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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伯神色一凝,意识道尔莎要说的事跟孤岛的秘密息息相关。
“抱歉,我的姐妹。我不想完成它,除非你跟我坦白这件事即将代表什么。”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道尔莎直起腰,亚伯发现她拿走了自己看不懂的书,将其翻开,随意阅览,“你读过邱桑十年内战的历史吗?”
“东面的领主们带领农民起义,花费十年,攻占阿尔伯丁,赶走王室,创立了颂眠议会。”亚伯说,“而依兰的最东方是阿姆斯特尔·凡·列吉公爵的列吉城和列科斯领,我不认为这位公爵能跟三大家族媲美。”
“只有用和平的手段才能带来正义。”道尔莎推了推眼镜,“以背信弃义得到的权力,将以背信弃义为终结。我真正想得到的平等,从来不是通过战争,而是通过非暴力。”
亚伯心想:太天真了!鲜血和恐惧是取得公正的唯一手段。
转念一想,通过道尔莎的方法延迟依兰注定爆发的战争,他和苏沧就不用被卷进去了,况且,拖得时间越久,亚伯的超凡力量越强大,能做到的事越多。
“具体方法是什么?”
“有没有听说蒙克蒂家族年纪最小的女孩,茱莉娅·蒙克蒂和伊芙琳家族的婚约?”
亚伯一愣,记忆涌上心头:“她要嫁给伊芙琳家族选出的下下任家主,对吧?”
“没错,蒙克蒂家族是王室的心腹之一,两大家族的联姻某种意义上代表了王室的让步、公爵的友好。毕竟三百年来,王室和克里克家族时常站在伊芙琳家族的对立面。”
亚伯若有所思。
“是因为革新派吗?”
“一群投机取巧的商人罢了。不过,这位商人究竟是掌握了国家的外贸命脉。”道尔莎用牙齿咬住指甲,又用磨尖了的指甲划着书页,“这跟你无关,我的兄弟,你只需知道两大家族非常重视这场婚姻。”
“蒙克蒂家族是第一次代表王室和依兰的重要贵族联合。”亚伯插嘴道,“‘范’的中间名来自邱桑。”
道尔莎斜了他一眼,三分责怪三分赞许,继续说:“可惜雨果·伊芙琳没有子嗣,时至今日,伊芙琳家族仍未决定新郎的人选。其实他们内部商量的条件很简单,不看出生和人脉,谁拥有【梧桐之盾】的血脉,谁就是家主候选人。”
“宫廷探查血脉的技术十分落后,仅能鉴别【正式】级别的血脉。几位正式斗师的候选人没有机会,他们经过检测,根本没有【梧桐之盾】的血脉;所以伊芙琳家族把希望放在了年轻的孩子们身上,任何人只要进阶,马上就会被带去检测血脉。”
“我们,准确的说,我的老师先他们一步,研发出了检测【入门】级别的血脉的办法。”
“‘血脉分析系统beta’?”亚伯翻了个白眼。
道尔莎把嘴巴张得大大的:“你居然知道邱桑最先进的机密炼金设备?”
“呃。”亚伯连连摆手,“随口胡扯。”
炼金术师狐疑地眯眼盯着她的兄弟,半晌,放弃似地说:“总之,检测血脉的东西在之前我们相遇的岛上。上次为了检测伊芙琳家族候选人的血脉,我冒风险登陆,用设备检测了偷偷采集的所有血液样本。”
“意思是,你比所有人更先一步知道了谁会是下任家主?”
“也不尽然。”道尔莎叹了口气,“我的宫廷地位不高,出生更是卑微,下手机会有限,只拿到了五六个人的血液样本。幸运的是,这几个候选人中有一个是【梧桐之盾】。”
“这和你的计划有什么关系?”
“假如此人尽快进阶【正式】,完成和蒙克蒂家族的婚约,莱斯队长就会忙于妹妹的婚事,在国庆宴那天把看守宫廷的职责转交给……”
道尔莎止住话头,把书平摊着还给亚伯。
“国庆宴到底会发生什么。”亚伯不接过,一字一顿地说。
炼金术师别过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只绘制了叶法兰大致面貌的黄铜仪器引入眼帘,行星状似一条巨鲸,遨游于茫茫宇宙之海。
十二轮月亮环绕在球体四周,星轨形成了条条环状履带。
比了个“嘘”的手势,道尔莎凑近亚伯,吻了吻他的面颊,轻轻说:“告诉你,是对殿下和老师的不忠诚;不告诉你,是对你的不公平。”
“我的姐妹,不要走。”
“再见。”
移动书柜合拢,阴影吞噬了消瘦的身影,歌声从黑暗的尽头传来:
Ego qui non mutor sed movens omnia.
乍一看,亚伯以为是句歌颂月神的经文,仔细一想,他明白了什么,走到天体仪旁边,将所有固定月亮的星轨移动到上下两侧,只见一颗固定于“叶法兰行星”的机关浮现。
‘我从不改变,但万物围我而动’。
这正是叶法兰的含义,这片诞生了万物,包括神的最初之源。
亚伯转动机关,球形仪器“嘎达”一声大开,里面竟然是个藏酒的地方,在几瓶白兰地和威士忌中,一瓶形状大同小异,气场却截然不同的“酒”浮现。
合上仪器,退后一步,亚伯惊讶地发现他的精神力无法穿透小小的仪器。
看来,它并非黄铜所制……
拿起截然不同的瓶子,亚伯不住晃动里面的液体,初步判断它是某种魔药,感受其中灵性,类似跟李伊雅曾经给他的【微光】。
听说有几类魔药能够加速吸纳能量的速度,或加快体内能量的活性,制作它们的材料珍贵、制作工艺复杂,不少失传,导致该类魔药价格昂贵,时常一药难求。
这些魔药能够大大增加进阶的概率,不管哪个时代,贵族们都对其趋之若狂。
没猜错的话,道尔莎不知从哪弄来了一瓶让斗气初心者进阶的魔药,帮助那名【梧桐之盾】的继承人快速被发现。
只要茱莉娅的婚约生效、把双胞胎兄长的莱斯牵扯进各种社交场合,她就能支开国庆宴当晚守卫布若塞尔宫的近卫队。
其实到了这一步,她和扬克大臣、易来哲·洛森堡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他们要在国庆宴的那天晚上,趁着大多贵族聚集于金玫瑰城堡,一举冲入莱茵城最能代表王权的宫殿。
至于方式,道尔莎倾向于和平,而易来哲希望通过战争。
他们暗中计划了多久?为此付出了什么?想要得到什么?
亚伯无从得知,他跟三位仅存的亲人相处时间实在太短,内心深处,他的潜意识相当抗拒这个计划,一旦开始,它将永远不存在终结。
回到座位,那本书籍表面凹凸不平,亚伯定睛一看,原来道尔莎用指甲划出的线条准确地勾选了几个单词,组成了一句简单、却令人胆战心惊的话。
六点、占领、布若塞尔。
抚平指甲的痕迹,亚伯合上书,放回书架。
余光扫到道尔莎刚刚在读的书籍,标题写着《哲学与理想之国》,亚伯很惊讶,在革新派愈发壮大的1198年,图书馆竟没有扔掉这些从北方或海滨国家飘扬过海的外语书籍。
神差鬼使,亚伯抽出这本书。
书籍是罗罗迦文的,查着字典,亚伯艰难地阅读下去,然而,眼睛看着龙飞凤舞的文字,却完全读不进去,他很难理解里面的东西。于是亚伯重新收起书,双手抱头坐在当地。
过了一会儿,亚伯有些疲倦,决定离开图书馆。
拿上进阶魔药,指腹摩挲到一行湿润的字迹,亚伯翻转魔药,上面赫然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
洛克礼·达伦收。
“咚!”
亚伯捶了一下火纹草酒馆客房模糊的镜子,倒影里的他戴着滑稽夸张的凡·艾克式面具,白底蓝纹,沾满亮片,末端插着三根不同色泽的羽毛,以及一头红色的假发,下方只露出两只鼻孔和嘴巴。
眨了眨隐藏于繁琐花纹下的眼睛,亚伯觉得他的真实身份被很好地掩盖了,这令他有些不安,又有点愉快。
收拾完毕,他行走于夜色。
横跨尼日尔河的桥,亚伯伸了个懒腰,忽然,一辆嚣张贵气的马车忽然停下,大门敞开,邀请了他。
扇子晃动,示意亚伯坐上来。
马车主人是位香气扑人的贵妇,她戴着同样沉重的面具,饶有兴趣撑着下巴,手镯镶嵌着几块古浮雕玉石,反射出亚伯略微局促的脸。
按照礼仪,他上前亲吻了她的手,那只纤细冰冷的手往上抚摸了他的嘴唇。
亚伯谨记宫廷复杂的形势,不管贵妇说什么,他都默默颔首,或以最简洁的语言回应她。
几十分钟后,贵妇怒气冲冲地把他赶了下去。
吹着冷风的亚伯挠挠头,相信自己错过了一次绝佳的艳遇,所幸贵妇把他送到了离斯莱顿城堡不远的街道,他跟随马车的队伍走进城堡的花园。
面具掩盖了亚伯浓密的栗发,只露出一双若隐若现的、贵气十足的绿眼珠,姿态英俊。
他随手把邀请函甩给门口的管家,后者毕恭毕敬地请他进去了。
假面舞会在宽敞的花园举行,蒙克蒂家族的花园装饰得和他们的城堡一样精致且不失英武。
鹅卵石路一字铺开,两侧种满花朵,玫瑰、郁金香和水仙居多,它们由穿着链甲背心装饰铠甲守护,战袍上印着对比鲜明的白色背景和深宝石蓝色的猫头鹰,随风猎猎作响。
花园有个小亭子,一群音乐家在里面演奏。
亚伯认出了一些乐器,但有些乐器对他来说仍然很陌生,烤猪、五香酒和配制香水的强烈气味比音乐更加浓烈,令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露天的舞厅挤满了贵族,他们的着装非常讲究,以至于亚伯那身从【玫瑰窗花】买来的制式服装格格不入。
亚伯把面具拉到眼睛上,站在舞厅边缘。
当有人靠近时,亚伯非常惊讶,毕竟他已经努力让自己不那么瞩目了。转过头,只见一双明亮的眼睛,像水洗似的清澈,怜爱又温情地望着他。
“我的朋友,你迷路了吗。”
亚伯下意识地皱眉,抽回胳膊:“抱歉,您是?”
少女惯性地向后倒去,她扶住一颗花园中装饰的大理石柱,牙齿咬住嘴唇,凄凉地盯着亚伯。
“你又拒绝了我的友情。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打动你了,亚伯。”
“啊,小姐。”亚伯挠了挠头,“请原谅。”
“看着我,请看着我,兰斯先生。”
蓝月洛娜丝芙在云层若隐若现,美人之月温柔的水蓝光芒给她添了一层女神般的披风,少女的眼睛迷醉得像是艾因特尔的葡萄酒。
“那我要向你献出我的爱情。”
“啊,茱莉娅!”亚伯差不多认出眼前人了,惊讶地叫道,“我从来不知道!”
“听好,亚伯·兰斯,我爱您,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女人像男人一样有她们虚伪的讲究。哪怕我爱您,却不愿意当面说出来。”茱莉娅发狠地把嘴唇咬得如同红珊瑚般鲜艳。
“可是,为什么?”
“或许是你那天晚上在菲勒尔城堡的英姿,或许是你两次让我空空等待着不会出现的人,总之我已经深深爱上你啦!”
“不,我没有放你的鸽子——”
亚伯猛地想起,道尔莎曾对他说过,在宫廷礼仪中,轻轻捏住一位女孩的手就是“幽会”的邀请,而他两次捏过茱莉娅的手,却从未和她见面。
“那,你接受吗?”茱莉娅含情脉脉地望着亚伯,眼神比漫天星辰更梦幻,楚楚动人得像是森林里迷失的小鹿,亚伯近乎看得呆了,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舞池奏起音乐,贵族们三三两两地抱着彼此,摇晃起舞。
拉起茱莉娅的手,亚伯和她转着圈,此时此刻,他已完全沉醉于面前的少女了,只是跳着跳着,最近的烦心事不受控制地涌上舌尖。
“可是茱莉娅,亲爱的,和伊芙琳家族的婚约怎么办?国王陛下绝不会同意布若塞尔宫的明珠和我在一起。”
“亚伯,我的甜心。”
她笑起来,笑得那么调皮、那么可爱,使亚伯的心脏差点从胸膛跳出来。
“对我来说,被男人爱上是什么危险的事情吗?呵呵,像我这样的人,只被一个男人爱的远远不够的。”
“什么?”
“难道不是吗,我的甜心。”
“……亲爱的茱莉娅。你这么漂亮,男人总是要爱你的。”
“尤其是你,亚伯。”蒙克蒂家族最小的女儿用小指勾住亚伯的无名指,蹭着他满是老茧的手掌,“你让人家哭了呢。”
“……”
心底有个声音提醒亚伯,有什么事不对劲,他的大脑混沌,不断思索异常之处,手脚的速度逐渐慢下来。
舞伴察觉到异常,恼怒地甩开了他。
“哦,你不爱我!”茱莉娅的声音饱含悲伤与压制的疯狂,“我的命运是多么不幸啊!”
说完,她转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