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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维舍男爵之死,我们窥见了克里罗杰·菲勒尔这个人物的一角,认为他有心理变态,但人性是复杂的,这位孤独的艺术家并不残暴,大多数时候,克里罗杰颇有耐心。
灰头土脸的亚伯从恍惚中醒来时,若有若无的光芒照亮了四周。
这是一种奇妙的光,不同于以往见过的任何热源,毫无温度,迷蒙而美丽,让眼睛既能看清东西,又能得到休息。
五指伸出又合拢,亚伯愕然发现一件事。
眼前的光芒根本不是物质世界的火光,而是【黄金的密匙】开启的灵性视野中、无处不在的涌动“气场”!
这种怪异的视角正常来说压根无法产生,因为普通物品几乎没有灵性,哪怕大量堆砌,也容易被精神力忽略,动物亦是如此,唯有智慧物种的灵魂能产生流动的“灵光”,苏沧称它为个体的气场。
周围无法忽视的气场,没有刻意驱动都如此耀眼,必定来自一位强大的超凡力量者,而且……他从四面八方“包围”了我。
难道,我在某位智慧物种的肚子里?
另类的想法令亚伯毛骨悚然。
仔细用精神力查看,亚伯发觉气场的流动轨迹相当熟悉——赫然属于那位神出鬼没的老管家!
记忆涌上心头,亚伯想起坠落地道前的事情,禁不住脊背发凉。
克里罗杰·菲勒尔在哪里?
他的【天赋】是什么?
为什么他的气场会呈现出恐怖的包围感?
未知无处不在,亚伯不敢轻举妄动,可站立的时间一长,他的身躯被冷风吹得失去了温度,以至于不得不找出自救的突破口。
平常的菲勒尔城堡永远是空无一人、冷冷清清,长久以来积攒的孤独感制造了两个极端:一是极度的渴望独处、渴望远离正常社会,二是极度的渴望接触、渴望其他人的温度。
亚伯在菲勒尔城堡呆得时间一长,逐渐有些不爱交流,心底又认为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是不合群、不合常理的。
不止一次,他想:要是在菲勒尔城堡永远地生活下去,该多好啊!
然而,浮出水面彻底摧毁了亚伯对这座美丽城堡的幻想。
当他把手放在墙壁上,滑腻软烂的触感拂过皮肤,像是摸到了爬行动物湿漉漉的表面,亚伯微微一愣,由于没有光源,他只能看到灵性中无处不在的气场之光。
下一刻,城堡满足了亚伯的好奇。
“啪!”
数十颗的魔核骤然亮起,叶法兰元素妖精的活跃跨越灵与肉的壁障,照亮其他的物体。
一团血肉模糊的泥状物拉住亚伯的手,依稀是眼珠的东西三三两两的混入其中,从上到下地注视着亚伯,时不时不规则地眨巴一下,仿佛是画满了荒诞诡异的艺术地毯,唯一不同之处在于——画面上所有器官来自活生生的人类。
难以用言语形容亚伯此刻的心情,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头,已经超出了生理不适的范围,亚伯对于“现实”产生了浓浓的恶心。
“扑通!”
他退后一步,坐倒在地,以跪姿匍匐在地,口水随着大口大口的呼吸流下来;心脏带动胃部不住痉挛,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那坨烂泥般的“地毯”眨眨眼睛,居然活跃地蠕动起来,“咕噜咕噜”地顺着墙壁爬走了。
它的后方,留下了一堆类似蛛丝的黏着物。
“哒、哒、哒……”
脚步声从前方传来,亚伯艰难地抬起头,老管家正关切地望着他。
“抱歉,我忘了它们长得面目可憎。”
老管家抬手熄灭了几颗魔核的能量,光芒变得黯淡了,“地毯”依稀从墙壁上掉了下来,站在他的身后,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见亚伯全身颤抖,瞳孔放大,老管家俯下身,粗糙的大手抚摸着他浓密的头发。
“不要怕,年轻人。我绝对不会伤害您——但凡我有一丝谋害您的想法,您早已在旦夕之间,尸骨无存。”
温和的声音令亚伯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假如克里罗杰·菲勒尔想杀了他,早在他第一次进入他的墓地偷窃时就动手了。
他抬起头,望向管家——准确的说,是克里罗杰微笑的眼睛。
“刚刚的东西是?”
“我的一些……分身,啊,这不重要。非固态的模样是为了更好地在城堡中移动。”
克里罗杰挥了挥手,“地毯”蠕动地钻入墙壁中,无骨地渗透了青苔,如同融化进大海的一滴水,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我共有20平方米的分身,它们附着在菲勒尔城堡中空墙壁,只要我想,就能操控这座城堡打开或关闭道路、改变布局。”克里罗杰托起亚伯的手肘,扶他站起,“托他们的福,我能时时刻刻守护着您——实际上我帮了您三次忙!”
“三次?”
“第一次,我带您远离我的另一个孩子,他策划着您无法反驳的阴谋;第二次,您差点死于烈火时,我打开通道庇护了您,还给您魔核治愈伤口;第三次,我调整了昏睡魔药,让您及时在那孩子的仪式中醒来,免去一死。”
原来我在这座城堡的探索,我以为我发现的秘密,都处于克里罗杰的控制之下。亚伯心底空空落落的。
“先生,您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他讷讷地问道。
“您怀疑我图谋不轨?唉,别胡思乱想!作为【领域】级别,我对一位【入门】者毫无觊觎之心。”克里罗杰笑着说,“我只是想送给您一份完美的礼物。”
“什么?”
“跟我来。”
在克里罗杰的带领下,亚伯进入了一间迷宫般庞大的地下室。
菲勒尔城堡像一座冰山,显露得仅是微不足道的表面。
克里罗杰带着亚伯穿过围绕中央庭院,从不同的通道中,十五个相互连接的房间排列成两个同心层,两人按照顺序逆时针参观着,先是克里罗杰早年的草稿和他收藏的艺术家老师的作品,最早追溯到两百年前。
“当我六岁时,我意识到一件事……我热爱艺术,远高于生命。亚伯,我说得艺术不止油画、蛋彩或雕塑,而是与神交流的方式。从一副可视化的作品中,艺术家充当了引导者的角色,将古老的形而上学宗教观念与尘世存在的价值观念相协调。”
“为了达到目的,我将视线投向尘世,不像中古时代的艺术家那样,自始至终仰望虚无缥缈的天堂。因为除了全能的先知,十二轮月亮亦能让人获得各式各样的灵性——啊,我相信死神拉斯洛特亦是值得崇拜的对象——我转向了泛神论。”
“简单来说,我希望结合旧的宗教思想与新的、以经验为导向的精神兴趣,创造一种出于崇拜创世主的‘现实主义’,我认为神灵内在于祂的所有创造物中。”
参观时,亚伯感到眼花缭乱、心生敬畏,他不了解艺术,也听不懂克里罗杰的想法,但掠过一幅幅深邃的、鲜艳的、充满空间感和金光的作品,温暖的热水流过他的心头。
就像菲勒尔城堡一样。
无论伯爵践踏了多少无辜的骸骨,亚伯无法否认艺术品的美丽。
画廊是克里罗杰长达百年的生命的印记,除了主要的作品,还穿插一些小画廊,起到补充和转折的作用。
小画廊展出的不一定是油画,地毯、陶瓷碗、金属制品和微型画层出不穷,内部细节非常丰富,亚伯停下来反复查看。
突然间,他看到一个可怕的意象。
尚且青涩的画技描绘了一只百灵鸟,被有力的大手连巢带肉地捏紧,它的眼珠子爆开,鸟啄张开,无声地尖叫着。
亚伯转向克里罗杰,后者闭上眼睛,眉宇间满是悲伤。
“那是灰暗的几年,首先是第一个损失——我的父亲大人去世了;第二个接踵而至——佩尔韦伊芙博物馆拒绝展出我的作品,声称它们太过‘模糊’和‘冷清’,无法刺激观众产生虔诚,也就没法掏空钱袋里的捐款。”
“太荒谬了!”亚伯嚷嚷道。
“没错,博物馆要求我要么描述《神典》的典故,要么想象一个令人神往的天堂。可笑至极!明明生活中有那么多值得驻足的美好和爱,他们却关注一个关押死后灵魂的监牢!”
克里罗杰义愤填膺地往前走去,画廊仍在继续,亚伯发觉艺术家没有按照博物馆的要求改变画风,只是不情不愿地给作品蒙上了宗教色彩。
这段时期克里罗杰的练习以祭坛画居多,亚伯从中看出了几分凡·洛克的影子——他为克里克公爵服务,是位不折不扣的宫廷画家,画风明快轻松,既能取悦自命不凡的贵族,又让平民对上流社会心生崇拜和羡慕。
“哦,我太痛苦啦!前途、人生和信仰分崩离析!那时的我有多热爱神灵,就有多痛恨新月教统!亚伯,没有比‘先知’更贬损造物主了!祂的教义毫无教养,自相矛盾,太过荒谬,全无理性!《神典》只能使心脏麻木,批量制造狂热信徒或漠视神性之人。”
“人类从《神典》的教育下,学会残忍、强夺和谋杀;因为残酷的先知造就了残酷的人。作为权力的引擎,这本扭曲的书籍服务于专制目的,服务于财富的垄断,服务于神职人员的贪婪,但就尊重一般人的利益而言,《神典》一事无成。”
外面冰冷、昏暗,画廊里明亮似火,无论挂画还是雕刻都一尘不染,显然是克里罗杰经常爱抚般地擦拭。
“事情已非常明了了,人类需要改正,人类需要新的信仰——我的信仰!”
克里罗杰握紧拳头,血族能量波动,瞳孔泛起妖异的鲜红。
弥漫开来的血雾令场景变得模糊,伯爵神情扭曲。
“【逆月教派】!”
亚伯小心翼翼地离这个精神不稳定的人远了一些,提前踏入下个展厅。
禁忌的画作点缀墙壁,克里罗杰居然画了下城区——亚伯眼熟能详的街道和小巷!——的人们。他们被描绘得很可爱,女孩抱起沾了泥土的包菜,仰头微笑;刚下班的男人抽着烟草,月光为他镀上一层神圣的金。
这些画作从未被权威机构收录,亚伯惊异于它们竟然来自克里罗杰之手。
“您进入了下城区?”
“是的,远离布若塞尔宫和狮心庄园——维洛亚·洛森堡亲王的据点——住进下城区,希望拯救那些没被超凡污染的一般人,投入【逆月教派】的怀抱。”
克里罗杰痴痴地望着某幅画,描绘了一个挤羊奶的少女,轻轻地叹了口气。
“贵族的心灵已无可救药,平民呢?亦养成了迷信的习惯,理所当然地认为宗教是好的;他们不允许自己怀疑天堂的存在,否则生活将毫无盼头。他们被神职人员宣传的观念带偏,相信《神典》的每一句话。我的妈呀!一群没有想法的蠢驴!那明明是关于谎言、邪恶和亵渎神灵的书!”
亚伯注意到克里罗杰的眼神,脱口而出:“您的恋人吗,大师?”
“哦,贞洁的姑娘!”克里罗杰用大拇指抚摸着油画女孩的脸颊,缓缓移动到他的脖颈处,“多希望她成为我志同道合的妻子,可她是那样的虔诚,在爱情和宗教中选择了死亡!——她本该可以帮我!她无权自杀,太自私啦!”
不知不觉间,画廊的作品愈来愈抽象,愈来愈单一,质量严重下降,全是些模糊的单人肖像画,有被什么东西破坏的痕迹。
“被世界背叛后,我陷入了冰冷的疯狂。我很孤单——很孤独!没人赞同我的想法,世人称我为不可理喻的疯子、失败者!达文森伯爵以此为由,还把我抓进了监狱!蠢货,他有什么资格审判我!”
亚伯吞了口口水,一言不发,面对濒临崩溃的克里罗杰,他不敢刺激对方。
心中的疑问勉强自圆其说:克里罗杰自称在“感化”人们加入【逆月教派】,每次不成功时,他估计会将那个“顽冥不灵”的人杀死。
克里罗杰的呓语证实了亚伯的猜测。
“他们不听我的!不认可我!我从来不想伤害任何人……为什么没人愿意接近至高无上的神灵!啊,艺术的真谛分明离我触手可及!”他双手捧着胸口,看向天空,“黑暗生物、吸血鬼和超凡对我毫无吸引,只要离真理足够近,死亡将是最灿烂的落笔!”
世事难料,维舍男爵为了变强展开血族仪式,总是因信仰不够坚定,收效甚微;克里罗杰对超凡不感兴趣,但他的信念纯粹、忠诚和炽热,不在意能量吸收的前提下,自然而然地晋升了领域。
或许,这正是应征了苏沧说的话。
能量总量决定现阶段的战斗力,唯有灵性的攀升至关重要。
精神力——精神的力量!
克里罗杰经历的时间足够滋润灵魂增长,提升可容纳的精神力上限。
画廊并未结束,尽头出现了一扇通向别处的大门。
亚伯询问性地回头望向克里罗杰,后者抱住脑袋痛苦地呜咽着,像是心碎了。
“大师,大师,您还好吗?”亚伯无奈地问了几遍,克里罗杰毫无反应,他只得走上前挽住伯爵,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不可思议。亚伯想,我居然在安抚一位【领域】,不知是不是个例,领域级别跟想象中的超凡力量者截然不同,比普通人更多愁善感,更加……脆弱?
假如迈入领域意味着时常处于崩溃的边缘,亚伯知道为什么苏沧说“超凡”就是深邃的黑色丛林,踏入它一如踏入绝望和痛苦的深渊,也隐约明白为什么日常生活中从来没听说过谁是【领域】级别。
准确的说,他几乎没听过多少【正式】以上的历史名人,好像强大的超凡力量者都在晋升后神秘失踪了。
在亚伯的安抚下,克里罗杰平复了哭泣。
“对不起,我失态了。谢谢您,亚伯。”他很亲热地继续靠着亚伯的胳膊,“来,我给您准备的礼物就在前面呢!”
“咔哒!”
他一挥手,能量划破空间,连一直开启灵性视野的亚伯也来不及反应,血雾一闪而没,将这扇不算太重的门倏地推开。
光从里面透出,画室映入亚伯的眼帘。
她的布局类似传统的沙龙客厅,各式各样的木质画架被凝固的颜料沾满,笔刷、固体颜料、调色盘等杂乱地摆放在地上,一面巨大的镜子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位置,让本就空旷的房间有了更深的延伸感。
亚伯望着镜子里自己的身影,忽然感到一阵捉摸不定的虚无。
“告别尘世前,以您的双眼再看一眼我的画作吧!虽然先知愚昧、盲目和教唆服从,我唯一怀念的人类特性是捕捉三原色的眼睛——最后看一眼吧,我的孩子!”
克里罗杰渡着步子,走到画室的一角。
一块巨大厚重的白布足有十几米高,里面呈正方形凸起,轮廓类似祭坛画的t字形。
“这,就是我一生中的最杰出的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