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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归途
次日一早。
巫山城北。
沱河对岸，一片青山。绿水环绕，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城内城外，隔河相望，直如两个世界。
一片剑光，悬浮在青山之上，侧面着晨曦初升的旭日往北而去。
这一群修士，多达二十三人。
许元休一大早就跟孙泰元告辞，寻到金化门弟子，便离开了巫山城。
昨晚他跑了十五座大城，可惜毫无收获，完全没发现宝丰道人的踪迹。
看来，他十之八九，会在朝生观中了。
自己这次回山，须得做好准备才行。
许元休一路飞行，一边沉思着，就连脚下这片美景，都没心思欣赏。
他踩着一把飞剑，飞在最前面。
陈雅茹在右，武慧莹在左，各落后了半个身位，紧随其后。
再往后，便是十九名金化门弟子。
这些金化门弟子，大多是炼气七八重的修为，有少数两个炼气九重。
炼气七重的弟子，法力微薄，驾驭飞剑十分吃力，看他们的样子，最多能够支撑两个时辰的飞行，法力怕是就要耗尽了。
武慧莹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同门，脸上挂起深深的忧虑。
她看了许元休一眼，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元休道人，我这些师兄妹们法力微薄，飞行不快，不会耽误您的行程吧？”
许元休回头扫了一眼，他虽然已经将自己的飞行速度压制到了极低，后面这些弟子却仍吃力地追着。
照这样下去，他们肯定支撑不下来。
许元休眉头轻皱，他既然答应了孙泰元，也不好将这些人扔下，不然将来回到门内，也不太好交代。
陈雅茹手托举着一口巨大的水晶棺，用黑布紧紧裹着。
她忽然开口道：“照这个速度再飞一个时辰，便到了涡州，那里有条大路直通北方。不如咱们到了涡州之后，换乘马匹赶路吧。”
许元休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的神色，随即醒悟过来。
回到朝生观，两人就要分开了。陈雅茹自然巴不得在路上多耽搁些时日。
看着陈雅茹冲自己眨了眨眼睛，难得露出一副小女人的俏皮神态，许元休也不禁莞尔，然后点了点头。
金化门这些弟子，想要让他们长时期飞下去，尤其是炼气七重的弟子，就只能换乘飞行符箓。
可惜飞行符箓的飞行速度实在太慢了，甚至连快马都不如。许元休如果将自己的速度压制到那般低，反而会大耗精神。
更何况，许元休也不太着急赶路。
武慧莹听到陈雅茹的话，有些踟蹰，走陆路的话，到朝生观势必又会推迟两日。
不过，有许元休这位筑基期在，料想路上不会出什么危险，更何况他已经允可了。
想到这里，武慧莹抱拳笑道：“多谢元休道人，多谢陈师姐。”
众金化门弟子听了，都下意识地长出了口气，反而更加卖力地飞了起来。
众人的速度，陡然又加快了两分。
许元休也不再多想，压低了飞行高度，一边赶路，一边欣赏脚下的美景。
镜州南部，是山水秀丽之地，更有各种奇山异石，怪石嶙峋。
许元休一边看着，一边跟陈雅茹说着话。武慧莹跟两人并不熟悉，也插不上话。
陈雅茹见状，便开口问道：“武师妹，你来过镜州吗？”
看样子，这武慧莹今后多半就是同门了，即便心里不情愿，陈雅茹下意识地也想跟这位比她小五岁的修炼天才搞一下关系。
武慧莹连忙答道：“来过两次，但都没有深入。这巫山郡还是头一次来，再往北就更没去过了。”
陈雅茹轻叹了口气，道：“想不到梁州竟会出这等事，看来你们一时半刻，也回不去了。”
武慧莹听了，不禁神色一黯。
她心中，此刻想得却更多：
“非但是梁州回不去了，这镜州，谁知能呆多久呢？”
魔门既然可以灭了梁州，镜州只怕也强不过多少去。
不过，镜州的道门有了准备，希望可以支撑下来吧。
想来，经过这一场大战，魔门想必也需要休养一下，一时半会不会攻入镜州吧。
陈雅茹并没有去过梁州，对这片九州最西边的土地也有些好奇。
两个女人接上话头，就攀谈起来。
不大一会，就极是熟络起来。
许元休听着她们聊天，不觉有些好笑，心道：
“原来哪里的女人都一样，几句话下来就能看起来亲如姐妹一般。”
两人聊完了一个话题，中途停顿了一下。武慧莹忍不住伸手指了指陈雅茹举着的大箱子，道：“师姐，你这箱子要不是什么重要物什，不如我们帮伱拿吧？”
陈雅茹举着箱子，虽然也不吃力，但是这副样子，总是有些怪怪的。
她早就发现这两个人有些奇怪。一般的修士，都会将随身物品收入储物袋中。
然而，许元休背着一把伞，陈雅茹举着一口像棺材模样的巨大箱子，怎么看着都有些诡异。
武慧莹起先怕触了什么忌讳，不敢直言。这时熟络了些，便忍不住开口尝试了一下。
陈雅茹笑道：“这是元休的东西，倒是也不重。”
武慧莹见她许可，便冲身后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名金化门男弟子飞上前来，陈雅茹便也不跟他们客气，直接将水晶棺交给他们。
凭这两个小小的炼气九重修士，连水晶棺外的黑色蒙布都看不透，自然不担心会出什么意外。
许元休看着水晶棺，不禁皱了皱眉。
这尸傀仍旧是一副老样子，不好不坏。
他回山之时，这东西自然不能带着，怎么处理，还得好好想想。
一个时辰后，他们果然飞出了山区，前面已是一片平原，平原上隐约现出一座城池。
城外，星罗棋布地分布着一些村落。
这些村落，大都沿河而建。
村落四周的田野上，还种着庄稼，却看不到一个在田间劳作的人。
这些村庄，并不荒芜，仍然保持着原貌，只是并不见一个人。
魔门对这些凡人，可不会心慈手软。一旦开战，这些流落在外的凡人，怕是一个都活不成。
魔道功法，大多都跟“生祭”有关，这些凡人便是最好的“生祭”对象。
只是有道门镇着，他们才不敢大规模地对这些凡人百姓动手。
不过，如今的世道变了，魔门在暗中蠢蠢欲动，朝生观为防不测，便强令将境内的凡人全部迁入大城之中，集中看管保护起来。
不过，从村头郊野的一些散落的尸体看，这迁徙的过程，显然并不太友好。
这也并不奇怪，朝生观虽说要“保护”这些凡人，但对于迁徙过程中的一些必要的“损耗”，也是没人会在意的。
看到这些荒凉的原野，武慧莹不禁轻声叹了口气：“不得不说，朝生观做得到底是比玄天门好。魔门还没有动作，他们便早已做好了准备。”
他们金化门若是生在镜州境内，或许也不会被灭门吧。
许元休并没有停下，而是自空中穿过涡州城，直接来到城北。
涡州是一座县城，规模并不大。
此时，从空中看去，城中极为空旷，街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人，还远没有丢弃的尸体多。
城北，有一条大路，笔直地延伸向北而去。
涡州位于一大片盆地中，从此向北二三百里，才会到山口。
许元休直接在城北的大陆上落下，身后的众人，紧随而落。
大路上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一些凌乱的杂物和坏掉的马车，显然都是匆忙赶路的百姓遗弃的。
许元休向四周扫了一眼，摸出两张符，随手递给陈雅茹一张，自己则拿另外一张凑到了嘴边。
这是一张淡灰色的符箓，看起来有些像草纸。
符箓上，写着一些符咒，这些符咒，勾勒出一匹马的形状。
符的正面，则写了五个字：
敕令，化马符。
许元休撕开符上贴的镇符纸，吹了口气，这张符便随着这口气飞了出去，落到地上，化成一匹高头大马来。
道人的符箓，种类繁多，尤其是辅助类的符箓。
单单是用来交通的工具，就有上百种之多。
其中大多数，也是参照现实中常用的物什而化。
这化马符化出的马，外形跟真马相似，但是细看还是有很大区别，而且除了可以用来代步，别无用途。
“化马”自然是个死物，外形跟符纸的材质相同，内充一口灵气，原本在符中被镇符纸镇着，可以维系灵气不散。一旦将镇符纸撕开，最多两三个时辰，符箓便会消散。
跟飞行符箓“纸鸢符”相似，化马符也是常用的符箓，个人身上都备着。
转眼间，空旷的大路上，便凭空冒出二十多匹马。
金化门的弟子还弄了一辆马车出来，用来装许元休的水晶棺。
符纸所化的马车比较轻盈，即便装了东西，也比寻常的马车能跑得快。
许元休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一直都在飞行，这还是第二次骑马。他储物袋里的一大堆化马符，都快要烂掉了。
陈雅茹化出一匹枣红马，看她昂有兴趣的模样，显然也有不少年没骑过马了。
许元休没让他们休息，直接上马，沿着大路往北而行。
一路之上，零零散散的，不时会见到一些遗尸，大多以老人为主，偶尔有两个孩童和女人，青壮年则一个都没有。
对于西境的百姓来说，朝生观的这一纸敕令，怕也是他们一生中所面临的最大一场“灾难”了吧。
当然，镜州东境和梁州的百姓，就不用经历这场“灾难”了。
众人不用在惜马力，一路往北疾行。
涡州盆地，土地肥沃，水源充足。道路两旁，种满了青葱的稻子，长势很好。
只不过，这些庄稼，也不知道能不能挨到这场灾难过去，还会不会有人来收割。
一路奔驰了二百多里，两边的田地越来越少，树木越来越多。再往前，夹道两侧，是片一眼望不到头的密林。
密林荫郁，一个沧桑的声音，突然从林中传来：
“天苍苍啊——
地黄黄啊——
天地苍黄，育生生啊——
左邻无儿，掩扉哭啊——
右舍有儿，死刀簇啊——
敝襦吃风，望江寒呐——
漏屋有雨，破榈浸呐——
后圃葵苗青又黄，米为珍珠难鬻饥啊——
……”
许元休听见这苍凉的歌声，也不停留，仍纵马急行。
进入林中，阳光被遮在外面，登时阴暗下来。
不多时，便见路边一株大树上，一个老人靠着树干，席地而坐。
他枯瘦如柴，身上竟没有一丝片缕，却也毫不在意，就这样光着坐在地上，闭目高歌。
化马符所化之马奔跑虽然迅捷，身体却甚是轻灵，马蹄声不响，到了近处，老人才听见动静，登时止住歌声，张开了眼睛，一脸木然地望着眼前的队伍。
他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丝毫色彩。
许元休在他身前停下，扭头看了过去。
这老人形容虽然枯槁，但身上并没有伤痕，看起来不像是被打劫的样子。
武慧莹“咦”了一声，诧异地道：“他怎么不穿衣服，难道被打劫了？”
陈雅茹暗自撇撇嘴，道：“打劫也没人打劫衣服啊。”
老人只是木然地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许元休看了一会，摇了摇头，道：“不是被打劫的，衣服是他自己脱的。”
陈雅茹也有些好奇，问道：“干嘛？”
许元休轻叹了口气，道：“给他的家人了。”
陈雅茹跟武慧莹对视了一眼，仍旧满脸不解。
许元休道：“他走不动了，活不成了，就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给家人了。”
这两个女人，自然不会明白。对穷人来说，身上穿的最后一件衣服，对活着的人也是有用的。
老人看着许元休，许元休同样也看着他，看了一会，老人浑浊的双眼中，依然没有任何色彩。
他突然闭上眼睛，又仰起头，高声唱了起来：
“恶老天啊——
贼神明啊——
世道轮回，不得死啊——”
许元休见状，叹了口气，道：“走吧。”
武慧莹跟陈雅茹对视了一眼，自然也不会反对。
一行人，跟着又往北而去。
“天生巨阳王，下凡碾仙神啊——
拔庙破观杀神道，空轮回，净凡尘，沥……”
身后，老人继续唱着。
听见“巨阳王”三个字，许元休一怔，霍然回头。
他刚想要继续听老人唱下去，就在这时，他却突地戛然而止，高昂着头，圆睁着双眼，张大嘴巴，一声不吭了。
许元休从奔马上纵身而起，凌空飞了回来，又落到老人身前，低头看去。
只见老人大张的嘴里，苍白的舌头上，爬着一只小小的甲虫。
甲虫脑袋很小，背上生着透明的双翅，双翅下的身体呈暗金色。
它小小的尖锐的口器，就扎在老人的舌头中，似乎在吮吸着什么。
而老人，已经没有了气息。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