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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目盲者
“圣女?”
深雪皱眉:“那不是教会对于他们仅次最高级成员的称呼吗?像那种大人物,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种穷困脏乱,且与大人物完全无缘的地方?难道又是一起假意施舍恩情的戏码吗?”
猎户夫妻对视一眼,皱纹深刻的脸上忽然绽开真心的笑容:“不,虽然我们将那位称为圣女大人,但那位实际上不是教会的圣女。只是她一直为我们这些低下的人们做着善行善事,所以大家都自发地这么称呼她而已。”
“……那照你这种说法,教会那边应该会派人下来吧?”
深雪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尖锐地指出问题:“那些家伙们对于自身的名誉与权力看得极重,完全容不得他人染指他们的所有物,更别说是一个圣女的名头。
“假若真如你所说的那样,那个圣女必然已是遭受到教会的责难,更有可能因此而丢失了自己的性命了。”
“居、居然会这样吗?”
猎人夫妻看起来惊慌失措,瞳孔在眼眶中不住地抖动着,随即又有些犹豫:“但、但是,要是我听到的传闻没有出错的话,似乎确实有一队身披白衣金甲的人去过那里,但没有做出任何事情,然后就回去了?”
他们看起来不怎么确信自己的话语,只是胡乱做出猜测:“应该是圣女的魅力很大,所以、所以他们也被折服了……吧?”
深雪摇头,几度张嘴,但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不过即使如此,我想,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同样隐约意识到,并理解了她咽下的话语。
假若猎户口中的那位圣女,真的能够做到在教会惩戒偷窃他们专属名誉的队伍之前全身而退,并仍旧开设善施至今的话,无外乎就只有两种情况。
一是她真的有那般巨大的人格魅力,或是出众的实力,彻底折服了前来惩戒的队伍,所以才能做到毫发无伤,甚至仍旧继续出名之前的善行。
二则是,那起看似声势浩大的讨伐行动,连同对方一直以来的行为一起,不过是一起表演给底层居民与高层观赏的戏剧,目的是叫那些无知的平民安心信赖,以便在日后能够图谋更大的利益。
就比如说,在某个至关重要的时刻,揭开遮掩主要目的的布帘,在那些满心信赖的人们背后狠狠地捅上一刀,让内城中的大人物们顺利观赏他们遭受背叛,彻底癫狂的丑态,并以此作乐发笑。
这并非是如同无根浮萍的胡乱猜测。
甚至,依照眼下我仅了解到的这座都市看似光鲜,但表面之下掩藏着诸多极恶的丑态来看,兴许现状会比猜测中的二个选项更为恶劣。
人能在恶途上犯下的劣行,永远都会超越不知者单薄的想象。
我们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延展下去,只是安慰了几句担忧自家小妹得不到治疗的孩子之后,便是一路怀揣着沉默与忐忑,慢行至猎户所言的那座三层小楼前方。
越是临近那座小楼,周围氛围的改善便越是明显。
居住了衣衫简陋,身上多有病疮之人的贫民区,空气,乃至游离在周围的魔力都显现出一种灰暗沉慢的状态。人们的脸上不见半点生气,仅有着如同行尸走肉般的麻木,与发现可能被狩猎的猎物时的贪婪。
而在越过分界线的对面,分散盖有诸多形制更加整洁美观的住宅区,此间的人们已是有能力用规整得体的衣物遮蔽健康的身体,不至于因为虚弱而显得瘦骨嶙峋,可他们的面上却也少见真诚的欢乐,更多的是商业化的假笑与谄媚。
反倒是在眼前这栋小屋的临近空地上,在这座色调清冷的城市中甚少看见的浅青色草地上,大大小小的孩童带着纯真的笑容,兴致高昂地奔跑玩耍,不远处三三两两聚拢在一起的父母亲长纷纷露出无奈的笑意,彼此交谈着,不时又瞥向那座闭锁的小楼所在。
漫步踏入这片空地的牛车,自然是吸引了周遭人们的注意,细细的低语如之前那般在四周响起,但我却没能从他们的动作与神情中感受到任何一丝敌对与贪婪。
“还真是奇怪。”
爱丽丝左右扫视人群,细微的呢喃碎风灌入我与深雪的耳中:“就这些人的精神状况来看,若不是他们的服饰与周遭环境叫我能够确信自己所在的位置,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不小心来到另一座城市去了。”
我也有同样的感想。
难道是那个被此间人们称作为圣女的存在,对他们施了某些能够轻易幻惑、遮蔽,又或是掌控人之心志的术法吗?仅就我所知,幻术相关的学科中,就存在有能够做到类似事情的术式。
只不过,究竟具体是一个什么情况,我还需要对作为所有传闻的核心人物进行过一次短暂的接触后,才能真正知晓。
比如说,借助与猎户一家同行就诊这个机会。
骚动渐起。
让牛车逐渐停下的爱丽丝的声音,又一次从前方乘风传来:“喂喂,两位,注意看!那栋楼的门开了!”
循着指点看去,在一众犹如海浪般齐齐低伏的人们所向之处,三层简陋素洁的小楼于吱呀声中缓缓向内开启,探出一支细长的杖。
披散着深栗色长发,衣衫素朴,身上仅有少许摇铃吊坠的女子,摸索着门板,缓步从洞开的大门中走出。摇铃随着她的行径叮咚作响,可她的双眼却始终闭合着,看起来应当是一名盲人。
“是圣女大人!”
激动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回头看去,即使是因为不小心扯动伤口引发剧痛,面露激动之情的猎户夫妻依旧是没有发出半声痛呼,反倒是手脚迅速地翻身跳下车板,彼此用尚且安好的手臂,从两侧接过反应迅速的深雪抱下的小少年,又是再度抬手,想要将小姑娘也一并抱下车辆。
“这孩子还是交给我们来暂时看顾吧。”维持着半蹲的姿势,深雪摇头,“你们毕竟受了伤,这么做不方便。”
“这……这怎么好意思。”猎户夫妻有些犹豫。
我插言:“就当是为了感谢你们带我们入城的交换,只是一件小事。”
尽管在深雪的帮助下,我们最终也能够顺利找到冻雪之都的具体所在,同样也能够入城中来,可就效率而言,却始终不如现状来得快捷方便,甚至还有可能因为是完全陌生的面孔,在入城前遭到盘问,甚至恶意敲诈。
这还是深雪在路上同我知会的。
说是在过去,商业往来频繁的时刻,冻雪之都曾有过一段因此而起的繁荣时期。其缘由,不外乎是因为过路的商队被恶意勒索了入城费用,以及对货物的强行大量征税。甚至有时就连那些不是前来跑商,仅是过来游玩观览的他地游客,都曾有过被勒令必须缴纳高额入城费的情况。
但与之带来的恶果与反噬,同样也是极为严重。
过于苛刻与随心所欲的税收,极大地减少了往来跑路的商队。而本身就没有多少丰富的矿产资源,仅是靠着特殊的地理与景观稍显出名的城市,别说是费心费力留住他们,反而像是格外迫不及待地踩上两脚,从那干瘪的钱袋中挤出更多的余量。
与之带来的连锁效应,导致了大批失去能够赖以为生的工作,却又始终不愿离去的人们,浪迹在城市的各处角落,像寄生虫一般肆意增长。
回到正题。
眼前的两人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与我们的提案达成一致,又在我们的催促下,脚步匆忙地走向周围已是围上好一圈人的盲眼圣女。
我坐在较周边稍高半截的车板上,确信发热中的小家伙的身体状态已是从冰冷中逐渐好转恢复,随意搓了两下始终试图用自己微薄的体温捂热自家小妹冰手的孩子,继而,扭头看向一旁。
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在同一时刻变得安静,他们扭头看向这里,像是海潮般忽然有序地向两侧分开,显露出一条不宽的通道。
没有人搀扶的盲眼女子,独自支着杖,站在通道的一端,另一端则是方才看着厚重的人群发愁,不知该如何靠近,此时又因为忽然的状况,变得格外不知所措的猎户夫妻二人。
“无需忧虑。”
没有半点魔力引起的扩大后的回噪与不自然的杂音,圣女的嗓音温柔空灵,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畔,像是温柔得体的邻家大姐姐,又或是母性溢出的人妻,叫人不由地安下心来,仔细聆听她的话语。
她将手杖夹于肘间,双手轻轻合十:“受到病痛侵袭的人们啊,我会尽我最大的所能,平等治愈你们精神与肉体上的伤痛。
“请不必过于忧虑代价的偿还,只需要你们时刻念着人的善,将从我这获得的善行分享给更多人,叫他们能够知晓,也从那苦难挣扎的地域中重获新生,便是对我最大的报偿与慰籍。”
明明没有睁开双眼,她却转面朝向踟蹰着,不知自己能否上前的夫妻二人,温柔地向上平展微微弯曲的手掌,做出邀请的手势:“请再靠近些吧,两位为了保护亲人而不幸受到重伤的朋友。
“还有后面那些远来之客,请恕我有事在身,暂时无法亲自接待。倘若你们不嫌弃屋舍简陋,不如也一并随我进入屋内,暂且稍歇。敢问可好?”
她的话语叫我和深雪皆是一惊,爱丽丝更是抱手在脑后,轻快地吹了声口哨。
不说其他,光是从她方才的那段话中分析,就能够品味到诸多不同的信号。
我们一行三人,再加上猎户一家,毫无疑问都是刚到不久,而他们之前遭受一窝棕熊的那场紧急救援事件,也不像是存在有几分演戏的可能——猎户一家四口都是对于魔力知之甚少的寻常人,对于刃器与武具的掌握与理解,也仅停留在粗浅的打猎填饱肚子上,确实是一群与超常之事无关的平凡之人。
眼下,这位目盲的圣女,特地显露出一副“我早已知晓你们的到来,并且清楚你们的目的”的模样,若不是拥有着预言相关的长项,便是在无声地展露自己所拥有的强大的情报网络。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次恰到好处的下马威。
……假若我们真的怀抱有异心的话。
然而事实却是,我们真的只是在半路上凑巧听说了她的存在,于是想着“反正还不知道具体要做些什么,不如就当作是外出郊游一般,随处看看就好”的心态,顺道来这边走上一圈。
至于确认这位圣女无偿治愈贫民的真实用意,以及亲眼面对时留意到的目盲是否为真的好奇,同样也只是临时起意的额外事项。
“既然这位圣女都做出了邀请,不如我们就顺应她的用意吧?”
爱丽丝向我们眨眼咧嘴,满脸都是想要搞事的跃跃欲试:“刚好还想着晚上要去哪住呢,这下也算是一并解决了一个难题~”
“我原本还打算带你们去冰原小屋那住……”
深雪轻声嘀咕了一句,却也是没有做出反对,瞥了我一眼后,便是轻轻点头:“若是有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请尽管吩咐。
“很抱歉打扰到你的工作。”
“……应该是我欢迎你们才是。”
简单地寒暄过后,剩下便是沉默地行径。
爱丽丝再度自告奋勇地担负起搬运孩子的工作,跟在率先转身走向小楼内部的目盲圣女,甚至还有闲心窜到前方,一手搀扶着对方的胳膊,协其跨过稍高的门栏,而不至于摔倒在地。
真就像只闲不下来的兔子一般,与先前几个月前留于我们的印象截然不同。
落在后面的我确认那无人看管的牛车,确实有依照爱丽丝离开前发布的指令,乖巧地向小楼侧面,大约是临时物品堆放的空地行去,随即又是自说自话地甩脱缰绳的牵引,在额外搭出的木棚中匍于干草堆上,这才放心地转过神来。
而此时,不断临近的小楼内部大厅,也已是展现在我们一行人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