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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造访李伊雅靠近海边的小屋,亚伯百感交集。
上一次,小屋破破烂烂、堆满了尚未清理的垃圾,而他懵懵懂懂,力量孱弱;如今李伊雅把小屋修得干净整洁,种上开着粉红花朵的爬藤,他更是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敲了敲门,里面传出魔法学徒的疑问。
“是谁?”
“李伊雅,我是亚伯。亚伯·兰斯,你还记得我吗?”
门后是【知名浓汤】那张和善的、胖乎乎的脸,她仍旧穿着全黑的长袍,戴着阴森的帽子,手持一根木勺,上面的残留物热气腾腾地氤氲开来。
“哦,亚伯,不不,我是不是该叫你——【憎恶之主】兰斯老大了?”她向亚伯挤眉弄眼。
亚伯尴尬地挠头,侧身进入。
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草药苦味,吸入肺里,凉得沁人心脾,元素随着微弱的风轻微震颤着,随着不对称的方式画圈摇摆,五光十色、如固体油画颜料泼洒,不用精神力,亚伯都不知道李伊雅的小屋竟有如此惊人的气场。
有过一面之缘的内部引入眼帘:展示柜、水晶球、旧书、挂在天花板上的钳锅、为数不多的餐桌,以及餐桌上的苏沧。
等等,苏沧?!
“你怎么在这里?”
“不要用手指指人,很不礼貌。”苏沧随意拿着一只印花的骨瓷茶杯,“虽然是很巧。我来见一位老朋友,你呢?”
亚伯简单说了近况,以及寄到赫伯特斯大臣家的威胁信和随之而来的谋杀,他拿出藏在口袋的半块毒曲奇,放到桌上。
“我希望李伊雅小,呃,能帮我鉴定一下里面放了什么毒药。”
“冒险者从不以头衔互相称呼,就叫我李伊雅吧。”李伊雅挪动到了桌旁,小小的圆桌一下子挤了三个人,亚伯主动退出去。
只见魔法学徒拿起曲奇饼,气场明显抖了一抖,她在用精神力检查这块曲奇。
李伊雅是亚伯见过第一个用精神力“观看”叶法兰元素的人,或许贵族们也会,只是他们城府很深,不轻易示人。
“哦?这是我制作的魔药【没药树之吻】。”李伊雅诧异地挑起粗眉毛。
“你做的?”亚伯惊了。
李伊雅将曲奇放到一边,用汤勺舀起一层粉末,随意挥洒,它们在空中被一股精神力抓住,和周围的元素互相结合,结构重组,从无到有的化作一瓢水,剿灭了钳锅下的熊熊烈火。
辅助魔法,降雨术。
“我不会认错。”
“难道……”
“想什么呢,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库丘尔人。我前几天刚把它卖出去。”
“赫伯特斯不是库丘尔人——你卖给谁了,李伊雅?”亚伯追问。
李伊雅沉思片刻,说:“告诉你无妨,不过兰斯,你清楚我不做免费的交易,何况我们不是那么熟络。你得用什么东西交换我的情报。”
亚伯完全理解,从怀里掏出一块石头放在桌子上。
“怎么样?”
“嘿!”苏沧叫起来,“用【命运的碎片】交换一条消息,未免太奢侈啦!我是你的朋友,我来告诉你。买那瓶【没药树之吻】的客人叫‘爱丽夏’,我在剧院的听说过她。”
接踵而至的信息令亚伯大脑空白,半晌,随着李伊雅无奈的叹息,他回过神,一句一句地询问苏沧。
“命运的碎片?狗头人说这是占卜之石。”
“碎片写满了未来,能增加占卜的成功率和准确率。”苏沧喝了一口茶杯里的液体,粘稠微绿,应当是某种魔药,蕴含着复杂的元素结晶,亚伯目前看不懂,“某种意义上,忒亚没说错。”
“它有什么用?”
“听说过占卜的原理吗?”
指的是忒亚神神叨叨说得一通话?亚伯摇摇头,他想听听苏沧的解释。
“正统的占卜又叫‘占星术’,占卜师们从地面望向命运之神琼斯克里撒,‘由一个人做某事并问祂是否可以做’,从白月的指示和反馈中,从业者观察着该事件的发展。占卜和星象学是息息相关的。”
“如果此事的结果‘纯粹导致罪孽’,占卜师将获得命运之神或纯白预言家在幻境的劝告。由于命运既是充满神秘未知,又是不可逆转或违抗的,占卜师无法得知具体信息,只能通过理解和猜测,从模糊的意象揣测真正的解释。”
“所以,这块碎片的作用体现出来了。当占卜师通过‘命运的碎片’进行占卜,他们将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哦……”亚伯对超凡力量的理解又多了些,“可是,如果占卜的结果必然发生,为什么人们还需要占卜?”
“没有人会占卜自己的命运!占卜的真正用处是看懂时代的流向,看清时间之树的果实,从中谋取利益。”苏沧拿起有毒的曲奇,搅动着茶杯里的魔药,递给亚伯,“吃不吃?”
亚伯把它推到一边,苏沧嘻嘻笑了。
“命运的碎片对你来说基本没什么用处。以你的实力,搅动不了一个时代,不如把它换出去,得到能够搅动时代的筹码——肯定不是一条不值钱的破消息。”
说起消息,亚伯将石头放到一边:“苏沧,你很熟悉爱丽夏这个人?你听说她最近的死讯吗?她是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苏沧收回曲奇,放到茶杯配套的小碟子里,双手抱着后脑勺,不再喝了。
“假如你指的是传开的死讯,那是四十多天前,对外声称的是服毒;假如你指的是爱丽夏本人嘛,她只是逃出维尔纳伊芙歌剧院,在下城区东躲西藏。三天前,她还来了李伊雅的小屋买魔药呢。”
见苏沧一脸漫不经心,亚伯简直要抓狂了。
原来调查了半天,全是白瞎!
他应该直接找苏沧问清楚一切的来龙去脉!
就跟每次遇到不明白的超凡力量事件,或解决不了的问题一样!
“莫非,你还知道爱丽夏和赫伯特斯大臣的关系?”亚伯的声音都在颤抖。
“啊哈,这可是一段风流韵事。”苏沧伸出一根手指,“因为列灵顿王国就在库丘尔王国的旁边,威廉上任宫廷的财政大臣时,在旅行车队遇到了一个女子……她正是库丘尔王国的寻回歌者,爱丽夏。”
“风流美丽的歌者,英俊高贵的王室,谁都知道他们会发生什么。事后两人分道扬镳,威廉绝没料到那一夜居然给了爱丽夏一个孩子。”
“那是个漂亮的小女孩,她跟着妈妈四处巡演,直到有一天,她们遇到了我们王国最附庸风雅的伪君子,雨果·伊芙琳子爵。他看上了这对母女,就买下来送进了他的维尔纳伊芙歌剧院。”
“等等,你怎么知道的内幕?”亚伯打断。
“梅菲斯·塔里安魔法师告诉我的。”
“宫廷法师?”
“没错,她是我的追求者之一,玛丽埃特·雅普议员的朋友。”苏沧摇摇头,“这几天你错过了她和公爵先生的竞争,真是有趣,所幸结果是皆大欢喜的。”
“啥?”
“反正我坐在这里,挥金如土。”苏沧张开嘴,一颗圆润的珍珠镶嵌在舌尖,“人鱼王之泪。235金币一颗。”
“为什么是舌头?”
“亲爱的朋友……有些时候,不止是武装到牙齿,更要武装到舌头。”
亚伯的嘴角抽了抽,把话题拉回来:“然后呢?我是指爱丽夏。”
“女孩长成了年轻的少女,她跟妈妈一样多情而浪漫。很快,她看上了一位前途无量的宫廷画家,也是依兰外交官,保罗·杨·路特斯,对方爱她至深,甚至把她画进宫廷画,穿成河边戏水的仙女。”
“于是,两人顺理成章地约了个寂静的晚上幽会,兴许会私定终身。可惜得很,同一时间,威廉好巧不巧地在一场演出中认出了爱丽夏,他找到她,倾诉着过去如胶似漆的爱情,可惜爱丽夏早已把他抛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恼羞成怒的威廉决定报复他滥情的情妇,本来的计划是借旧情约她出来,再绑架她进行折磨,可惜得很,命运之神跟他开了个残忍的玩笑。他约出来的人不是爱丽夏,而是他的女儿。”
“一个是见情郎的少女,一个是满心妒火的男人。星辰黯淡,月光西斜,是一个依兰常见的阴雨天。两人纠缠在一起,发疯似的啃咬彼此,直到一声闪电,划过他们潮红的脸颊,随之而来的是轰隆隆的雷霆,好像神明发怒降下的苦难。”
不自觉的,亚伯吞了口口水,他预见到了该案件的真相。
“悲惨的、阴差阳错的命运!当失去处子之身的少女看清了男人的脸,她痛苦得发了疯,不等威廉劝阻,她拔出对方的长剑,找准心脏的位置插了进去,失去生命的身体倒在威廉怀里,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苏沧拿起茶勺,敲打着清脆的骨瓷,悠扬的歌声回荡在李伊雅满是淡淡苦味的小屋中,遥远空灵,飘向蔚蓝的愿望。
密耳拉折叠手臂并垂下头,犹如百合枯萎;
病痛的月亮落在没药树的枝头,照亮了不该有的暗部。
哭泣和叹息在烛光的白气里升腾,氤氲于树根处,
一个溺死在悲哀中的处女,一条撕扯成碎片的裙子;
由于国王的身份,所有诸如此类的悲剧都不像此刻震人心神。
亚伯被震撼得久久无法回神,片刻,他说:“后来,威廉和爱丽夏都知道了这件事,对吗?”
“当然啦,威廉从此一蹶不振,每天浑浑噩噩,没关系,大臣的工作会让他继续行尸走肉地活下去。”
“爱丽夏则精神逐渐失常,她怀念女儿,憎恨情人,报仇的怒火令她失去理智,最终离开了歌剧院。我想她踏上了复仇之旅。”
“实际上,她想买两瓶魔药。”制作魔药的李伊雅插嘴道,“我劝告她,没必要为仇人陪葬,她却一个劲说‘我要随我的爱笑天使而去了’。好在她囊中羞涩,只能买一瓶【没药树之吻】。”
听完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亚伯的心情久久难以平息,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深吸一口气,刚想说话,只听“叮铃铃”的声音响起,李伊雅和苏沧都有了反应。
“是谁?”他下意识地问。
“梅菲斯·塔里安魔法师。”苏沧拍了拍手。
“我加装了门铃。”李伊雅似乎不太想让亚伯知道太多,“兰斯,帮我个小忙,我们需要跟梅菲斯单独谈一谈。”
“可我还有事找苏沧……”
“呃,那你能到那边的房间等等吗?”李伊雅指了指展示柜旁边的门,“别偷看、别偷听,这对你没有好处。”
听起来像是威胁,亚伯却没有被冒犯。
魔法作为人族三条超凡途径的正式级别战力第二,对上同等阶战师胜率百分百,他可不想招惹这群不拘小节的喷火龙。
虽然亚伯很想拉着苏沧离开,但对方先一步蹦出了小屋。
“啊呀,我可爱的小茉莉!”
门口传来热辣的女声,亚伯倒吸一口凉气,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关上房门,一切声音皆被隔绝,不仅如此,亚伯的精神力无法伸展出去,简直像是放逐到了另一个世界。
环顾四周,亚伯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和李伊雅联手“敲诈”那名外国商人,后者回屋拿药时,他透过玻璃看见这个房间隐约出现了一个诡异的金属神龛。
想着想着,他的余光瞥见到了墙壁。
——没有窗户?
那我当时到底为什么会看见……
眨了眨眼睛,忽然,空无一物的房间里,恢弘的祭坛从尘埃尽头浮现。
一尊没有杂色的纯铜雕刻的神像正坐上方,是亚伯似曾相识的模样,六只长臂作着诡异而不同的动作,被刀刃扎得鲜血淋漓,没穿任何衣物的腹部长着一颗滚圆的眼珠,恶毒地凝望着企图窥视之人。
神龛的基座外部是圆形,内部呈现三角,三个女性神像捧着生物静默地祭祀着,正对亚伯的神像高举一本书,神情肃穆,嘴唇紧闭。
就在这不知是不是浮空的神龛边跪着一个修长的女人,她的尖顶宽沿巫师帽压住了满头黑发,直得宛如宁静的瀑布,纯黑的长袍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垂到脚底,宛若新娘的裙摆。
分明颇具诱惑力的贴身款式,却保守地遮住所有裸露的皮肤,甚至手上也戴着黑丝手套,蓝色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静默流动。
女人转过身,亚伯禁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巫师帽的阴影藏着一张颇具邪艳和神秘魅力的五官,对于人族来说过于细长的睫毛下,剔透的黑眸充斥着点点璀璨的光。
她实在过分美丽与精致,仿佛戴上了一张歌剧院的假面。
漆黑如夜的眸子与亚伯对视,苍白的薄唇微微翕动,缓慢而弹舌口音的人族语从嘴里说出。
“你好,我的客人。”
她说得很慢,发音生涩,略带沙哑的嗓音有种独特的魅惑感。
“要和我一起享用下午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