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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籽玉开始收拾东西,书柜里摆满了书,有的来自大学期间,有的是参加工作后买的。王籽玉没有特殊爱好,只喜好书,书都包着书皮,有的是牛皮纸书皮,有的是报纸书皮。王籽玉把书搬出来,放在一只大木箱里,准备带到大学。这是他仅有的财富,他不忍让它们忍受孤独,要让这些朋友随他而去。他把随意涂抹的诗歌和散文收集起来,放进一个文件袋,这是他工作以来的心情记录,也是试笔。尽管这些东西看起来很幼稚,但王籽玉要把它们带在身边,准备随时翻阅。他收拾书信,有大学时期的通信,也有工作之后的通信,这是他与朋友相交的真实记录,他让这些朋友经常陪伴着他,其中有几封刘紫画的来信。
耿田书的窗户依然开着,仿佛耿田书敞开的心。王籽玉张望那扇窗户,想起与耿田书的交往,不曾想到自己再次陷入情感漩涡。他回忆耿田书的笑脸,回忆那富有磁性的话音,回忆那双聪慧的眼,回忆她打球的姿态,情感像江河水。最近耿田书与他见面时脸上总挂着笑意,似乎十分高兴,这是耿田书装样子给他看,不想让他忧伤。耿田书欢快地说笑,欢快地洗衣服,乃至小声歌唱。王籽玉想让耿田书高歌一曲,让她带有磁性的嗓音永驻心间,耿田书的窗口滴滴哒哒的发报声似乎是她的歌声,旋律欢快,悦耳动听。王籽玉能给她留下什么?爱恋?思念?遗憾?幽怨?他不单想听耿田书的歌,还想跟她一起打球,重温昔日的快乐。
对面窗口传出二胡声,那是王籽玉熟悉的乐声。王籽玉立即跑到发报室,耿田书还在拉二胡,并没有发现他走进门。二胡声停了,耿田书向他微笑,说:“二胡声引你过来吗?”
王籽玉说:“是。它向我挥手,召唤我过来,能不来吗?你再拉几支曲子。”
耿田书继续拉二胡,神情平淡,心与曲子紧紧连在一起。曲终,耿田书说:“如何?”
王籽玉说:“你的二胡技艺不断提高,能从二胡声中听见你的心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我的心随之起伏。”
耿田书说:“你在恭维我,我的二胡技艺不高,你有如此感觉,我知足了。我没有好东西送你,送你一首歌。”
耿田书知道王籽玉喜欢自己的歌,于是轻轻唱了一首歌。王籽玉痴痴地听着,意犹未尽,提出再去打球,耿田书点头。
王籽玉把篮球挂在窗外,向耿田书发出邀请,不久,耿田书走进院子,向王籽玉招手。耿田书穿着一身灰色运动衣,一双白色运动鞋,神清气爽。
耿田书说:“我的衣服好看吗?”
王籽玉说:“精神爽利,像马蹄莲。”
耿田书说:“我要有马蹄莲的一半姿色就满足了,我留下了马蹄莲,也留下了你的心。”
王籽玉说:“临别跟你打球,激烈一点,对抗赛,如何?”
耿田书说:“行。”
一番激烈运动,酣畅淋漓,耿田书再次走进王籽玉的办公室,看见王籽玉已收拾好东西,说:“急什么?还有几天。”
两人洗手洗脸,耿田书再次看见王籽玉结实的胸脯,王籽玉再次看见耿田书隆起的胸脯,彼此微笑。回到家,耿田书想起多日不见的刘小金,很想见他,而刘小金日日忙于工作。耿田书想去找刘小金家,但理智阻止了她,大姑娘应该保持矜持。王籽玉即将离开县城,耿田书一次次告诫自己,要控制自己的感情,不能让王籽玉看出自己内心脆弱,她总会想起与王籽玉相处的日子,想起他们的默契,想起他们的快乐。耿田书埋怨自己给予王籽玉太多感情,致使他依依不舍,也埋怨自己有意控制感情,让王籽玉得不到感情滋润。王籽玉表面轻松欢快,心里在想什么?探究王籽玉的内心有意义吗?耿田书问自己。
听说王籽玉要走了,王洋铁穿着带着泥土的旧衣服来看王籽玉。王洋铁把草帽放在床上,喊着要喝水。王籽玉连忙给他沏了一杯茶。见王洋铁满头是汗,王籽玉连忙给他打来一盆水,说:“菜卖完了吗?”
王洋铁边洗脸边说:“卖完了,扁担和箩筐在你的楼下。”
王洋铁的脸黝黑,闪着黑色亮光,笑眯眯地看着王籽玉,说:“听说你要走了,我来看看你,日后难得见一面。”
王籽玉说:“我也很想见你,如果你不来,我会去找你。你的生活艰难,不要放过任何可以争取的机会,争取走出农村。”
王洋铁说:“我没有门路,很难走出农村,只想在城里找份工作,不然连个对象都找不到。杨腊梅给我来信了,说读书很愉快,心里还想着我,而我是个农民,难以与她相处。”
王籽玉说:“别自卑,生活总会好起来,努力吧。”
王籽玉想起李纹银、白丝铜和刘小金,要向他们告别。周末,王籽玉把三人叫到办公室,买了荞面碗团、莜面面条等小吃和一瓶酒,与三人喝酒言欢。李纹银和白丝铜都有了意中人,刘小金还没有找到喜欢的人。刘小金举起酒杯,说:“几年前王籽玉从大学赤条条回来,现在又赤条条离开县城,祝你早点找个喜欢的人,别像我一样,独来独往。”
刘小金条件好,眼光高,用艺术眼光找对象,自然入眼的姑娘很少。王籽玉想起耿田书,认为彼此般配,说:“我愿做月下老,给你介绍一个姑娘,兴许你满意。”
李纹银和白丝铜注视着王籽玉,让他别卖关子,而王籽玉却瞅着刘小金不开口,刘小金笑了。
王籽玉说:“怎样?”
刘小金说:“家里人正在给我介绍一个姑娘,我权衡一下。”
王籽玉说:“难道这个姑娘能比上她吗?你们自小认识,彼此熟悉,情趣相投。她是个出色的姑娘,我看出你喜欢她,不要辜负她。”
白丝铜着急,问:“谁?”
刘小金说:“耿田书。”
白丝铜和李纹银认为耿田书是个好姑娘,劝刘小金慎重考虑,刘小金点头。三人走后,王籽玉沉默起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把耿田书介绍给刘小金,为什么不顾惜自己的感情,如果耿田书知晓,将如何看待自己,自己将如何面对她。王籽玉后悔莫及,祈求耿田书原谅自己。
发报之余,耿田书觉得无聊,想找王籽玉聊天,又意兴阑珊。王籽玉远走,她将失去一位好友,日后不知与谁交往,如何打发闲余时间。本来她把一腔热情寄托在王籽玉身上,现在失去依托,心里空虚。尽管王籽玉是个农家子弟,可他身上既有朴实热情,又有潇洒理智,富有情趣,是她钟爱的人。她埋怨王籽玉不理解她的心,只考虑自己的前途,把前途看得比爱情还重要,有份不错的工作就行了,何必追求远大目标。她渴望得到一份爱情,慰藉少女之心,想向王籽玉表白,又难以启齿,只能默默地忍受煎熬。
耿田书郁郁寡欢,母亲看出她有心思,说:“遇到不顺心的事吗?”
耿田书说:“没有,只是心里不舒服,提不起精神。”
母亲说:“现在回城了,有一份工作,你应该考虑嫁人,不能老待在家里。”
耿田书说:“你赶我走吗?”
母亲说:“女大不中留,这是老话,女儿总得嫁人,尽管我舍不得你离开这个家。我让你父亲给你找个对象,他人缘广,会给你挑个好人家。”
耿田书说:“急什么?我不是七老八十,还想在家待几年。”
耿田书的父亲是干部,看中同事的儿子,于是给耿田书提亲。同事十分满意这门亲事,把此事告诉儿子,儿子早已垂涎耿田书。父亲把此事告诉耿田书,耿田书不高兴,说:“我看不上他,你们别惹我烦心。”
父亲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小伙子人见人爱,现在还有几家上门提亲。”
耿田书说:“我不愁嫁不出去,你们别逼我。”
耿田书心里委屈,暗自伤心,发报之余,或练字,或拉二胡,希望王籽玉上门看她。果然,王籽玉跑进屋,耿田书依旧拉二胡,不理王籽玉。王籽玉坐在一旁,看耿田书拉二胡,琢磨她的心思,不知她为什么如此冷淡。耿田书沉浸在乐曲中,许久,二胡声停了,耿田书转头看着王籽玉,默默无语。
王籽玉说:“想什么?”
耿田书说:“我在拉二胡,能想什么,再说想也没用,只能平添烦恼。”
王籽玉说:“什么烦恼,说来听听。”
耿田书说:“何用问我,你看不出来吗?”
王籽玉笑了,说:“少女怀春,对吧?”
耿田书说:“即便是,能怎样,爱的人不来,不爱的人来,徒有少女情怀。”
王籽玉深感歉意,呆呆地看着耿田书,说:“我欠你的情,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偿还。”
耿田书说:“别许愿了,你能偿还得了吗?不过你有这份心,我满足了,将来我们一定会见面。”
王籽玉伸手,耿田书将手轻轻放在王籽玉手中。
王籽玉说:“这是第一次与女性握手。”
耿田书说:“这是第一次与男性握手。”
两人开心地笑了,笑声冲开两只紧握的手。
王籽玉和耿田书在河畔漫步,月光融融,清风微微,脚下的河水静静流淌,没有一点声响,河对岸的镇子笼罩在朦胧月色中。两人默默地走着,任凭静默裹挟着他们。许久,耿田书说:“你走了,我少了一位朋友。”
王籽玉说:“会寂寞吗?”
耿田书沉默,须臾,说:“难免寂寞,你会回县城吗?”
王籽玉说:“不知道。兴许不会回来,因为现在高学历的人极少,大城市更需要这样的人。”
耿田书叹口气,停住脚步,看着对岸黑魆魆的山影。
王籽玉说:“我留恋这座小城,它给我留下太多的记忆,包括对你的记忆,可我得走。你给予我快乐,给予我温馨,我铭记在心。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会给你写信。”
耿田书说:“我去送你。”
王籽玉理解耿田书的心意,轻轻地叹息,不知如何补偿她的心意。
清晨,王籽玉赶往汽车站,耿田书早已在车站等候,两人紧紧握手。汽车开动了,王籽玉向耿田书挥手,耿田书不停地挥手,脸上挂着泪水。
当王籽玉远涉重洋归来,再次踏上这块熟悉的土地,昔日一张张鲜活的脸再次浮现在脑海。他热切盼望见到他们,张望那些熟悉而陌生的脸,回味铭刻在心中的记忆,揣摩他们不再年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