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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多么危险啊!
兰斯村长说起往事时神采飞扬:我记得在南边?不,东边的老坟头,你饿得嗷嗷直叫。大概只有这么大吧?
他用手比出大约10厘米的长度。
不对,大概是这么大。兰斯村长重新比划出15厘米。你被布料裹着,带了个不知什么金属做的破架子,几只野狼围着你,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
狼会说话?亚伯皱起眉头。
可能是商量先吃头还是先吃脚吧。兰斯村长说。
那么,布料和金属架呢?可能是我的亲生父母的线索。亚伯认真地说。
每当这种时候,兰斯村长把眉头一皱,骂道:老子当初不顾危险,打得野狼四处逃窜,被咬断了半条腿,你那对没良心父母给的破玩意儿,早被我卖到镇上买肉骨头炖汤喝了。
就这样,亚伯失去了线索,成长过程中,他逐渐地不再渴望父母和家庭,认为他的身世由来将一直是未解之谜。
易莱哲抛出的信息震得亚伯大脑一片空白,连视野也不太清晰了。
“咚!”
模模糊糊的光晕中,是一击重拳,他被人摁倒在地,冰冷的手铐套住双手,身体血液逆流,强烈的不真实感袭击了亚伯。
等他再次清醒时,四周只剩肮脏的墙壁,房间小而阴冷。
监牢?
回忆涌上心头,亚伯趴在地上,差点吐出来。
他的家人?
他的亲生哥哥?
他的母亲和父亲?
太荒谬了,这根本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兴许我还在海洋漂流,中了那只蓝环章鱼的毒,看到了死亡前的幻觉。
亚伯紧紧闭着眼睛,再将它们睁开。
房间狭窄昏暗,没有丝毫变化。
他深吸一口气,试着激活心脏处的斗气,却发现它们不翼而飞了;亚伯又企图挪动四肢,它们无力又软踏踏的,曾经无数次和他并肩作战的肌肉伙伴,如今根本不听使唤。
抬起双手,手腕处黑色的镣铐格外瞩目,渗透出极其冰冷的气息,不光是物理上的寒冷,亚伯感到他的斗气不断向其涌去。
莫非是传说中的坎美特石?
格纹琼斯以及欧玛拉各地的监狱都配备用这类石头特制的镣铐,它们会不断汲取超凡力量者产出的每颗能量体,跟禁锢死神拉斯洛特的奥绯斯尔神柱有着同工异曲之妙。
唉,我被囚禁了,大约因为探听到了不该打听的消息。
亚伯苦笑,哪知道这座孤岛是洛森堡家族的大本营,他又不是有意想来这里避难的。
出海满打满算没有一星期,亚伯对水手们的“好运崇拜”感同身受。
命运之神多么爱捉弄人,他不仅漂到了这座岛屿,恰巧遇上自称是他的兄长的男人,还得到了有关家族的消息。
成为洛森堡家族的一员,贵族中的贵族,托因尔的前任依兰统治者,王族的有力竞争者,看似风光无限,但亚伯宁愿他依旧是个来路不明的孤儿。
哪怕这样会让他死不瞑目。
“哗啦啦……”
钥匙碰撞的声音从门口响起,有人打开了房间的大门。
一个棕发女孩探了探头,走廊透入的光芒照亮了那张瘦削的脸蛋,她长相清秀,褐眼珠藏在厚重的黑镜框下,嘴唇薄薄的,似乎相当能言善辩。
和亚伯对上视线,她微微歪起头,两条粗壮的麻花辫顺势摆动。
“您醒了,先生。”
见亚伯垂着脑袋,没什么反应,她把门开得更大了一些,七八张人脸在她的身后窃窃私语,亚伯认出他们曾和女孩并肩而行。
国庆宴、秘密基地、炼金工厂、示威、武力反抗、洛森堡人……
结合已知的信息,亚伯确认他被卷入了一场政治战争。
“请您跟我们走,先生。”
“我叫亚伯·兰斯。”亚伯站起身,手腕处的铁链互相碰撞。
“您可以称呼我为扬克顾问。”女孩推了推眼镜,“或者直接叫我道尔莎。”
“道尔莎。”亚伯跟上了她。
那群人的交谈愈发频繁,亚伯的斗气消失了,强化过的五感依旧敏锐,他听到他们在议论他的身份、来意、目的和影响。
所幸,好奇大于恶意。
“您是扬克大臣的女儿,我猜测?”他追上道尔莎的步伐。
“我称他为‘老师’,考虑到他跟我的母亲从未真正结婚,而我和他始终保持着下属和上司的关系。”道尔莎淡淡地说。
“为什么?”
“在我那些没有记忆的童年里,据说他喜欢跟您的母亲在一起。”
“……”早知道不多嘴了!
时至今日,亚伯难以接受他的身份,葛汉特大屠杀中幸存的洛森堡后裔和当朝宰相科尔·扬克的私生子?图书馆里最大胆的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我很好奇,你们怎么确认我的身份?”亚伯硬着头皮问,“我只是偶然、非常偶然地闯入了这里,我根本不知道这个岛屿上进行的秘密工作——向月神发誓!兴许这从头到尾都是设计好的圈套。”
“至少不是为了骗您的衣服。”道尔莎讥讽地说。
昏迷中,有人为亚伯穿上简单的衣物,取代了“草裙”。
想到此处,他禁不住脸色一红:“请回答我的问题,道尔莎小姐。”
“按照出生顺序,您应当是我的兄长;按照思考能力,您恐怕得当我的下属。”道尔莎轻哼一声,“我们有血脉的鉴定方法,况且,我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一模……哦。”
亚伯想起在乔治·宾尔处见到道尔莎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她简直是少年时期留着长发的他自己。
“您就像是易来哲殿下和我的桥梁一样。”道尔莎用手指绕着头发。
“说实话,令人高兴不起来。您不妨换位思考,假如您做了16年孤身一人的独生子,突然认领到一群家庭成员,在一座荒无人烟的荒岛、被人铐起来、押送过去的前提下。”
“真贴心,您真是个小可爱。”
“不反驳您的话,单纯不习惯加入家庭……独身的时候,我的思绪集中、单一,只需要考虑一个人的前途……现在……我连语言都组织不好了。”
道尔莎转动着灵动的大眼睛:“和我相认都让您混乱,一会儿见到易来哲殿下,难以想象您的精神状况该多么糟糕。”
“易来哲……我的那位洛森堡兄长?”亚伯略一沉吟,“可他是个温和的人。”
道尔莎长叹一口气:“这里有一面镜子的话,您一定会把这句话吃回去。他的拳头留下的痕迹,至今仍未消退。”
亚伯目瞪口呆,原来打得他昏过去的人是易来哲?对方出手的速度太快,他竟然一点没印象了!
“嘎吱。”
又是一扇门被推开,道尔莎拉了几下清脆的门铃,年久失修的木板被人踩得嘎吱作响,有人出来接应。
破破烂烂的地毯直通走廊尽头,海风吹起衣摆,好似旧时代的挽歌,借着微光,亚伯眯起眼睛,观察着墙上的装饰。
金雪梨花的象征,理所当然;但这些齿轮、金属和木头组装的东西是什么?它们的色泽是那么新奇,似乎来自另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和长剑一并挂在墙壁,交叉成了代表军衔的“x”花纹。
“您是炼金术师,道尔莎。”亚伯得出结论。
“没错。”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柔和而漠然地回答,她敲了敲大门,喊道,“易来哲殿下,您的兄弟苏醒了。”
“请进。”
回答她的是属于中年人的浑厚声音。
亚伯突然紧张起来,喉咙发干,双手颤抖,脑袋像是着了火。
道尔莎拍了拍他的背,亚伯如梦初醒地走了进去。
只见几个人坐在木椅子上,其中一个是易来哲;另一人他不陌生,赫然是布若塞尔宫廷的宰相,科尔·扬克,他见过他的胸像,那时走马观花的亚伯从未想过,这个被大理石保留住的容颜,是他的父亲。
“哦,我的兄弟!”易来哲率先打招呼,“看到您恢复了,此刻的我多么喜悦啊!”
难道不是你揍的我吗?
而且,你现在还拷着我呢。
亚伯瞪了易来哲片刻,勉强亲切地回应:“您叫我亚伯吧。”
之前没有仔细观察,如今一看,易来哲继承了王室的所有特征,他的气质类似罗伯特陛下,嘴角翘起的角度又仿佛克里克公爵,尽管露出亲切的微笑,说着动听的话语,过去的经验告诉亚伯:保持距离。
“来了么。”
大理石胸像活了过来,他不符合亚伯对“父亲”的任何想象。
比起工厂里的其他人,他穿得很讲究,灰色长外套、白衬衣黑马裤、长袜和锃亮的鞋子,全是量身定做的,跟他的修长身材及窄脚面非常配衬。他头顶宽檐软毛帽,和女儿一样,戴着扁扁的眼镜。
这是我的父亲?亚伯不可置信地咀嚼着铁板钉钉的事实,更像大学上课的教授,遥远又跟我毫不相干!
“孩子,您来了。”
大理石胸像说话了,声音严肃、沉稳、听不出情绪。
亚伯咬着嘴唇:“我的全名是亚伯·兰斯。您好,扬克大臣。”
科尔·扬克并未被称呼影响,继续道:“您明白您的处境。我们正进行一件伟大的事业,不想有人打断,导致多年的计划功亏一篑。考虑到身份,您是我们的天生的盟友。当然,我们愿意给您安稳的生活,或者自由,前提是足够忠诚。”
他走了一步,深邃浩渺的目光对上亚伯。
“如果您尚未效忠于贵族,不妨放弃跟霸权机构合作,加入到我们中间来。”
“信仰什么呢?”
“‘人’所应得的。每一个人都该得到一切,得到堆积在那些死去君王陵墓中的奢侈品,得到堆叠在那些享乐贵族餐盘上的山珍海味,得到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衣柜默默腐朽的衣服和鞋子。”
亚伯彻底明白了,他们是依兰的革新派,只是更进一步,想要效仿邱桑的颂眠议会那样推翻现任国王。
他们兴许会让易来哲当新王,和议会共同把持朝政。
“你们即将发动叛乱?”
“不,不是叛乱。”扬克大臣说,“而是一场革命,孩子。”
亚伯仍然听不太明白,于是转移了话题。
“要怎样才能证明忠诚?我不能留在这,我有必须完成的使命。”他举起胳膊,晃动镣铐,“我对你们的计划一无所知。何况,放我回到依兰,任由我大肆宣传,也不会有人相信——因为我没有足够的证据或权力,去污蔑依兰的宰相。”
扬克大臣和易来哲交换了一个眼神,前者开口:“孩子,时间快到了,我得回到布若塞尔宫廷。当您有新的想法时,易来哲殿下愿闻其详。”
完了,答错了。亚伯一阵心悸,所谓的“安稳”说难听点就是监禁!
肩膀忽地一沉,见面不到三分钟的父亲拍了拍他,表情抽搐几下,努力想做出慈祥的笑容,却无奈失败了。
恍然间,亚伯从这个足智多谋的中年人身上看到了孤独和痛苦,忍不住产生了一丝怜悯。
——他有三个孩子,却没听过一句“父亲”。
紧接着,一股热气冲上脑门,亚伯恼怒于自己居然有这种情绪,并感到前所未有的侮辱。
“先生,请您把我当成普通的下属。”他拍掉大臣的手,“这样,我反而更好受些。”
“啊。”扬克大臣调开目光,“别想太多,除了生理,我们不能算是父子。”他恢复了不苟言笑的表情,“您不记得我,而我所记得的唯有记忆中的婴儿,不是眼前的大小伙子。过去的已经过去,不再相干。”
等他离开,易来哲笑了笑:“我难得不同意扬克先生。”
亚伯一言不发。
“当你满身灰土,以疲于奔命的姿态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不免愤怒、震惊以及威胁。但是,我听道尔莎小姐说起你的事迹,短短几个月的功勋,证明了你流淌着金狮子的血脉,从黑暗的淤泥里开出了最高贵的花朵。”
“人性是铸成的钱币,不可能刻印许多东西。我的兄弟,只要坚守信念,拥有你在世界上将永远是我的光荣和骄傲,更重要的是我知道有你的存在,就能快乐。我对你的闯入没什么别的想法,除了感谢命运之神给我们相遇的机会。”
“我也这么想。”道尔莎点点头。
“咔哒。”
大门重重关上的声音,同样是易来哲用钥匙打开镣铐的声音。
“今晚或者明早,等扬克大臣从公共岛屿坐船离开,你随时能走,我不想用自由要挟你。”他笑着伸出左手,“不必再谈这个。吻我一下吧,亚伯。”
“我也要亲。”道尔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