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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女人缓缓睁开双眼,一双虹膜上几乎仅有少许浅淡灰色,眼白却被暗色污染的眼眸骤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当即被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向后退开少许距离,却没留意动作太猛,再度刺激到了尚未完全从头疼的影响中脱离的脑仁,从中传来一阵热血上涌、继而眼前一黑的错觉。
不,或许这并非是我的错觉。
那污染了目盲圣女眼白的暗色,就像是具备某种生命力的柔软胶状物质,忽然从那双眼中缓慢脱落渗出,流溢到我的床铺之上,又是在瞬间铺展成薄薄的一层,在侵染了我视野边界的同时,猛然拉近距离。
就像是迎面被罩进了网兜之中,又或是被人以深黑色的纸张迎面拍击,鼻梁与面部虽然没有传来受到冲击的剧痛,但双眼却仍是感到了如同灼烧般的剧烈疼痛。
我想要张嘴呐喊,发出询问,但却意外发现找寻不到自己口腔理应存在的位置;我想要挥舞手臂,驱动脚步,却愕然警觉失去了对自己躯体的控制;我试着眨眼,以此驱散眼底深重的不适感,可无论我如何尝试,眼皮却像是被什么莫名的事物支撑着,完全没有想要闭合的迹象。
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然是想要这么问的,但四周却没有任何能够交流的存在,也不再能够找到如目盲圣女那般,即使我没有张嘴询问,也能轻易知晓并提前回到我内心所想的人。
现在这是在哪?
无论向哪边向着远处眺望,都是一望无际漆黑之色……不,我甚至都不知道是是否做出了如我所想的一般,放眼探望四周的动作,甚至还有可能像是之前那样,其实我只是一直闭着眼,从未睁开过!
我试着想象自己睁开了双眼的景象,意外地,眼前的黑暗确实出现了逐渐淡化的迹象。
只不过,这又与平日里睁开双眼的体感不同。
就好像我现在是在以另一个人的视角观察周围的一切,又或是轻飘飘地漂浮在一旁,胡乱地探查向四周。
更何况,现在出现在我眼前的景象,也并非是我刚才所在的临时卧房。
那大概是一条由洁白大理石铺就,两侧边线处镶嵌上黄金与红宝石,又分别以玻璃封装,强行填压后筑成的大道。只不过理应干净整洁的砖石大道,不知为何自行破碎开裂,自缝隙中流淌翻涌出燃烧不息的赤红色河流。
倾倒的建筑在道路的两端倒伏,砸落的石碎从头顶不断掉落,又有火于其上热切地腾跃着。
这火仿佛具备有某种真正的生命力,赤红的核心外包裹着一层金色的外壳。即使有人在旁搬来桶装的水倾洒其上,却仍是无法将其完全扑灭,更是蔓延吞噬起临近的建筑。反倒是他们万一被火撩着衣袖,哪怕只是一下,都会立马迎来万劫不复的结局。
我现在眼见的景色,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困惑试着环顾四周,这次视角确实随着我的意念出现了变动,却依旧无法做出更进一步的干涉。
我望向远方,高大城墙无声垮塌,又有灼热的金红色光焰,从远方被重重倾斜倒塌的建筑所遮蔽的地平线上直冲天际,直击于一块巨大的、盘旋不息的菱形水晶上,顺着接触点与切面,爆散成飞溅至城中各处的火星与石屑。
直到某一刻,就连那颗急速旋转,似乎是想要化解这庞大能量的菱形多面体也再难负担,自被灼烧成赤红色的底部开始出现龟裂,破碎的痕迹便是迅速蔓延至整块水晶的表面,将其爆散成一捧亮晶晶的薄雾,带着活跃的火花落向四周。
震动自头顶与脚下再度传来,脆弱的壳破碎了,混合着风雪与落石,降临至这方一直以来为山壳好好保护的小小庇护所中。
只是不过眨眼的短短瞬间,黑暗再度占据我眼前的世界,然后自视野的轮廓处蒙上一层隐约的灰迹。
然后是飞快的片段闪灭:
——身躯腐烂、经脉凸显发黑的人们张嘴无声哀嚎着,徘徊在无人的大街小巷,又或是荒郊野外,一旦发觉周围还有存活的人在活动,就会立马奔袭向他们,自眼中流出黑色的血泪,就好像是在哀求获得解脱。
——森绿色的植株缠绕在废墟之上,攀附在人与动物的身躯上,安静蛰伏时会盛开美丽的花朵,散发出诱人的蜜香,一旦有活物靠近,就会立马抽出根须,将其缠绕,化作日后生长的养分。
——巨大的蛟龙游曳在波涛之间,偶尔昂起头颅,环顾四周的动静。它的身上不时有墨色的液体向着四周倾洒,将四周的一切都污染上死亡的气息。每当它摆动尾巴的时候,混乱的漩涡群便是自行生出,缠绕在巨大鳞片的四周,又有尖利的额角向前顶撞,将那些阻路的一切尽数碾碎。
——急切的风是从西边来的,锐利地如同调理色彩的刮刀,刮平了山脊,将雪峰切削,又让大地失去其他色泽,只能被卷席而来赤红色的沙覆盖。等到最后,似是厌了,就连赤红色的沙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成片成片干燥开裂的黄土,细瞧之下似乎是有某种细小的生物隐匿其中,振翅飞跃过千万之遥。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景象。
万物覆盖上冰结的苍白陷于沉眠,足以倾天的暴雷徘徊于地表将一切扫荡,不知被何物击穿的地壳显露出破碎内陷,又或是自中心处汹涌而出的深渊之色吞噬了能够接触到的所有事物……
而最终,还没等我搞清这些图景背后代表的具体含义,那些画面又悉数消失不见了。
一切的画面在最后都化作了黑色的、黑色的,以及黑色的,单调的图景。
没有声音,没有其他颜色,没有悲喜与恐惧,就连时间与空间的概念都好像在那片黑色的吞噬之下消融不见,自身的存在性也变动模糊异常,甚至再度对自己的意识是否是真实一事产生了迟钝的质疑。
我最终从那种令人想要发狂的困扰中挣脱了。
也不知是我的意志力真的足够强大,还是那片黑暗嘲笑着,临时准备放我一马。
比起方才愈发深重的头疼缠绕着我,还有足以令人烦厌捶墙的胸闷之感。
我迟了又迟,才终于反应过来——似乎是因为被方才所见的一切震慑,又或是一时紧张所致,我的生理本能地暂停了对于呼吸的运作,以至于一直维持在屏息状态。
直到我意识到这一点,再度打开对呼吸运转的维持,我才重新恢复了对于自身所有六感的支配。
身上的衣衫都已经被满溢而出的冷汗所浸湿,四肢在解除紧绷后控制不住地颤抖,耳边传来的是无声的嗡响,勉强睁开的双眼也是一片晕糊,只有鼻腔,在几次深呼吸后,居然传来了清新通透的凉意。
“……你还好吗?”
我再度听到了人的声音。
是那个目盲圣女的声音。
我忍不住为自己还真切地活着,能够感受到自己还活着一事而感到欣慰。
哪怕是之前还在怀疑其一系列行为的女人的声音,也下意识地产生了几分亲近感。
不过,这般亲近感来得很快,去得也很快。
我重新恢复了冷静,有些虚弱地点头:“我……没事。”
直到发出声音,我才终于注意到我的嗓子究竟是多么地干哑,就像是在沙漠上只靠着自己的尿液与剖开仙人掌品尝到的汁水,勉强存活了一个多月的人那样,几乎只剩下少许的气音。
有什么冰凉坚硬的事物凑到了我的嘴边,随后是温顺的液体的触感,我下意识地将其吞咽,随后又是一口,又是一口。
身体渴求着久违的水分,直到喝下第三杯清甜冰凉的白水后,我才终于从稳定下来的四肢中,感受到几分气力。
“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睁开眼,质问向就跪坐在不远处的女人。
目盲圣女一脸歉意地转向我所在的方向,轻轻欠身。
她的双眸早已闭合,却仍是能从缝隙间窥见少许其中封闭着某种漆黑液体的痕迹。
“很抱歉,我……我其实没想到,你会和这双眼睛具备这么高的相性。”
她静悄悄地开了口,似乎是在斟酌语句,又像是在揣摩我此时的心情,语调依旧像昨日见面时的那样柔软,却可以清楚地听见有深切的歉意隐藏其中:“一开始我只是想着,若是要做出解释的话,最好还是先让你见一见实物,哪怕只是少许地瞥见几页闪现的画面,也好过我空口白说。”
“然后?”
“然后……”她沉默了几秒,偏开面孔,“如果我估算的时间没有差错,你应该是昏迷了半小时左右。”
我刚才居然昏迷了?而且一次半小时?
即使脑仁深处再度传来仿佛被重锤敲击的剧痛,震惊之下,我仍旧一用力从床铺上翻身而下,跌跌撞撞地想要向外跑去——昨天来时我便有注意到,在这条两侧被挪作病房与安置房的走廊尽头,有一座精美的落地式挂钟,只需要抵达那里就可以确认现在的时间。
就坐在附近的女人立马起身将我拦住:“还是先躺下来休息吧。你刚和这双眼睛同步过,对身体的消耗太大,强行活动的话,之后反而更难恢复。”
……我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很对,就好像我那颗转不动的脑袋,现在才想起来我刚才醒来时并没有看过时钟一事。
也就是说,哪怕我冲到外面确认了现在的时间,我也无法做出对比,从而判明她方才话语的正误。
反倒是我的身体一直在大声发出自己已经十分疲惫与饥渴的呼唤,就连想要维持站立的姿态都足够勉强,更别说是迈步跑出房间了。
我最终还是选择了乖乖躺回床上,谢过递来的稀粥,一边没滋没味地吧嗒着,一边安静地听起女人的解说。
据她所言,她并非是天生目盲,而是因意外所致——她并没有细说意外的内情,只是露出复杂的表情,便是草草略过这个话题。好在当时她身边有值得信赖的人,姑且算是度过了最初最困难的适应时期,获得了在黑暗中摸索行动的能力。
不过,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她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她的那双眼睛即使失去了视物的能力,也完全失去了对光的触感,却仍旧时不时会从根部传来止不住的瘙痒与灼痛,就像是其中的经络仍旧连续着,想要恢复过去的形态与功能。
然后,她在某一刻,第一次瞥见了那处被隐藏在黑暗深处的世界:
无尽的灾难降临在这片大地之上,尽管每次呈现出的灾难行事各不相同,最终的结局却都是一定的——那必然是如潮涌般的深黑从视界的中心或四角处蔓涌而出,吞没了入眼所见的一切。
“当时我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目盲的女人安静地微笑着,从她的语调中感受不到半点畏惧与慌乱,有的只是一片接受了事态后的平静:“我试着同人交流,只不过很遗憾,谁都没有相信我,甚至就连最初照顾我的那些人,最终也同样选择了弃我而去。
“他们认为我的眼睛是不祥之物,不仅是因为它的外观与常人所有的存在根本上的差异,同样也是因为我声称看见了世界毁灭于灾难之下的景象。”
“你可以选择把自己看见的展示给他们看。”我忽然理解了她之前的举动,但仍是存在疑问,“就像之前对我做过的那样。”
目盲的女人安静地摇头,嘴角似乎是准备翘起,但最终平平地落下:“很遗憾,这并非是谁都能看见的,而是必须具备某种我并不清楚的相性。
“再加上当时我对于这双眼睛的运用,远没有如今这般擅长,可以自由地掌控开启或切断能力的运作,也不知晓如何分享与他人的原理,最终得到的结果就是我最终落到孤身一人的结局。”
“你现在可不是孤身一人。”
“那是因为,我在长久的消沉之后,最终主动选择做出改变。”
女人又一次笑了:“我之前应该说过,我是从其他城市来到这里的。之所以会选择在这里落脚,一是因为我在上路之后,在这里倾听到了最多的祈求之声,所以顺着此地人们的心愿留下,想要帮助他们,另一个原因则是,我无法宽恕我什么不做,就那么坐视事态的发生。
“我在获得这个能力之后就一直在思考,当时为何会发生意外,又为什么会是我呢?但之后,这些疑问就变成了,我能够用这种能力做些什么。
“诚然,我没有那个能力,去改变这双眼睛看到的灾难,但是,万一我伸出的一双手,能够在那片灾难的最后留下最后一点希望,哪怕只是为扭转最终全部落入黑暗中的结局留下一道引线,也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她安静地做出最后的总结:“所以,我选择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