊卑”。
想讨公道,有时靠的只能是自己这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