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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声音在一堆幻境太过突出,亚伯忍不住回应。
“你说什么?”
离开冥府,他的语言系统恢复,无论亡灵语或古人族语都听不懂了。
神秘人旋即换了一口不那么纯正、类似方言的依兰语,咬字古怪,听上去分外高高在上。
“停下,和我血脉相连的后裔!”
亚伯一惊,没想到能在冥府得到有关亲生父母的消息,但他早已不在乎了,不如说,他反倒认为家庭是一个负担。
假如亲生父母在亚伯需要的时候弃他而去,现在他们有什么权利,在未来的任何时候来找他们的儿子呢?他没有东西可以给他们,也没有东西给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家族里的任何人。
“不要套近乎,也不要透露你的身份。我不感兴趣。”他冷漠地说。
“呵呵。”
神秘人既不生气也不惊讶,亚伯感觉有什么东西搂住他的肩膀,诱惑的呼吸般顺着他的脖子流下来。
“关于我个人,没什么可说的;不过,你作为超凡力量者,我的血脉,真的舍得放弃一个接触法则碎片、得到大量灵性的机会吗?”
亚伯想挣脱神秘人的禁锢,【灰烬行者】也竖起屏障,对方却不依不饶,阴柔的声音近乎钻进亚伯的耳畔里。
“莱茵城的深处藏着黄金……”
终于,亚伯放弃了抵抗,他恐怕被某个强大的亡灵缠住了,但对方处于“死亡”的状态,只要不转过头,在提灯女神的监视中,对方不敢轻举妄动。
“怎么你才能放我走?”
“我的血脉,你好像完全猜不到我的身份。难道现在的依兰王国,洛森堡家族已经落魄至此了?”
意外听到金狮子的名号,亚伯撇了撇嘴:“你到底什么时候死的?五十多年前,封建领主的势力被连根拔起,托因尔国王砍下了最后一代洛森堡亲王的脑袋——这个家族早就灭亡了!”
“啊……”
神秘人发出一声呻吟般的叹息。
“我就知道,她是个心狠手辣的恶魔!”
亚伯不接茬,他自顾自地说:“我的名字是维洛亚·凡·威登·苏落尔特·凡·洛森堡,历史书上的‘西得萝·托因尔的秘密丈夫’。没错,我就是最后一任洛森堡领主、被自己儿子吊死的父亲、依兰王国建立的踏脚石。”
他竟然是洛森堡末代领主?
那岂不是意味着……我流淌着洛森堡亲王的血脉……
亚伯有过无数次家庭的幻想,却从未将自己和这个傲慢、古老、高贵又不幸的家族联系在一起,可惜他们在【葛汉特大屠杀】中分崩离析,况且,王庭贵族的私生子多如牛毛。
两百年前,只有西得萝·托因尔一个银发绿眸的人,两百年后,除了弗拉芒大区和列吉城,几乎所有的依兰贵族都长着银色的头发和绿眼睛。
由此可见,贵族的血脉本就会扩散、并不稀奇,亚伯估计他的双亲指不定是某个洛森堡亲王跟情妇乱搞的后代,又跟别人乱搞生下了他,扔在橡果村。
呃,好像没什么了不起的。
说不定这就是他精神力强大、修炼呼吸法速度又快的原因呢!
真相大白,亚伯心底毫无波澜,甚至对面前窝囊的老祖宗翻了个白眼。
“你好像挺光荣的。”
“为何要感到屈辱?哼,我根本没有死,真正杀了我的是……”维洛亚·洛森堡的话戛然而止,“不知在冥府徘徊了多久,你是第一个抵达这里的灵魂,我还以为没人能来了,毕竟我的后代没一个有突破法则的天赋。”
亚伯想:我离法则远着呢!但他不出声,静静听着。
“依兰王国建立后,我一直藏在布若塞尔宫里,守护着莱茵深处的宝藏。然而我的死亡把一切计划都搅乱了!”
维洛亚的气场狂乱波动,作为一个亡灵,他确实挺激动的,看来这次死亡伤他不轻。
“我相信那个杀死我的凶手一直在宝藏附近徘徊,寻找着开启它的办法。如此一来,我也没必要封闭它了。与其拱手让给终将找到办法的她,我的血脉!我宁愿你成为它的继承人。”
“你真有这么好心?”反正走不了,亚伯被勾起了好奇心。
“对于我的血脉,为什么不呢?反正我没有机会回到尘世间了,不如把我的财产交给你,也好过交给托因尔家族,或是别的超凡力量者。”
“……你怎么确认我是你的后代?”
“在你身上,有和我灵魂相连的气息。如果不是你路过此地,我根本无法从混乱的叶法兰规则中找到苏醒的定位。”维洛亚叹了口气,“洛森堡家族已经覆灭,你看上去也不想跟它扯上关系,我只希望拿到宝藏后,你能答应我一个愿望。”
“好吧,您说。”
“假如世界上还有其他洛森堡族人,请让他们当上依兰的国王。”
亚伯嘴角抽搐,大哥,你的愿望不妨再“轻松”点?
“不好意思,没那个能力。”他如实道。
“你会有的!”
“叮当。”
清脆的声音在亚伯的耳畔响起,一把金灿灿的钥匙从后方伸到面前,银环的边缘镶嵌着一颗美丽的祖母绿,异常尊贵。
“这就是……”
情不自禁间,亚伯想伸出手摸摸它,然而当他产生这个念头的瞬间,这把钥匙忽然变得透明虚幻。
亚伯的五指穿透了它——准确的说,是被它吸了进去!
这根本不是钥匙,而是一面镜子!
随着亚伯的靠近,它倒映出一张英俊的面庞,金发碧眼,神情威严,赫然是油画里末代领主维洛亚·洛森堡的模样!
不好!
不等亚伯甩开镜子,维洛亚的倒影冷笑一声,顺着手指,如同蛇一样钻进了亚伯的体内,直奔灵魂核心而去。
天旋地转的眩晕包裹了亚伯,强烈的不适感遍布全身,灵魂从眉心被人撕裂一个大口,他发出痛彻心扉的惨叫,仿佛有人用尖锐而细长的针顺着他的脑袋插入,剧痛潮水般地袭来。
好疼、好疼啊!
原来,哪怕不回头,这片黑暗亦有让他“转身”的手段!
亚伯跌倒在地,大蚯蚓似的狰狞扭曲,牙齿咬住嘴唇,直到皮肤破裂,鲜血汩汩滴下
一道金色的火种被点燃,在他的灵魂里大放光彩,刺目的光芒犹如实质,仿佛是染料在侵蚀着无色的清水,陌生的入侵者逐渐变得在他的身体里生长扩散,像血一样的东西从毛孔里渗出。
这些属于亚伯的灵魂,被入侵者硬生生地挤了出来。
各种复杂的信息从光芒中疯狂涌出,金色的火种如同冷漠的刀,将他硬生生地分成两半——记忆、意识,以及人格。
“啊啊啊啊啊!”
亚伯发出嘶哑绝望的声音,无助地挥舞着双手,眼前的光景逐渐消失,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入侵的金光猛地顿住,从亚伯的灵魂中,忽然有无边无际的黑暗翻涌滚动。
不,不是灵魂,而是更深处的地方!
——原初的本质?
那是类似conticinium(拉丁:深夜)的概念,从一处无形且无法察觉的地方肆虐而来,笼罩住入侵的金光。
刹那间,大地和天空笼罩着它的巨大阴影。
它是世间万物沉默的时间,所有的东西都在睡眠中休息了。
包括那片傲慢的金光。
闪烁片刻,他骤然归于平静。
仿佛到了即将睡觉的时刻,他的思想缺乏活动,时间也陷入了停滞。
毫无意识的灵魂融化了,金光消失不见。
【灰烬行者】抱起归于无色的灵魂,朝着时间的尽头缓缓走去,他们的身后,每个脚印都开出了一朵从生到死的水仙花。
十二只手的提灯女神临危正坐,静默无言,幽暗的溪流响起一首空灵的歌,雪白的鸟歌唱着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时间。
等亚伯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两个模糊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的雏菊,假如——我是说假如——世上有能让人往返于生死之间的冥府,我不太放心你派去的人。”
“你是指他的人品,或者他的知识?”
“两者皆有。”
亚伯听出,这是贾斯特的声音,另一个则是苏沧。尽管不明白为什么,当贾斯特这么说时,他莫名有些怒气。
“假如是前者,不必担心,你还清了他的债务,如果他想抛下我的朋友,偷走德克玛拉,他会死在审判之森——因为护林人会让他再额外交出一枚德克玛拉,作为债券的抵押。”
“至于后者,每个智慧物种生而知晓万物。”
“我听过这样的理论。”贾斯特点点头,“哲学家说‘认识你自己’,对吧?可如果他是正确的,为什么我们还需要肉体?这是藐视生命的诡辩。”
“只有活着,才能体会到时间的流逝。”
“雏菊,你还藐视了时间。”
“时间的流淌是意识的特征,过去和将来都是思想的产物,这点是千真万确的。只有在线性时间的背景内,行为才具有人性的意义。坚持过去和未来的统一性、将时间连为一体的忠诚信念是人性的根基;人性又是塑造神格的基础。”
“我认为神明不需要人性。”
“听我说,贾斯特!很久很久以前,人类的祖先生活在无忧无虑的伊甸园,那是永恒亦是瞬间的灵界,没有烦恼和痛苦。最初的人类随心所欲,遵从让本能快乐地活着。”
“哦,《神典》的开篇。”
“有一天,魔鬼告诉人类,伊甸园里有一棵树,只要吃下它的果实,就能懂得善恶,得到智慧。于是人类照做了,从此以后,他们再回不去灵界的乐园了。这个故事问出了你的问题:分明是长生不死的生物,为何要多此一举,去吃那颗果实?”
“神殿声称这是人类的原罪。”贾斯特严肃的语调带了几分莫名。
“伊甸的果实代表了时间的认知,让人类意识到了自己的有限性。面对终有一死的概念时,人类明白了‘有限和无限、相对和绝对,以及暂时与永恒’,超越了‘重复’的有限性,因而无法回到灵界了。”
“精神力,也就是灵智的开发必须经过流逝的时间;灵魂唯有在时间的滋养下才能成长,否则我们就是一团无意识的火焰,时而燃烧时而熄灭,如同行星的自转,循环往复,没有开端也没有终点。”
“然而存在于物质世界,必须拿肉体作为船只。在这个过程中,受到‘叶法兰意志’的影响,命格和神格之间出现了壁障,阻碍了灵性的流通,导致我们不得不借助神明开启的‘门’,追求本质的复苏。”
“你说得太远了。”贾斯特打断道,“我对这些终极关怀的话术暂时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不推荐我继续这种修炼方式。”
“【能战者】是最方便进入【正式】的超凡途径,也是最难迈入【领域】的超凡途径。你不断挤压斗气,以达到呼吸法极限吸收率的方法固然能大大提升你的能量增长率,但想要更进一步,光有能量是不够的。”
“还需要什么?”
“灵性。”
“这是怎么获得的?”
“唯有依靠对叶法兰的理解,所以能战者难以迈入【领域】,他们的修炼方式直接粗暴,不分青红皂白地吸纳能量,不像【技巧家】那样研究元素妖精的结构,也不像【信徒】那样注重和神的交流。”
“许多斗师的上限是圣阶斗师,比如依兰王国的斯加罗·范·蒙克蒂伯爵先生。他基本一辈子也没法迈入【领域】了。”
“你如何断言呢,我的雏菊?”
“每一次修炼呼吸法,实际上是【能战者】体会Logos、近距离接触能量的机会,而圣阶斗师的斗气之种已达到饱和状态,我记得是500单元?唉,对于超凡力量者来说,上限仅有500次的感悟是多么稀少啊!”
贾斯特若有所思:“换句话说,要感悟每次吸纳能量的过程?”
“没错,必要的话,你大可通过疏散斗气,减少斗气之种的能量上限。”
“稀奇的理论!一般人会认为你在开玩笑,毕竟斗气当然越多越好,可见过你的所作所为后,我不再怀疑你的超凡知识的准确性——谁能把死人从冥府带回,让他睁开眼睛呢?”
“啊!”
听他提醒,苏沧高兴地叫了一嗓子,抱住懵懵懂懂抬起头的亚伯。
“我非常好的朋友!你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