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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裂,最初是从一小片碎屑的掉落开始的。
细碎的,犹如雪花,又或许更像是微小的尘埃,无数受到巨量魔力冲击而饱涨至满溢的光屑脱落纷飞,在嵌合体的四周营造出廉价特效般的粒子效果。
紧接着,是猛然爆裂的一线明光。
恍如煌煌之日一瞬坠于大地,细如发丝的一线容纳了世间极尽光华,衬得周遭的一切都显得暗淡无光。就连时光也在这一线之前失去了意义,被无情地洞穿,僵持着,只余终末前幻如哀嚎的余音。
但那只是片刻的消亡。
盛大的爆发紧随其后。
浓缩凝练至极致的纯净魔力好比在平静湖面投入的大质量石子,将周边一切游散的魔力吸纳,尽数化作自身的养料后,又在这片窄小且短暂形成的魔力真空中引发出更加激烈的碰撞与激变。刺目的花火缠绕在那道仍残留于视网膜的轨迹之上,游龙般迅捷游曳的霹雳迅速粗壮起来,间或有几点迸发出明亮的电火花。
这不过是个前奏。
以一个,一连几个,乃至更多个微小的核为中心,在逐渐变得不定混沌的魔力核心中,像是有崭新的力量孕育而出,极致的压缩因为极致的混乱导向了极致的扩展,继而形成了无声的爆炸。极速扩增的体量赶在周边的魔力回流之前,于眨眼间填塞了整片临时形成的魔力真空,又将贪婪地目光瞄准了周遭游离态的魔力,放肆地饕餮着,扩张起自身的体量。
早在此之前,便已是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能够在此传播,就连物质本应具备的意义与属性也仿佛被瞬间尽数剥离,远方嵌合体愤怒吃痛的咆哮也化作背景中无关的嗡鸣杂音,被爆发扩张的耀目炽白之色囊括其中,一并灼烧干净。
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幸存。
嵌合体,灌木,摇曳的树荫,轻轻吹拂的清风,鼻端清甜芬芳的草木香气,阳光穿透树梢洒落在肌肤表层带来的融融暖意……抑或是,仍旧徘徊于危险边缘的人,乃至更多。
无法确认我在最后一刻之前是否有吟诵出所需的咒语。
体内的魔力着实所剩无几,甚至还正随着那道不断膨胀的白光的贪婪捕获,同游离态的魔力一样不断向着那处飞快流逝。身体也因为一时之间施展了超出限度的术式而感到疲惫麻痹,哪怕是眼见不妙的[霜剑]瞬间冲来将我拦腰抱走,也终究难以从爆发的捕获半径中顺利逃脱。
不过,确实是有些许术式施放成功的实感。
我如此确信着,认为那道坚实的土石之墙的阻挡与延缓绝非我的一时恍惚。
也正是多亏有那片刻的阻隔,才能够将那侵袭而来的,几乎要将万物化作虚无的苍白抵挡在外半分,给予我们再次向外逃脱的些许喘息。
好消息是,我们顺利地从那起毁灭性的巨大灾难中逃生成功了,并且将具备强大危险性的嵌合体消灭于其中。
坏消息则是,我们都因此受了不轻的伤势,并且这一伤势更多的还是我造成的。
仰面平躺在起皱的烂泥地中,我大口大口喘息着,一边感受着自体内传来的空虚的钝痛,以及后背蹭地所造成的火辣辣的剧痛,一边不得不忍受着控制力极尽压缩后所引发的一连串不良反应,包括且不限于晕眩、耳鸣、胸闷,以及想吐。
也不知道是谁对我的视界痛殴了一拳——我真的很不想承认这是我自己导致的后果,但事实确实如此——眼前的一切都在不断扭曲失色,自边缘泛起昏黑的毛边,而后是浅淡的蓝紫,最后过渡到突兀的紫红色。
除此之外就是令人感到恶心的、接连不断的耳鸣与窃窃私语。
真是的!这烦人的妖精就不能让我安静地躺一会吗!
愤怒地挥手一抄,我将那自己从夹缝中跳出,落在我脑门上不断发来骚扰的粉花小花攥入掌心。
【你没事吧?发生了什么?我这边突然看见城外发生了好大的爆炸!】
【喂——还活着吗?活着就吱一声——】
【奇怪,难道是信号不好吗?不会啊,我这边明明还能感受到联系的,就是好像受到了什么干扰,时断时续的样子?】
【喂——听到了就回我一声——】
“烦死了啊!”
我忍不住爆发地抱怨,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精神也因此而变得精神起来。
【哦,看来还有精神发脾气,很好很好。顺便一提,城里的救援小队已经紧急出发了,你们那边应该也会有人来吧?】
“别来,我这边没问题……”我瞟了眼挂在不远处的树梢上的那名年轻男子——是先前似乎打算与嵌合体同归于尽的那位,忍不住叹了口气,“算了,还是来一个吧。这边有一名不认识的家伙晕倒了,看样子应该也是从城里出来的吧。过来帮忙看一眼也好。”
【知道啦~你们就在原地乖乖等着吧!】
随着花妖的声音消失,不断在我掌心挣动的粉花也陷入了沉静。
又是小躺了片刻,我终于缓过起来,挣扎着自随身夹缝中摸出一瓶[液态生命]倒入口中,随后又塞进一颗魔石碎片含住,这次渐渐感觉少受些。
将我包裹的温软暖意在前不久就已是远离,又稍等了片刻后,自不远处一直传来的悉悉索索声渐渐息止。
懒得起身,我转动脑袋的角度,抬眼向那处窥去,就见深雪已然沉默地爬起,坐在歪斜的树下,仔细地擦拭检查着随身刀剑的状态。
“居然最先检查自己的武器,而不是自身情况吗?”我有些诧异,向她发问。
深雪瞥了我一眼,认真仔细地给自己的爱刀擦除着污迹,淡淡道:“对于武者来说,刀剑远胜于一切。”
好,我明白,向你询问这类显而易见的问题是我自讨苦吃。
但在我的眼中,那柄长刀之上别说我污迹了,就连尘埃都没有沾染分毫,即便是在如此激烈的使用之下,也不见半分缺口与弯曲,平滑明亮,几乎可以映照出人影,轻移间好似隐有霜白之色自刀尖掠过的空气中隐现。
沉默稍息,本应不再作声的深雪又忽然开口:“与其关注我,不如关心一下你自己,还有你所铸就的成果,如何?”
“我有什么好关心的。”我叹了口气,感觉体力终于有了些微的盈余,这才以肘支地,缓缓用力,“正常情况啦,不过是魔力大量耗尽而已,我多少还算是留了些底的。以前还玩过比这更猛的,那才叫差点被直接榨干。”
你管这叫收了力?
我从深雪明显不信任的眼神中轻而易举地读出了这般信息,一时有些不解。
不管怎么算,我能撑到现在都没晕倒,甚至还能在给自己磕完一瓶炼金药剂后想办法爬起来,受得也不过就是小伤左右的程度吧?毕竟在学院里稍重一点的伤就得考虑是不是要先去墓地逛一圈再爬起来,更重的大概就是直接只剩个紧急保存的魂丢进临时容器中徐徐图之,再严重就直接全没了。
眼下已经很好了。
深雪继续给予我一个无言的眼神,很快又低下头关心起自己的刀剑了。
但她那身血污与破碎到仅能遮避少许关键,大半肌肤裸露在外的模样实在让我看得不爽,因而还是挣扎着,抬手向她丢去一瓶血药和能够包裹全身的风衣。而深雪也没客气,只是轻轻点头,表示自己日后会还这个人情,便是直接收下。
其实应该是我还她个人情才是,甚至还担心会不会太少了。毕竟深雪可是在爆发袭来前的最后一刻,拼着必须带上我这个拖累的负担,将我一并带出了那片死地。
好吧,说来尴尬,我其实到现在都还没能爬起来。
身下的泥地十分松散干燥,即便勉强压实也总会向着四周松散开来。四肢同样也几乎无法用上足够的力来支撑身体,几次努力都因用错方向而滑脱,险些再次将自己狠狠地摔向地面。
“……唉,真弱啊。”
待到最后,就连一直默然不语的深雪都看不下去了,撑着长刀蹒跚着来到我的身侧,将我的上半身扶起,又稍稍调整过位置,让我能够舒服地借力依靠在她的肩侧——我这才注意到她的右腿受了伤,小腿侧泛着血淋淋的红痕与肿胀,显然是扭到了脚踝,又在粗糙的地表经过了切实的磨搓。好在饮下药剂后有了恢复的迹象,淤肿正迅速地消弭着。
我本想对她的吐槽发表抱怨的。
但我最终没能来得及抱怨。
不,或者说,在我切实目见到仅凭自己的双手造就的成果后,除却惊叹的喘息,再也无法将更多的话语从喉间顺利挤出。
于我方才所站,不,更具体地说,应该是再靠前的位置,越过原先阻隔在我与嵌合体之间的小小土丘,以方才深雪激战之地为中心,一直到我们脚下前不到半米处,再连绵到目之所及的远方,一个巨大且不规则的连绵凹陷突兀地出现在平地之上。
至于原先处于其中的事物?无论是树林还是嵌合体,都已是消失不见,连些微的尘埃碎片都未能留下。
瑰丽的玻璃状晶体遍布不规则的洞壁,在夺目的光照直射下变换着华美炫目的光彩。而在其两侧,树林仿佛遭受了飓风激烈地摧残,东倒西歪了一地,不少裸露出根须,倒伏折断者更是不再少数。
浓重的不真实感向我涌来。
我环视眼前这仿佛灾难离去后残留的一地废墟,在拂面的暖意与轻风中眯起眼,一时难以想象一手造就出这副画面的是我自己。
是的,是我构筑了这场[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