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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男子的话音落下,轰鸣突如其来。
剧烈的强震令立于地面的我们几乎难以维持身体平衡,唯有反应最快的黯给了那人一刀,却不见有鲜血流出,反倒同样淌出有着灰暗色彩的大量液体。
脚下的地面在开裂,以覆于地面的毛毯为中心向上猛烈地隆起,稍作停歇后,又在更加猛烈的震动中骤然开裂。
淋漓着灰暗液体的庞然大物直立起身子,展示着闪烁有森冷寒光的双螯,细长的身材两侧有着百足挥舞,口器处滴落腐蚀性的液体。
下一刻,被囚于狭小室内的我们即将遭受厄难,哪怕是潜入影子空间躲避,也不过仅能躲藏一时。
……本该是这样的。
“好好~这场无聊的舞台剧就上演到这里吧~”
眼前的世界像是被骤然按下暂停键的游戏界面,纯粹的黑白之色染上了周边的所有事物,将所有方才还在快速活动的存在定格,几乎连思想都出现停滞。
声音归于静谧,除了方才那道熟悉的嗓音哼着愉快的小调外,再也听不见任何其他声息。
紧接着,撕裂声猛烈地响起。像是被轻易撕开的画布,巨大且毛茸茸的兔爪从暴露出的黑暗之中伸入,随手弹开逼至近前的百足之虫,令其断作两半,又将我的身体自两侧轻轻捏住,确认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后,慢慢悠悠地向上提起。
“哎呀,主人,还请注意不要随便动弹,否则我将无法准确地唤回您的意识。”
随着身体的不断上移,最终越过被撕开的空间投入黑暗深处,某种奇怪的预感自心底浮起,仿佛终于穿透了阻隔呼吸的水膜,夜间寒凉的空气随着深呼吸大口灌入肺腑,带来微湿的寒意。
“……看来是醒了。”
另一个声音在近前响起,仿佛松了口气:“精神完好无损。除了可能还有些短时震颤,救援行动基本幸运地结束了。”胳膊上传来温暖轻柔的触感,“嗨!兄弟!如果能听到我说话,就记得睁开你的眼睛!慢慢来,别太急!”
我下意识地睁开眼睛,旋即又因为猛然对上强光,反射性地再次闭眼。
“啊,抱歉抱歉,忘记关灯了。”
温暖的触感瞬息远离,刚才那个声音的主人似乎是在调节灯光,齿轮转动的声音响了几次后,落在眼皮上的灼热之感也在迎面吹来的凉风中渐渐消退。
小心地再次睁开一条缝隙,残留在视网膜上的黄黑色斑影仍未消退,却已是好上许多。
模模糊糊的多个重影随着视野的清晰逐渐化作熟悉的面孔,片刻后,我才终于让停转的大脑重新启动,迅速掌握了现状。
地点是箱庭,现在是子夜,时间是凌晨三点半。
一切已经发生。
一切还没发生。
将满是喜庆地胡乱起舞的屑兔子丢出房间,看着影中沉睡的黯探出半个头后又再次沉入其中,我抚摸着窝在怀里发出舒适呼噜声的[猫]的毛皮,靠在额外加高过的靠枕上,向坐在一旁的两人发起询问:“那么首先,有人可以给我做一个完整的解释吗?”
感知中格外疲惫的耀和莱娜彼此对望一眼,短暂的眼神交流后,还是坐在床边反转靠背椅上的莱娜率先扬起手:“简单来说,我刚和两个妹妹们通过配合,在进行了一系列复杂艰难的准备工作后,成功地将兄弟你的意识从未来的时间点拖了回来。”她长叹一口气,抱怨道,“真的累——死——了——”
我下意识地停下撸[猫]的手,引来不满的喵叫:“具体的说法呢?”
“啊这……”
莱娜飞快地转动眼球,似乎是在犹豫,想要求助,却又有所克制。
我直接将视线转向自我醒转后一直盯着书籍的耀。
身着繁复的女子坐在理我稍远的角落,身周却不见有惯例的书籍城池合围,仅有一本两指宽的书册被她捧于手中,仔细地凝视了摊开的那页许久也不见有任何动作。
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漫长的几分钟后,耀终于长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书册合起横放在膝盖上,纤长的素手交叠覆于书面之上。
“那么,我来说明吧。”
沉稳的声音在空气中静谧地流淌:“昨日晚间,我在翻阅书籍的时候,恰巧在手边发现了记载有你的书籍。”
“谁的?”
“你的。”
耀再次做出肯定:“那并非我的本意,女仆们在搬运时也不会出现错拿。我本想将那本书直接放回原位,但在入手时心中泛起的直觉令我停止了对女仆的呼唤。”
像是在等待我的消化,她稍缓了几秒:“箱庭主,你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的行为,其实都有被记载进书库中吧?
“一生中没有多少大事,过得十分清淡的普通人与夭折儿,都仅有简短的纸页;有着普通平凡的人生,亦或是仅成长到少年时期的人们,就是十数页的薄册;略有波折,但最终还是走向美满结局的人们,或许会像话剧的台本一样稍显厚实;历经坎坷的人,和做出重大贡献的人,就已经成为了一本不错的小说;
“最后,是问鼎世界宝座,可以在各类传记中留下浓厚一笔的人物,无法抹消功绩的英雄,开创一段历史的顶尖之人,以及少有的踏上永恒之路的人们,对于他们的记载,就变成了可以一直被续写,一直被反复提及的连载作。”
我轻轻点头。
“那么,箱庭主,你认为你会在哪个位置?”
耀忽然的提问令我陷入沉思。
我从未思考过自己会在历史或他人口中流传的问题,也从未思考过自己的定位又该是怎样的。我从来都没有在乎过那些,因为对于过去的我来说,不过是和每一个能够轻易地见到的普通人一样,在努力地过好属于自己的每一天罢了。
但是,若是要给这个问题一个合适的解答……
我斟酌着,最终给出自己的想法:“仅论当下而言,或许还没达到能够成为一本不错的小说的程度;但若是看作只是一出让人寥解烦闷的舞台剧,或许就会显得剧情过于臃肿,甚至要素过多了。”
偏光的宝石眼中似乎漏出笑意,但很快消隐,又换上平日里的那副口气:“看起来你对自己十分了解啊,箱庭主。
“是的,这也同样是我的判断。但是,现实在不经意间发生了误差。”
她停顿了一瞬,半转过身子站起,面向我,幅度略小,但十分正式地行了礼:“尤米,还请原谅我在不经意间查看了你的书。
“但是,在我确认最后一页,也就是你在昨夜晚间于拍卖行内的事件记录时,我在最后确认到了[书籍的终结]。”
“……那是什么?”我皱眉。
耀说:“字面意思。当记载了一个人的书籍走向结尾之时,承载了他所有故事的书籍也将就此迎来结局。”她顿了顿,再次加重语音,做出强调,“无论好坏,也无论是否存在有合理的结尾。”
“天灾,亦或是人祸。”
莱娜的面上也不再惯来的轻松,接过话题,肃声呢喃:“强者的战斗余波容易毁灭周边的环境,战争导致的迁怒会摧毁边境和平的生活,突如其来的天灾可能摧毁无数王国,反复无常的环境变动最终会迎来一切的终末。
“最终,等到一切重新复苏之后,再一次走向轮回。”
她笔直地向我看来,向来嬉笑的银色双眸底部有幽蓝色的辉光一闪而逝:“显而易见的是,兄弟你的情况是意外的人祸。你或许对于即将面对的敌人并不了解,所以大意遭了难,这一点也在耀将我叫回来之后的反复试验中得到了证实。”
莱娜又一次看向耀,得到了对方的无声点头后,继续向下述说:“最初,耀的本意是让你避开明日的劫难。无论动用什么方法,都要强制你在箱庭内等待一天后,再去推进要做的事情。但这一方法毫无疑问迎来了惨烈的失败。箱庭主对于箱庭的强制权是绝对的,而在现实世界里的禁制也可以被你以我们不知晓的方式摆脱,最终还是导向了最惨烈的结局。”
“但是,这与我曾在其他被终结的书籍中查阅到的不同。并非是[绝对的死],反倒更像是受到了什么外力的影响,被强行撕毁,破坏并夺走了书籍的后半部分。
“然后,我们试着改变事态。”耀接上话尾,“增加同行的人数,修改离开的时间,拉拢保持中立旁观姿态的教师,又或者干脆求助于[魔女]阁下。但这同样于事无补,反而更加猛烈地引发反噬,提早了结局的时间。
“很可惜,那些时间都被某种未知属性的魔力所截断了,即使是辉全力展开[时间定位]的权能,也没能从中探索到半点信息。
“于是,我们又选择了第三种方法,也就是试着从未来拉取你的意识,令你能够提前确认自己将要面对的敌人究竟是谁。幸运的是,几度尝试之后,这一种方法最终成功了。”
“原来如此。”我轻轻点头。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明明刚才感觉我还处于激烈的交战之中,现在却突然一睁眼,重新回到了我在箱庭内睡下的时间点上。
“耀,所以这也是昨晚你叫我务必留下,第二天再去处理事情的原因?”
我以陈述的语气发出询问,而衣着繁复的女子同样无声点头。
“尤米,听我说。或许你会把那错认做是梦,但,还请相信我们,那不是简单的梦境,而是不久后即将降临的现实。”她的语气诚恳,“我们无法确认届时究竟会发生什么。这一切只有你知道,也只有你必须知道,才能找到可能破局的方法。”
“不,我没有不相信。”我语气轻快地做出回复。无论怎样,她们将我从那般险境之下救出一事是事实,“反而是我需要感谢你们,因为有了你们的努力,现在的我才能够知道未来的我到底遭遇了什么。”
长叹再次响起,然而这次其中蕴含的情绪却是如释重负。
视线重新转向瘫坐在椅子上的莱娜和正轻抚自己胸口的耀,我露出笑容:“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再次借助你们的智慧。”
见两人点头,我便简要地挑有注意的部分,尽可能完整地从形象与形态进行叙述。
潜藏于影中的黯也浮上半截,将下巴担在交叉的手臂之上,蹙眉苦思。
“居然是能将黯的斩击也拦下的术式,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耀若有所思地抱着自己的头颅,反复整理一头长发,将其理顺重新盘起,“不过显而易见的是,那个男人的主要术式倾向之一应该是毒。
“另一者则是具有封锁,隔绝内外的效果,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在之后的时间点都是辉无法介入的领域。最后则是操纵魔物的术式……虽然不清楚为什么那只魔物会出现在那里,又为什么会和往常所见的不同。
“若是不能具体得知,到时候想要针对性地做出反击策略,亦或者再次定位时间就会变得难上加难。”
“才不是没法!”莱娜做出抗议,但很快偏开视线,“只、只是需要再多些准备时间而已。”
“我还是有疑问。”我摇了摇头,“那个人有极大概率是[繁星之慧]的成员,偷盗了诸地的宝物,又对阿德里安教授进行了干涉。再加上之前在圣树壁垒那也同样留存有他们的痕迹,显然是在策划某件大事。”
“但是,他们的痕迹太过散乱。”耀接上我的话,“看起来就像是什么都想做,又什么都还没有做。”
不是说是教团嘛,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乱成一锅沙的现状呢?仿佛完全不存在有领导人物或主心骨一样。
蓦然回想起之前去中转枢纽那,拜访罗德时听闻过的口信。
【明日的曙光即将迎来最为漆黑的暗幕,唯有跟随着繁星的指点,才能走向破晓的明光。】
明日的曙光和破晓的明光这两点很好理解,最为漆黑的暗幕是什么,繁星的指点又是什么?是隐喻的事件,还是借此指人?
更何况仅从这些语句来看,信奉这一点的教团之人,明明应该是奉行于黑暗中苦行,等待救世主的苦修士,又怎么会变成狂热的破坏分子?
尽是些难懂的事情。
将之先抛去脑后,我再次和耀还有莱娜交换起该如何针对性地抵挡并进行反击。
但这样的时间并不长久。
就在我们因为一个疑点争执不下,距离我重新回到事件发生前的时间点的,一个小时后。
在日照逐渐自地平线的一端显现,泛起淡淡曦光的箱庭天幕之上,忽然传来清脆的破碎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