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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天降陆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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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觉来到当时跟踪段冲潜入过的段垂缺府邸,去年门户森然的京兆尹、冠军将军府,如今已被拆成平地。

    蒲刚心中愤恨段垂缺背义忘恩,下令将他府邸砸了个稀烂,府中下人奴仆尽皆斩首。

    段垂缺子女早知父亲心意,于蒲刚战败之初,便逃离长安,往河北寻找父亲会合。此刻重游故地,不知白灵儿做回了郡主,是否过得逍遥快活。

    段垂缺成功复国,以赵王之尊号令幽冀,是否志得意满。

    陆英步入残垣断壁之间,听得有琴声铮然,复有一人尖声歌曰:“凤凰凤凰止阿房,一雌一雄双翱翔。不见雀来入燕室,但见浮云蔽白日。凤西飞,雀东飞,肠断朱宫复紫堤。锦袍一领军前却,凤皇凤皇不如雀。”

    陆英闻歌声,耸然动容,是何人在此悲叹国事?想必乃北汉旧臣,眼见段冲尾大不掉,惆怅当年之事,而以此抒怀。

    据传当年蒲刚喜爱段垂缺之妻,曾与之同乘一车游赏禁苑,中书太监赵整作歌唱道:“不见雀来入燕室,但见浮云蔽白日。”

    蒲刚敛容致歉,忙令段夫人下车。今日此人在段府弹琴歌唱,难道是那宦官赵整不成。陆英缓步靠近,转过废池乔木,见有一头发花白,净面无须的老者坐在大石之上。

    唱罢前诗,这老者摇头苦笑,桐琴搁置在膝上,从身后拿起酒壶,独自饮了几口。他一时痴笑,一时怨叹,许久没有发现陆英站在近旁。

    陆英观望他有顷,施礼言道:“老伯,何故在此歌咏悲伤?想必是朝廷大臣,心怀国事之由!”

    老者愕然抬头,努力睁开醉眼,看了陆英两眼,见是一年轻道士,便笑道:“小友,你何故到此?如今四方兵戈不息,国中狼烟遍地,你不在深山林下静静修道,跑来这是非之地何为?”

    陆英躬身答道:“在下云游野鹤,惯在天下闯荡。今日无事,来这废址残屋前漫步,听人言,却是那赵王段垂缺的府邸,物是人非,不由心中感叹。有幸得闻老伯雅音,故来此一晤!”

    老者昂首笑道:“哈哈哈……段垂缺,赵王……圣上若是早听老臣之言,何至于此!”言罢又痛饮了两口酒,接着道:

    “小友你不知,老夫本是大汉秘书侍郎、中书监,可惜刑余之人,难有丈夫气概,不能出将入相,只好做个忠臣、诤臣……老夫但见圣上有所偏颇,往往以诗歌谏言。圣上年轻时还能虚心纳谏,等到壮年,功成名就志得意满,竟连赵整的话也听不进去了……”

    陆英静静听他诉说,恭立一旁不急不躁。赵整接着又道:“老夫谏诤凤凰儿不该留在宫中,圣上听我的将他放还……老夫谏止圣上不该宠幸段垂缺之妻,圣上也知错即改……老夫作酒德之歌,规劝圣上不可令大臣在庙堂过饮沉醉……

    “老夫谏议圣上不该‘远徙种人留鲜卑’,可圣上听不进去了,他将氐族种姓远戍四方,留数十万鲜卑异族在国都之侧……哈哈,可怜呀,可悲呀!”

    陆英劝道:“老伯,天命有常,你又何必强求?鲜卑段氏国祚未尽,故而有如今之乱……老伯忠义已至,该当放手了!”

    赵整闻言残躯一震,默默放下酒壶,抚琴高歌曰:“阿得脂。阿得脂。伯劳旧父是仇绥。尾长翼短不能飞。远徙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语阿谁。”

    歌声袅袅,哀婉久不绝。阿得脂应是氐族语言,或为感叹之词。伯劳是一种猛禽,属于雀类,氐人将自己比为雀,将鲜卑称作燕。之前他诗中所唱“不见雀来入燕室”即是此意。

    “旧父是仇绥”却不知何意。“尾长翼短不能飞”似乎是说,氐人留恋故土,不该远徙他乡。而蒲刚将同种同族远迁,留鲜卑居住国中,一旦有缓急之事,该当同谁商量应对。

    陆英听罢此歌,也久久难以平静,却听赵整言道:“小友说得对!我也该当放手了!老夫少年时就喜爱佛法,如今了无牵挂,便剃去三万烦恼丝,常伴青灯古佛度此残生罢。”

    他将瑶琴用力摔在地上,撞得弦断桐折,身后酒壶也锵然坠地,粉身碎骨。

    赵整起身,抱拳对陆英笑道:“小友保重!老夫先去了!”

    言罢再不回头,大笑离去。陆英知他释怀也替他高兴,坐在他离开的大石上浮想片刻,方漫步出段府。

    段冲围了长安数日,见攻城不下,其军远来,也无余粮,便撤回阿房城,准备等秋收积蓄以后再来一战。

    关中各郡派出的援军络绎来到,蒲刚皆令在长安周围废弃堡垒中戍守,烽火相望,一旦遇敌袭即各方齐援救。

    过了半月,汉军与鲜卑皆派出轻兵抢收秋粮,如今谷物还不到成熟时节,但双方为了抢在前面据为己有,都趁早不趁晚。

    连日在关中平原各处都有小股军队接触,但都不以杀敌为要,也未形成大的战斗。陆英与朱琳琳、毛秋晴三人常常策马出城,四处游荡,专门猎杀小队的鲜卑军。

    这一日,他们又来到田野,见远处有几位农夫,正趁午时天热割谷子。为了躲避军兵,种下庄稼的主人只能偷偷来收本属于自己的谷物。

    虽然这谷子还要些时日才能颗粒饱满,但哪还管得了那么多。若是都被军兵收了去,他们这个冬天不知要如何度过。

    朱琳琳见农夫顶着炎炎日头,在田间挥汗如雨,不禁心生恻隐。口中骂道:“这些该死的鲜卑胡虏,闹得百姓不得安宁。”

    毛秋晴道:“也不光是鲜卑闹得,这天下当权之人,谁能无过呢?”

    朱琳琳心中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怕她不悦,才独言鲜卑而已。若非蒲刚养虎遗患、故示仁慈,又怎会使鲜卑死灰复燃。

    若非蒲刚好大喜功,一心要平定江南,又怎会将大好河山白白葬送,二十多年励精图治付诸东流。

    北汉尊儒崇礼,百姓宴安,再休养生息一两代人,统一天下也是水到渠成之事。偏偏急于求成,兵败之后北方狼烟四起,再不复昔时景象。

    陆英见远处农夫突然舍弃了捆扎好的谷子,没命地向三人奔来,正自纳罕。就看到坡下跟出一队骑兵,舞刀弄枪在身后追杀几名手无寸铁之人。

    原来前方有一缓坡,他们在这里看不到,农夫却早得见有军兵杀来。急忙间连镰刀都扔了,只顾逃命。可这些禽兽根本不给百姓留活路,仍然追杀不止。

    陆英怒气填膺,打马迎了上去。待靠近追兵,从马背一跃而起,衣袖飘飘,拂尘若剑,一个照面就杀散五六人。

    其余军兵见来人武艺高绝,一袭道袍一柄拂尘,却比宝刀利剑还要令人胆寒,皆勒马逃之夭夭。获救农夫见从天而降的道长俊逸无双、仙风道骨,只当是天神下凡,跪在地上扣头不止。口称“感谢神仙保佑!”

    陆英也不制止,在这令人绝望的尘世,留一点希望在百姓心中,未尝不是件功德。朱琳琳、毛秋晴二人来到不远处,见此情形皆掩口轻笑,想不到陆华亭也做了一回神仙。

    陆英对几位农夫道:“你等良民不必害怕,速去收取粮食,我自会护你等平安。”

    农夫们千恩万谢,又磕了几十个响头,才满怀欣喜的继续去割谷子。

    北方百姓多有结堡而居的习俗,一家一姓或数家大族聚集起来,修筑坞堡壁垒,以求自保。此时除了一些较大的坞堡尚存之外,普通乡村多被鲜卑军抢掠殆尽,烧杀一空。

    北方重宗族血缘,哪怕相隔十代的本家同姓,也都兄弟相称。或许也是被逼出来的,非如此不能在乱世保住性命,更遑论光宗耀祖。

    南方大族则分枝散叶,各房多独立营生,且不如北方重视嫡庶之别。出五服则只是族亲,不称从父从兄,而称族兄族叔。

    就像渡江的太原王氏两支显贵,王国宝兄弟与王孝伯,血缘较疏远,便毫无同宗之亲,甚至势同水火。

    这情况与南方较为稳定的社会有很大关系。相比北方,面临来自外界的威胁少得多,因而显得没那么抱团。

    接下来的日子里,陆英每日骑马在长安郊外巡弋,但凡有欺压百姓,滥杀无辜者。也不管是鲜卑还是氐人,统统驱散打退。

    百姓们口口相传,都说天降了一个陆道长,专门惩强扶弱,救助孤贫。不少人都在家供奉了牌位,早晚诚心祷告。

    当然这些事情,陆英概不知情,他忙于除暴安良,已经多日未回长安城。就连夜间也要防着军士报复百姓,只草草在乡间田野歇宿。

    有诗赞曰:

    念起自为魔,谁人扶苦弱?

    天生陆道士,骏马轻袍褐。

    仁善孤心一,修仙世上磨。

    不杀强暴徒,怎去人间恶。

    本卷完。

    破阵子

    牧水道人作

    英雄本来微贱,一朝天下闻知。

    看罢长安陇上月,马疾关外归行迟。

    江津夜雨时。

    胡汉鏖兵中夏,簪缨醉卧华池。

    万里同游人到海,百年如幻泪赋辞。

    飘零无旧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