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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首《宫轻》诗,蓝兮萤刚看完最后一个字,周遭景物再次如油墨一般脱落而下,转眼就覆上新的一番景象。
这时候,天地变色,夜幕降临,她已置身于一处车水马龙,灯火通明的闹市,头顶满是纵横交错的大红绫罗绸缎,街道两旁摆满了小小的木案,案上是精美的菜肴和酒果,人们在街上纵舞放歌,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数盏花灯。
“两千面前,锦国初立,一统神洲,正值极盛时期,为了昭示国力,国君特地在都城召开了这次极乐灯宴,举国同庆。国有圣女锦衣,受举国祭拜,特地现身一舞,惊绝天下!”
身边竟莫名其妙传来南宫琴裳的声音,蓝兮萤被吓了一跳,四处观望又不见其人。
猛地想起刚才看过的诗文,开篇所讲不正是这个场景吗?难不成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都是那诗文里面的内容?可是一想到后面还有“尸骨山”“血海河”等词,她又忍不住打一个战栗!
四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蓝兮萤的目光在一阵胡乱游移后,终于不由得定在了某个地方……
色彩斑斓中,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那个红衣女子,她沐浴着一身皎洁的月华和璀璨的灯火,从城中最高的阁楼上一跃而下,如神祗,玉足轻点,落到一条红凌上。
她一身红衣如霞,容颜颠倒世间万物,是百花盛开的极致。
“她叫南宫轻,是锦国圣女,自小在深宫内廷之中长大,以前未现过身,这是第一次,人们见识到了这个风采连仙人也远远不及的凡女,她是锦国的象征!”
她飘然起舞,来往红凌绸缎之间,翩若惊鸿,一曲舞毕,明月为之失色。
万千花灯在底下的人们松开手以后,纷纷飘向天空。漫天彩霞,却因为有她,也不过如此。
她再次悄无声息地从众人视野中消失。
就这么短暂,却足以令人终生难忘!
此刻景物再变,还是沉沉的夜色中,繁华闹市已然不见。
这次蓝兮萤身处在一座幽深秀丽的花园之中。
南宫轻迎着月色在园中散步,没过多久,猛觉一阵寒风扑面,一团黑雾随之而来,飞到她面前,化作一个黑衣男子。
他眉目清秀,温润如玉,一双星眸隐隐含笑,分外动人,头顶长着一对在凡人看来很恐怖怪异的龙角,但在她眼中,莫名更添威仪。
“你是何人?怎进得来这皇宫内苑中?”南宫轻冷着脸,厉声责问。
黑衣男子怔怔地望着她,眼底闪过一抹异样的光彩,喃喃自语道:“人界竟有如此人物,圣女之名果然不是虚传!”
南宫轻退后一步,警惕道:“你是何人?回答!”
黑衣男子反应过来,这才发觉失礼,执手行一礼:“在下离宫,在灯宴上得睹姑娘芳容,一见倾心,仗着略学过些法术,才深夜闯入,望勿嗔怪。”
蓝兮萤只觉得眼前一阵朦胧,过了片刻,一切才再次清晰起来,到了这时,离宫和南宫轻已在月夜中牵手缠绵,不觉一声惊叹:“这么快?!”
这便是诗句中所讲的“芳心自去许,月夜对相绵”吧?
四周景物立马再变,已化作一片穷山恶水,茂密的森林是漆黑色的,万里了无生机,在这片妖气弥漫,瘴气纵横的巨大森林之中,离宫和南宫轻再次出现。
离宫领着南宫轻一路深入林中,犹豫了很久很久,终于忐忑不安地道:“轻儿,我不该欺瞒你,其实我并不是人,只是一条妖龙!”
南宫轻静静听着,神情平静而从容。
离宫紧闭双眼,已经不忍直视她的脸,“但是我身为妖皇,却是从来不会叫群妖去别的地方作恶,真的!”
听离宫解释了一堆,南宫轻只是笑而不语,一直等到他说完了,才粲然一笑道:“自从那天初见,我就已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了,你也是笨,头上那东西也不知道掩饰一下。”
离宫一愣,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那你为什么还……”
南宫轻转过头,对上他的脸,一字一句道,“我不在乎,不管你身份如何,你还是你。”
她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望向天边云卷云舒。
这世间,已经有太多人为身份和立场所累……
此后一路无话,两人走了很久,终于在一片碧绿色的大湖畔停住。
没有很多言语,只是相视一笑,二人便携手跳入水中。
蓝兮萤的眼前立马出现了一座座壮观高大的宫殿,正是妖皇所居妖杀殿,整座殿上奇花异草缠绕,随着水流缓缓而动,有一种怪异,叫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美感。
南宫轻笑道:“从外面看,这片湖都没有这座宫殿大啊?”
离宫也笑道:“这不是普通的湖,确切的地说,应该是一处秘境。”
“秘境?堂堂妖皇怎会住在这种地方?”
这次换作是离宫笑而不语了。
六界中,属神界实力最强,妖界最弱,众生都道妖魔祸害人界,殊不知如今的妖界才是衰落飘零,深受其他各界压迫和欺役,如她所说,以至于堂堂妖皇只能屈身在这片深山老林之中。
离宫道:“我妖界势弱,我独自深居于此,一则为避祸,二则,主要是为了潜心修炼,待功法大成之际,光复我界。”
“同样作为六界之一,为何你们会如此弱势?”
“人、神、鬼是创世三圣亲手开辟的先天三界,占据人间、天上、地下,源远流长,是天地之基。仙、妖、魔三界是后天诞生,零零散散分布于那先天三界之中,已是不能比,况且仙魔本与人界是一脉同源,都是由人得道飞升或走火入魔而成,人作为天地间最具智慧的生物,妖不能比。妖族种类众多,内乱争斗一直不断,妖皇之位向来是众所觊觎,长此以往,这种内忧就像一颗毒瘤,在妖界越长越大,造成我界苟延残喘的局势。”
话虽如此,但是当离宫发下妖王令,昭告整个妖界妖后诞生,百妖朝拜仍络绎不绝,与离宫口中所说的各怀异心却是截然相反,这片幽深的森林也显出了难得的热闹!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妖皇得了一个惊为绝色的妖后,这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魔界,没过多久,有一日,魔尊元清绾亲自来访,直言不讳说他是专程来看美人的,态度强硬,完全是硬闯之势。
元清绾身穿异常宽大的黑袍,也分外年轻,面颊紫红,爬满了紫色的魔纹,泛着阴邪之气,周身一圈黑雾翻腾着,戾气与杀气足可传至十里开外。
元清绾进来,十分随意地坐在妖王位上,说不尽的狂妄之气,离宫陪坐一旁,面无任何表情,不发一语。
最终,还是迎来了最不想面对的一句话和僵局。
元清绾终于说到了此行的目的,南宫二字才刚出口,离宫就把他的话一口打断,“凡是一切涉及锦女的事情,我都不会答应的!”
“连看一眼都不能?”
“绝对不能!”离宫一字一句,说的斩钉截铁,不容反驳!
元清绾的面色逐渐阴沉,用威胁口吻道:“本尊要干什么,容不得别人说不!”
离宫也丝毫不示弱,以强硬的态度回应:“谁也不能当着我的面动我的人!”
元清绾没想到这个一向唯诺怕事,全然不被自己放在眼里的纸妖皇竟敢如此堂而皇之的当面拒绝他,紫红面皮涨得通红,压下心头怒火,冷笑一声,甩袖离去!
元清绾前脚刚走,南宫轻后脚就从角帘走出。
“恐怕他不会善罢甘休,你须得出去一阵子,躲避一下风头。”离宫忧虑道。
“早年双亲便已亡故,今在锦国中,我已身败名裂举目无亲,我能躲到哪儿去?何况,他是堂堂魔尊,我,又如何能躲得过去?与其如此,倒不如留下来与你共同面对,就是死在一起,那也无憾了!”南宫轻眼睛里泪光闪闪,柔语温存,惹人怜惜。
妖皇见此,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这里,我已经问清楚了,无论什么艰险苦难,我也不怕,我也不悔!”
圣女盈盈一笑,也拿他的手置于自己心口,“我也是一样。”
两人再不置一语,只是相视而笑,他们两个的笑容充满心酸,像是要哭出来。
景象再变!上一刻还幽深诡异的森林,下一刻已经变成了硝烟弥漫,尸横遍野的战场,群魔成千上万,他们把那片有妖杀殿的湖泊围得密不透风,忠于离宫的妖尽被诛杀,大部分妖族各有异心,趁机发动内乱,一时间,整个妖界混乱不堪,内外兼忧!
妖皇离宫身受重伤,妖后南宫轻也被元清绾掳走,一同被掳去的还有离宫与南宫轻的两个儿子——南宫寒殇和南宫琴裳,南宫寒殇刚刚才垂髫之年,南宫琴裳还尚在襁褓。
南宫轻被带到了魔域,见到南宫轻的旷世容颜,元清绾心花怒放!软言温语,说尽爱慕之心,无奈对方根本不为所动。
元清绾急不可耐地嘶喊:“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为你,本尊不惜挑起两界战火,血流成河,堆骨如山!我的情意,我的爱,你当真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南宫轻冷笑:“为一己之私,残害无辜,你没有资格说爱!”
元清绾眼中燃烧起熊熊烈火,显然是被激怒了,但他再一次开口,语气还是那般波澜不惊,“说什么残害无辜,弱小就是最大的原罪,离宫小儿要有本事,大可以捣了本尊的群魔殿呐。”
“只知拿刀剑讲理,而不顾大义,所以,你们注定只是挑起天下纷争,人人唾弃的邪魔歪道!得势不正,早晚大厦将倾!”
任元清绾如何软磨硬泡,南宫轻自始至终从来不予以正眼相看,态度冷淡至极。
如此这般耗了将近六个月,魔尊连日以来拼命压制的懊恼与愤恨终于彻底爆发,一怒之下,将南宫轻母子三人打入恶牢,自此,锁链酷刑加身!
整整六个月!南宫轻被整整折磨了六个月,她体无完肤,血几乎快要流尽!
每当她奄奄一息,将死之际,元清绾总是能及时将她救回,日复一日,只为逼她就范。这六个月中,已知世事的南宫寒殇在生死一线中经历了一番怎样的惊心动魄,无人可知,而弟弟南宫琴裳眼睛都还没睁开。
这一天深夜,牢房还是如往常那般凄冷阴暗,遍地的稻草中,南宫兄弟俩正在熟睡。
面对着两个孩子的睡颜,南宫轻想说句话,然而嗓子已被“化骨水”腐蚀,想看看他们,眼睛里也已经被插进了两根银针,再也睁不开。
想到漫无着落的无数个明天,她长叹一口气,撑着筋脉尽断的身子爬着摸索到南宫寒殇的身边,费了多大的气力,才把一面小小的铜镜从怀里抖出,在她示意下,两兄弟的手共同覆在了铜镜之上。
这是她身为国家神圣的象征,国君从皇宫宝库拿出来特意赐给她的“血桑镜”,以血引之,送归桑梓。今朝此镜沾染了她的血,那么,她的两个孩子将被送到她的故乡,那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锦国皇宫。
又一声长长的叹息,两行血泪从南宫轻眼中滑落,嘴边鲜血直涌,血珠滴滴溅落铜镜之上,当铜镜发出万丈刺眼的金光之时,两个孩子在光芒中转瞬消失不见。
“母亲——”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是寒殇的声音……
与此同时,她的身躯也软绵绵地瘫了下去……
第二天,元清绾得知她的死讯,悲痛异常,魔性大发,在魔界大开杀戒!众魔惶惶不可终日,心惊胆战!
南宫轻临死前已被挖眼拔舌,模样惨不忍睹,不要说亲眼目睹了母亲这惨相的南宫兄弟,就是蓝兮萤看了也不仅为之动容,若非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而伤不到他,她早就要挥起拳头把他锤个稀巴烂了!
既然是爱她的,为什么还要这么残忍的对她,就因为得不到她的爱吗?那这样的爱,也未免太可怕!
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爱。真正爱一个人,绝对不是占有,而是付出,是期望对方变得更好,是哪怕天各一方,也能共同白首。
南宫寒殇带着南宫琴裳刚落脚锦国,就从一个花妖那里打听到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上任妖皇被魔尊元清绾打伤,重伤难愈,听闻妖后南宫轻身死的消息,悲痛难忍,郁气积心,最终吐血而亡!”
南宫寒殇仰天长啸,悲痛欲绝。
……
“妖域尸骨山,圣妖血流河,魔尊强染红,掠虏宫双童。
此女志何坚,宁死不染渍,千刀刮玉体,血染三重裳。
六月寒枯骨,腔合失气息,离宫呕心血,郁结绝人寰。”
最终,魔尊元清绾大举派人手追剿他们两个,而新任的妖皇也不愿意为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使妖界和自己的位置受到丝毫威胁,也毫不留情地将二人逐出妖界!
于是,南宫寒殇带着南宫琴裳,为躲避魔界的追杀,整整在外逃亡了百余年之久,刀林剑雨,摸爬滚打,少不了许多艰辛!
蓝兮萤跟着他们俩的视角度过了这百年,虽在她看来只是短短一瞬,然而她的心情还是变得越来越难以言表……
不知是时来运转,还是天可怜见,有一日,南宫兄弟俩精疲力竭之中,不小心闯入一片广阔的汪洋大海。
蓝兮萤对此景象再熟悉不过——这不正是归墟泪溟之海吗?
自此,泪溟之海成为兄弟二人的修炼之地,此地运转天地间的清气与浊气,修炼之时,一日千里,事半功倍!
千年后,两兄弟出关,轻而易举便斩杀了现任妖皇,凭借强悍的实力和果断狠辣的行事作风,很快兄弟两个就平定四方,征服百妖,坐上了妖皇之位!
在南宫寒殇与南宫琴裳呕心沥血为妖皇之位拼杀的这几年,泪溟之海的方位已经彻底暴露,当时的仙界第一人稷元道祖首当其冲在泪溟之海建宗立派,一手创建仙门第一人稷元道祖首当其冲在泪溟之海建宗立派,一手创建仙门第一大派荼蘼峰。
然而没过多久,妖魔就开战了!
南宫兄弟俩与魔尊元清绾有血海深仇,开战完全是意料之中。可当真正亲眼看见这场千年前的血战,蓝兮萤还是低估了其惨烈!
人界众生无力自保,首当其冲便被波及,大战这几年,天地间除了哀嚎什么也听不到,除了尸骨什么也看不到,除了血腥什么也闻不到,在这几年,天地都在为之哭泣!
这时,蓝兮萤的思绪又被牵引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茫茫无垠的海上,有一座无归山,此山横跨人鬼两界,一半阴,一半阳,也称阴阳山。
满山枯树、遍地荒草、怪石嶙峋,它们奇形怪状,面目狰狞。黑色的瘴气和迷雾无处不在,给整座山蒙上一层朦胧,诡异,阴森的底色。听到凄哀空灵的鹃鸣和猿啼,看到灰熊与麋鹿若隐若现,如一具具幽灵,在审视着满山的尸体和白骨。
这里,遍地遗骸亡灵。
世间多有人横死,曝尸荒野,超过七日未有人收尸的,他们的亡灵会把自己的尸骨带到这里。所以此处,是所有无处可归之人的埋骨之地。
千万年鬼气森森的地方,今天颇为不同寻常。在一个并不起眼的山坳里,有一具白骨,此刻正散发出浩然之气。圣洁清灵的白色光芒笼罩着它,待白光散尽,白骨竟化作一个血肉完全的常人。
他青衣加身,玉簪在顶,在悠悠天地之间,独立苍茫。
而他,正是楚客尘!
玉心复生这一天,八方归墟里的八命生变,灭灵八剑就出世了!
之后,荼蘼峰及各大仙门倾门而出,游走天地之间,广授道法除灾解厄,然而大战一日不止,终归只是杯水车薪。趁八剑还没有彻底开始灭世,稷元道祖出面,散尽功力,魂祭八剑,止了妖魔之战,止了八剑灭世。
稷元十位弟子,大弟子失踪,小弟子殒命,其余八人便带着灭灵八剑去了人界。
自此,七百年后,人界神洲的锦国已分裂,诸国林立,人界陷入腥风血雨已久,此时,楚客尘也修得仙身,出山了。
两百年背剑济世,玉侠之名传扬四海,最终引得混元仙尊亲自上门。
“敢问少侠姓名?”
“本家姓楚,自名客尘。”
“客尘?”混元会意,原来是做客红尘之人。
“客尘之人,你看这世间,可是多灾多难?”
楚客尘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世间有一条仙人之行,那是众生通往极乐的大道,何不先潜心修行,找到那条仙人行,再引导众生自己走上去呢?”
“……”
楚客尘虽欲言又止,但他震惊恍然的模样为稷元所见:“我说得可对?”
楚客尘点头:“如此,何解?”
混元指向东方的大海:“荼蘼峰,便是修行去处。”
一切的一切,就在蓝兮萤眼前快速闪过,此时的她就好像头顶那一方无所不知的苍穹,看着千年前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