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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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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里耶…”

    翻开那本据称解密圣堂的书后,坎沙读出了一个耀眼的姓氏,颇为拗口。这与中洲人的语言习惯不符的姓氏,属于瑟兰精灵的王室、曾领帝皇之命,统御精灵信仰的盖里耶家族。

    说是王室,但据作者称,当帝纪伊始、即公元元年来临之前,神圣帝皇尚未降世的时候,盖里耶家族不过是精灵之乡的一方领主,无足轻重。

    精灵的社会结构,与人类大有不同。书中引用了一些有理有据的论文,最为经典的,便是长久以来,为研究者所论道的谜团——精灵的种族,分为两类,一是金精灵,二是木精灵,无论是金精灵还是木精灵,都能与肤色各异的人类通婚,诞下没有生育能力,但寿命更长、身体机能更强健的混血者。

    可耐人寻味的是,木精灵与金精灵之间,是无法生产子嗣的。在帝国时代,学者们持有的观点,是认为精灵的内部结合,会造就综合了木精灵、金精灵血统之优点、完全超越人类的后代,因此,帝皇设置了不可逾越的隔阂,不让赐予生命的灵魂依附在混合的精灵血脉上,即使是与人通婚,也无法产生有生育之能的后代,以此避免两个种族的融合,使纯血的精灵与人类消亡。

    可当近代的科学技术蓬勃发展后,与时俱进的生物学检测手段,把精灵的基因分析了透彻。

    表面上,木精灵与金精灵存在着不少相似之处,从体态上讲,他们都拥有野兽般的眼瞳与纤长的耳朵;从生理解剖上看,他们都具有高密度的肌肉纤维与定时衰亡的性腺;从心理精神上说,他们的性格走向了相反的极端,一方偏向理性,一方偏向感性;从寿命上论述,他们的年龄普遍达到五百岁,且多数器官不易衰竭,去世之因,多为心脏骤停与脑死亡。

    可连生殖隔离都不能存在的事实,却证明金精灵与木精灵的亲缘关系,比他们各自与人类的关系还疏远——他们根本是两个不同的种族,仅是存在趋同进化的相似之态罢了。

    据某些学者考证,在圣堂之教典与精灵王室所称的精灵发源地、瑟兰西半陆的云之森,从未出土过万年之前的金精灵遗骸。一百个世纪前,云之森里生活的,尽是黑发黑眸的木精灵,完全不存在金精灵的踪迹。

    金精灵的家乡,是在瑟兰东半陆的沿海地区。那里气候寒冷,与格威兰的灰土相近,因此,他们才会是金发白肤,身高体壮。约摸一万年前,东半陆的气候恶化,他们向西进发,抵达云之森,将原始的木精灵部落击败并驯化,建立了一套古怪又稳固的制度——以木精灵为地基,以金精灵为高塔,木精灵负责生产劳作,金精灵负责维稳扩张。

    如今默默无闻的盖里耶家族,曾经也是显赫一时的瑟兰霸主。但,他们的霸主之位,并非来自资源或者实力,而是异想天开的幸运。身处云之森以北的边境,盖里耶家族原本是远离权力中央的小领主,谁承想,福祸相依,偏僻的领土,反而成了独到的地利。

    神圣帝皇降临大地,祂的信徒由圣城远走八方,彰显祂的神威,不论亲疏远近,更不计种族隔阂,只为传祂的教、散播祂的荣光。而盖里耶家族,有幸接触到最早的圣城传道士,且成为了第一个在瑟兰传教的金精灵家族。依仗这层关系,盖里耶家族的地是一步登天,犹如圣堂的沐光者那般,直接化身瑟兰信徒的领导者,更是在日后接受圣城的加冕之礼,荣升为尊贵不下于格威兰的博度斯卡的瑟兰国王。

    可在神圣帝皇消逝后,盖里耶家族是率先与圣城翻脸,对圣堂指派的使者,尽是充耳不闻,听命而不受调,已然在事实上脱离了帝国的管辖。写到此处,图书的作者甚为惋惜,更是以盖里耶家族背叛圣堂为标志,宣布了以圣堂为统治核心的第一帝国的覆灭…

    “坎沙,又在看啥闲书啊?给我瞧瞧。”

    沉浸在文字里的坎沙,被聒噪的同学吵得心烦,索性合了书,单手撑着脸,直愣愣地瞥着他:“来这么早?见怪了,你小子,不是最爱掐时间到校?”

    的确,离上课还有四十分钟,埃尔罗·安古斯竟然到了教室,还在这里跟坎沙·杜拉欣嘻嘻哈哈的,真有那么些不合常理。但他是扶正了眼镜,把手往衣服里一掏,变出一本蓝色的小册子,在坎沙眼前晃了晃:“嘿,哥们儿,别读那些圣职者瞎编的神经笑话啦,我可是弄到了好玩意,喏,你看看吧——”

    坎沙抢过那本册子,随便翻了两页,不禁额头一皱,憋出了副吃苍蝇的表情,把眼睛一眯,像看个傻瓜似的审视起埃尔罗来:“你小子,从哪搞来的?要是给老佩姆看到…”

    “哎,你不说,他怎么知道嘛,”埃尔罗占了前排的位置,和坎沙相对而坐,拍着羸弱的胸膛,信誓旦旦地保证起来,“我跟你讲,我啊,是好仔细地看了一遍,确信这是好东西,才冒死拿来跟大家分享的——”

    “好你娘啊,这他妈不是真理教的宣传册吗?你想搞得大伙进局子挨打是吧?”

    翻着小册子,坎沙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东西,正是老佩姆强调过务必当心的真理教散发的宣传册。里面写的东西,他在网络上粗略浏览过,无非是些比教典更扯淡、更洗脑、更诓骗人的鬼神异闻,蒙那些不知情的人别信虚伪的帝皇,快去信他们的救世主、信他们的旧日之神而已。

    “你少瞪我啊!”埃尔罗是拍着桌子,指着书页,叫坎沙翻到指定的页码,“你先瞧瞧,人家说的有没有道理嘛!”

    纸张上的小字,令坎沙眼睛睁开了半指,读得上了些心。

    这本瞎编的洗脑宣传册,竟然讲了些灵能的修习技巧,还和他高价从书店买来的专业书籍大差不差,算得上严谨客观。而且,撰写者还提出了一个陌生的词汇——

    本源,本源力量。

    是的,都不信帝皇了,撰写人自然是给祈信之力编排了新叫法,还说本源方为正当之称。照真理教所说,本源是灵魂生而具有的反自然力量,是生命皆可掌握的真理规则,与那神圣帝皇的恩赐、被蒙蔽者的信仰毫无干系。他们的举证数不胜数,典型如朝晟人,不敬帝皇,照样拥有本源力量;又或者格威兰、瑟兰、博萨和共治区的觉醒者里,也多的是未曾信仰过帝皇的陌路人。

    觉醒者,是的,他们将圣恩者称为觉醒者——祈信之力能换个说法,圣恩者当然也不能幸免。他们还坚称,在邪恶的帝皇蛊惑世人前,觉醒本源的人都是叫觉醒者,自由独立,而非帝皇与圣堂的谎言所编的那样,唯有敬重帝皇、聆听祂的圣音,方能获得祈信之力,成为荣誉高洁的圣恩者。

    最让坎沙惊讶的,是他们对灵能的新解。

    照真理教的解释,世上从未有过灵能这种东西,所谓的灵能正是初阶的本源、又或者说,是本源的萌芽。

    想想吧,灵能的效果,与强化肉身的本源何其相似?强化,本就是刻入灵魂的斗争天性下,最容易觉醒的本源,而灵能,正是这一本源的敲门砖——只要愿意学习、愿意磨炼,掌握充足的灵能,做到与觉醒者分庭抗礼,甚至成为觉醒者,都是合情合理,不出意料的。

    “放屁,”不顾埃尔罗哭叫,坎沙把小册子一撕,去塔都斯的抽屉里翻出了打火机,把这害人的邪书点着了,扔进垃圾桶里,“少在这里发疯,要给老佩姆看到,喊你爸妈来学校谈话,你遭得住?要看,拿你爸手机搜去,搜完了清除记录,可安全得多。”

    单是刚刚那一段,他就能确定,瞎编这宣传册的人不是个好货。灵能怎么可能对抗祈信之力呢?看看北共治区最强悍的冠军、修习灵能的搏击者之王亚罗巴布吧,这千万里挑一的奇才,都要靠药物与战术的双重作用,才能巧胜钢笼里的圣恩者,以折了胳膊的代价,摘下圣恩者的面具。要是在战场上,亚罗巴布可是百分百死定了,摘面具定输赢,也就在比赛里能见到了,真刀真枪的干,输赢都是以生死定夺,再强的灵能修习者,也不可能战胜拥有祈信之力的圣恩者。

    那,坎沙可以吗?坎沙有那个本事,登上《搏击全明星》的舞台,卫冕冠军,挑战圣恩者的力量吗?

    他还是有点儿数的。从节目的回放来看,他自认为能追上亚罗巴布的速度和反应力,可要与圣恩者抗衡…

    白日做梦。

    在埃尔罗鬼嚎的时候,坎沙拿出手机,登入视频网站,查看近日的赛事回放。可一搜“搏击全明星”,出来的全是万年亚军斯提亚诺的集锦,尤其是当年在南共治区一拳蒙倒强敌、勇夺桂冠的那场比赛,更是被分剪成十几个镜头,从不同的角度循环播放,以此彰显斯提亚诺的伟大——以北共治区人的身份,在统领南共治区的圣城,战胜了客场的不利因素,击败了南共治区最强的选手,值得褒奖。

    转进《搏击全明星》后,他的战果依然彪炳。连战连捷,从未被击倒,可惜,他的劲头永远止步第二名——从圣城凯旋而归的斯提亚诺,在冠军之争中,永远是落败的那个。

    他参赛的十年间,送走了统共四位冠军、三位卫冕冠军。每逢决赛,他必然在点数计算中被打败,虽不至于被当场击倒,却只能顶着身淤伤,遗憾退场。

    他的支持者经常在各种搏击论坛上控诉,说是节目组刻意摆弄,玩黑幕,搞得他决赛必输。今天,坎沙就要看看,事情是否真如这些人说的那样,是一场持续了十年的阴谋——针对年轻气盛的斯提亚诺的阴谋。

    先看看当年在圣城的比赛。十九岁的斯提亚诺,如日方中,灵巧又迅捷,在那最后一战时,被对手逼到死角的他,冒着极可能被一击倒地的风险,贸然前冲,不知是靠运气还是判断力,将将避开了挥向下巴的拳头,一个滑步、一个偏头、一个上勾,实实砸中了对手的下颌,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了赛事解说员都要失态到吼叫的反杀。

    单看这段,是没什么毛病的,可要是回看全场,就不难发现,他的对手是凭借丰富的经验,把他压制了整局,让他进不能出拳勾腿、退不能防守反击。他硬是被逼在死角,最后,靠着出其不意的自杀式突击,才打出了令对手昏厥的致胜重拳。

    光这场成名之战,就把坎沙看得摸起了嘴。

    这斯提亚诺的基本功和经验,绝对是差了些火候——他的格挡与躲闪,明显是不如亚罗巴布老道成熟的。他的特色,是极强的爆发力与速度,在对阵小瞧他的、优势不如他的对手时,尚能一搏;可对上严肃看待他的、素质不下于他的敌人时,估计会被动挨打,难以反抗。

    果然,坎沙废了好大劲,才翻过那些播放量高的集锦,找到几场完整的比赛记录。在对上亚罗巴布的一场时,斯提亚诺显然力不从心,如成名之战被对手压制的那样,被初出茅庐的冠军靠刺拳和低扫腿戏耍。

    他每每追击,都会破绽大开,迎来更重更痛的捶打;他每每还手,都被冠军的距离感压制得落空,拳头碰不到人家的头发。

    要说黑幕,坎沙觉得,这场冠军与亚军的初次交锋,才是洗不白的黑幕。亚罗巴布分明有好多次机会可以击倒斯提亚诺,却总是收手,只给他的下颌、腹部轻轻一碰,全然不曾发力、试着去终结他。

    貌似,冠军是刻意收手,不敢打趴了这名气火爆的前辈,怕惹上麻烦。可斯提亚诺的支持者,却在网上说,这是亚罗巴布惧怕斯提亚诺的表现,令人不明所以。

    究竟是为什么,能堂堂正正击倒斯提亚诺的亚罗巴布,总是在关键时刻留手,不把这位屡屡杀入决赛的老对手击倒,让所有人闭嘴呢?

    坎沙很想搞个明白,可时间不允许他放松了。清脆的上课铃,催他收起手机,把静音一开,把课本和习题集摆好,在唧唧喳喳的同学间坐正了,等老师来说道。

    刚进门,老佩姆就板着脸,拿着张成绩单,数落起同学们的退步。

    可怜的埃尔罗没能躲过试卷的制裁,在上学期的期末考试中,斩获了年级一千三百名的好成绩,比起上次,又退步了一百多名,被老佩姆当成是不会学习的典型,恶狠狠地批判了一番:

    “我不是说,咱们班有些同学,是真的不会学习啊,不对,该怎么说呢,是真的不适合学习,明白吧?他生来就不是读书的料,你让他进我们班,有什么用呢?没用吧?我不怕得罪人,我话都是说明白的,不合适,就趁早想办法止损,换条路走,好不好?”

    看着埃尔罗的难堪脸色,坎沙不由想起入学的那天。那个早晨,老佩姆乐成了老流氓,是挺着个肚腩,嬉皮笑脸地夸,说这一届的孩子入学成绩很好,他有信心带大家冲击好学校,创造辉煌。

    还记得,老佩姆曾在第一个学期讲,说教育是一个改造人、重塑人的过程,任何不机灵的孩子,只要肯努力、肯拼搏,都有机会成功,闯出一个美好的未来。

    可到了第二个学期,仅仅是考了几场试后,老佩姆就巴不得他们早升天国,别再烦他,张了嘴就是天赋,闭了嘴就是不努力,似乎那些靠教育改变人的豪言壮语,都是从嘴里放的屁,当不得真。

    说完埃尔罗和一些退步过大的同学后,老佩姆把保温杯一拧,喝了口暖茶,望向班里唯一一个空着的座位,挺着肚腩走过去,背着一只手,拿教科书把这张桌子敲了几下:

    “你们可别以他为榜样哦!人家是什么家庭,你们是什么家庭,要想明白了。说句不好听的,他就是混日子,以后啊,也比咱们班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过得好!可你们要想清楚了,人家是有个好爸爸!你们呢?你们有什么?说真的,咱们班大部分人,都是普通家庭,家里没几个钱给你们嚯嚯,你们现在不争、不努力、不读书,等长大了,去校门口扫大街吗?我可告诉你们,真有那么一天,别让我看见你,我要是见到你拿个扫把在校门前刷来刷去的,我一脚,把你们的屁股踹到圣环广场去!”

    同学们是哄堂大笑。老佩姆敲的课桌,必然是塔都斯的。作为全班最坏的榜样,逃课飙车缺考全占了,也没老师有胆子直接说他,只有老佩姆敢揶揄两嘴,拿他耍耍乐子、开个玩笑。

    挑完刺,老佩姆回到讲台,说起了好的:

    “班里有的同学,是你们要学习的对象!有些同学,是从乡下来的,小学和初中,都是乡镇上的,可人家的成绩,一直稳在前三十,不比特优班的差!醒醒吧,人家都知道努力,你们怎么就不知道呢?多读,多练,多写,多学,你们的未来才有出路,这是当老师的,最后能劝你们的啦…上课,上课吧。今天,讲电流的…”

    坎沙的成绩,没有进步,也没有退步。两百多名,不上不下,不值得被提及,也不值得被当典型拎出来示众。

    他瞧着前排认真听讲的富达尔,又看了眼老佩姆手里的粉笔,不大理解老佩姆的失望。班上的同学,大都是像他这样,名次在两百到六百之间,明明是挺稳定的,却要成天挨训,总不能要大家都像富达尔那样,全挤进年级前三十吧?班上一百号人,三十个数,塞得下吗?

    诚然,想归想,他可不敢真说了出来。要给老佩姆听到,保准被训一句没志向,滚到前排罚站了。

    做着笔记,他的手忽然一抖,写歪了两笔。一掏书包,才看见是塔都斯发消息,害得手机振动:

    “兄弟,下午去酒店不?”

    酒店?

    坎沙抬头一看,见老佩姆还在写板书,便飞速回复:

    “去,和她打两局,这次应该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