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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剑轨迹网格般布置在达文森的周围,亚伯蜘蛛般等待时机。
“呜!”
这次的长剑挥得太猛了,达文森的这步迈得太远了。
就是现在!
“锵!”
亚伯翻转手腕,冰雪复仇者向上挑开达文森凶恶的刺击,趁他为了刺中自己的要害,靠得太近的刹那,亚伯扭转挥剑的动作,重重划来,向他的脖颈砍去。
然而,这是个陷阱。
达文森的嘴角勾起笑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回长剑,用一个自刎似的姿势招架住亚伯的切割,甚至剑刃接触之前就向他的腹部踢去。
亚伯瞳孔缩小,没想到达文森用起了后街的战法。
贵族决斗时,用剑以外的部位接触对方是不光彩的。
对方的笑意分明没有褪色,握剑的姿势也很标准,亚伯却觉得这个年轻贵族突然失去了从容和优雅,心底不禁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怜惜和悲伤。
亚伯向后一跳,及时躲过了这一击,达文森不依不饶,马步往前,将剑以莫比乌斯环的形状挥动,齐腰攻击。
“当、当、当!”
失去节奏的亚伯不住防御,忽然间,他后背一凉,竟是触及到了一块耸立的墓碑。
达文森正手出剑,逼得亚伯贴在石板上,瑟缩着,退无可退。
现在他们靠得很近,触手可及。
又是“锵喨”的清脆之音,达文森的武器别住了亚伯的剑柄。
近距离剑战中,多数攻击会命中——但造成的伤害较小,陷入漫长的交锋是必然的,直到其中一方发动决定性的一击。
对于想速战速决的人来说,最便捷的战法是脱离安全距离,造成致命伤或收缴对方赖以活命的武器,两种结果要求剑士的技术、力量和反应力达到出类拔萃的水平,很显然达文森就是这样优秀的剑士。
亚伯反方向使力,从达文森的剑柄滑下,瞄准他的腿;与此同时,达文森的剑接着朝上的力道刺向亚伯的肩膀,咄咄逼人。由此产生的纠缠中,亚伯的剑刺入了达文森的左腿,而达文森将剑手夹在亚伯的侧身和手臂之间。
鲜血染红两人的武器和身体,达文森舔了舔嘴唇溅上的血,猛地扭动长剑。
“咕噜!”
血肉被绞烂,达文森的长剑突破亚伯用骨头夹住的桎梏,用力砍向后者的脖子。
咬紧牙齿,亚伯赶在达文森差点割断他的脖子前,忽然弯下身子,一头撞进他的身体里,后者闷哼一声,重心失衡,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菲勒尔城堡的墓园是半斜坡,缠斗的两人重心不稳,顺势滚下。
一路上,碎裂的石子像是从坟墓里伸出的手,将他们的皮甲划得千疮百孔。
泥泞中的滚动使人头晕目眩,率先回神的是亚伯,橡果村毫无章法的角斗中,最常见的战术就是抓住对方摁倒在地,再借助混乱取得优势。
翻滚之际,亚伯的手掌抵住一块凸起的墓志铭,蜷缩成了蹲伏的姿势,止住下坠的势头。
这样一来,他更容易站起身。
眼角余光瞥见亚伯举起剑刺向自己,达文森低吼着向前扑去,拉住一根新月架的残骸,它高高竖起,苍凉得像是幽灵船的桅杆。
“碰!”
达文森借力举起整个身躯,亚伯趁胜追击的刹那,他一把抓住这根象征着“天国将临”的陪葬品,身子一缩,饶了个圈,顺着之字型石块的掩护回身一踹。
“卡拉拉!咚!”
风声呼呼掠过,两种不同的声音响起。
原来,亚伯早已换了目标,比起刺中达文森本人,他更加刁钻古怪地命中了达文森抓住的石柱。
达文森的双腿狠狠踢中了亚伯的胸口,发出肋骨断裂的脆响;亚伯却先一步砍碎了那满是岁月腐蚀痕迹的石柱。
只听“轰隆”的巨响,石柱应声而倒,四分五裂。
半空的达文森无处借力,眼睁睁地望着石柱的断面愈来愈近,直到插入他的侧腰。
“噗嗤!”
仿佛腹部被啤酒瓶碎裂的断面尽数贯穿,玻璃渣般尖锐的痛楚刹那间袭击了达文森的大脑,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叫,传入墓园的风中,好似死人呜咽般的叹息。
相比之下,亚伯也不好过。
“扑通!”
他被达文森踹得倒飞出去,只听水花四溅,冰寒沁入骨髓,亚伯跌进了墓园尽头的小溪。
比永冬之森吹来的风更加寒冷的,是从永冬之森流出的水。
刚接触到溪水时,那部分的躯体便失去了所有的知觉,亚伯如同狼狈的落水猫,扑腾着麻木僵硬的四肢疯狂地寻找着落水点,五秒不到的时间变得分外漫长难熬,直到他的脚尖总算接触到了一颗摇晃的鹅卵石。
亚伯连忙以此为支点垫脚,稍作喘息。
落水的地方离岸边不远,思考片刻,亚伯没有往那边游。
他从口袋掏出菲勒尔坟墓里找到的魔核,在水下摩挲光滑的表面,柔和炽热的元素波动让他的指尖恢复了些许知觉。
和达文森高强度的战斗中,亚伯不仅将魔核吸收的橙色能量用光,还耗尽了体内的所有能量单元。
不过,他闭上眼睛计算着时间。
三、二、一……
又是12小时过去,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一颗新生的斗气单元缓缓恢复。
如同钢琴家的指法,亚伯用每根手指头挨个轻点魔核表面,从大拇指到小拇指,他先是吸取了两颗能量单元,又从心脏处抽离硕果仅存的斗气单元,用精神力操控它顺着血管流淌,逆流进了魔核之中。
不出所料,跟冰雪复仇者一样,魔核也有【元素耐受力】。
亚伯的深紫斗气滴入愈发暗淡的橙黄色能量中,奇妙的变化正发生着,两股颜色像是油性颜料互相触碰,部分融合,又部分保持原来的色彩,紫色与橙色化作无形的两股气流,《星月夜》般于夜幕流淌。
重新收回这颗魔核,亚伯激活了一颗橙黄的斗气单元,包裹住四肢百骸,使他有足够的温度和力气,拖着因寒冷而迟钝的身躯游向附近最平坦的鹅卵石。
刚爬上石头,亚伯就看见了直挺挺站在岸边的达文森。
尽管经过简单地包扎,可达文森的伤口太大了,大片大片的血肉翻滚,掉落的肠子从衣服勒紧的地方鼓了出来,但达文森自虐地拉了拉绷带的死结,他的眼睛燃烧着青色的火焰,一眨不眨地望着亚伯。
“不要害怕。”亚伯忽然说。
达文森一愣,抬手捂住自己的双眼,半晌才放下来。
他用依然动听的声音回答道:“你误会了,我只是有些诧异,因为你是我见过最顽冥不灵的人。兰斯,你也是个天生的战士,所幸叔父大人用十年教会了我强权和暴力,我不会在决斗中退缩。”
“伯爵先生带给你的不是勇敢,而是苦难。”亚伯的眼神明亮,“你真正害怕的只有苦难,现在你从我的身上感受到了它。”
“好吧,好吧,我承认你很有想法。”
年轻贵族一边无奈地说,一边寻找杀人的安全路径。
亚伯盘踞的鹅卵石位于小溪中间,达文森下了水,用长剑探路,防止踩到隐藏的暗流和不稳的空心石块。
“除了得天独厚的个体,苦难是我们一出生就要面临的生存状态。如果我们活五十年,就要体验五十年的痛苦。达文森,人生充满了恐惧,很多时候你处于一种非常害怕的状态,害怕快乐之后的落差,害怕你的不幸持续终生……”
达文森的笑容消失了,面无表情地拨弄鹅卵石。
“超越苦难的办法不是信仰神明,隐身在众多信徒里,达文森,我和你的区别就在于此。茫茫无尽的丛林法则给予了我疼痛的启示——我清晰地明白我们不可能维持长久的舒适和安宁——但我相信痛苦的本质并非痛苦。”
“那么,苦难给你带来了什么?”
“现在还不知道。但我知道要对暴君说‘不’,并平静地承受抵抗的后果。不能仅仅因为某事具有不可避免的一面,就心甘情愿地接受它。达文森,你的过去令你对未来心硬,通过自我放逐,去拥护他人的残忍,即便这与你的内心相左。”
“振振有词的哲学家!你会死在这里!”被掀开精神伤疤的达文森怒火中烧,“我改主意了,我要让你的尸体永远被永冬之森的污水冲刷!直到最后一块骨头腐烂殆尽!”
下一瞬间,亚伯抓住机会!
利用高度的优势,亚伯前空翻到靠近的达文森后方,用双脚缠住年轻贵族的脖子,绞杀般往下溺去。
这个动作让达文森措手不及,视野骤然浸入冰冷的水里,泥沙和枯叶汩汩划过,细碎透明的六菱形冰块在他的眼睫毛凝结。
两人在这条湍急的水流中缠斗在一起,不停用拳头击打对方的身体各处,发出“邦邦邦”的闷响,血腥、残暴而原始,简直如同两头争抢地盘的野兽,河底的鹅卵石互相撞击,溪流的纹路被涟漪和水花搅得混乱不堪。
亚伯死死地抓住达文森的肩膀,企图通过窒息,彻底剥夺他的行动力。
接近原始的肉搏战脱离了长剑的范围,达文森果断扔掉碍事的武器,长剑不知被冲到了哪里,而【冰雪复仇者】回归亚伯腰间的剑鞘。
达文森率先举起拳头,狠狠打中亚伯的左眼,借势翻身压住他的腰部。当亚伯挣扎着抬起头企图呼吸时,达文森抄起手边的鹅卵石,在亚伯把舌头完全拉回嘴里之前回旋式地打中了他的下巴尖。
“咚!”
由于水流的阻碍,两人的力量都不大,但这一击足以让亚伯痛彻心扉。
舌头鲜血直流,亚伯不甘示弱,双手鹰爪似的抓住达文森的手腕,弓起膝盖猛烈顶向达文森两腿之间的空间,重重碾过——不像陆地上那么容易借力,同样是毁灭性的打击。
达文森的五官顿时因痛苦而扭曲,亚伯的膝盖不但伤到了他的私处,还令他的伤口进一步恶化、裂开。
浓郁的鲜血和溪水融为一体,不断流出也不断被冲散,由于寒冷,它们迅速凝固成丝丝缕缕的形状,垂杨柳似的朝下流去。
冰点的温度使人感官麻木,理智消散。
亚伯趁着达文森呻吟喘息,鲤鱼打挺地站起身,把喉咙后面的血吐了出来。
他的袖口滑出藏好的圆形石块,砸向达文森赤露无防备的后脑勺。
死亡的威胁逼近,年轻贵族身上红色光芒暴涨,他毫无保留地用出了最后一颗斗气单元——不像托马斯,这时候的达文森压根不在乎亚伯还剩多少能量,他只想快点杀人。
“噗嗤!”
斗气之光倒影在冰冷的河水,泛起鳞片般扩散的赤红,逐渐蜕变成柠檬黄,归于无色的元素颗粒,消失殆尽。
达文森喘着粗气。
他算得没错,亚伯弹尽粮绝。
哪怕亚伯不知从何处取得了一颗魔核,他的体内没法容纳超过斗气初心者上限的10魔晶。
能量总量的方面,作为半步正式的达文森拥有绝对优势。
“呜呜呜——呜呜呜——”
疾风吹过小溪两侧的树林,依兰的秋天湿润且略带咸味,唯有永冬之森的寒风是刽子手摩擦的刀片,寒冷刺骨,夹杂细小的冰渣子。无叶的黑色枝丫大幅度摆动,奇异的沙沙声在突兀的寂静中分外凸出,对孤零零的胜利者窃窃私语。
溪流从崎岖贫瘠的山路奔涌而来,义无反顾地将超凡、神秘和恐怖抛之脑后,渴望地朝着常理和世俗的方向疾驰而去。
永冬之森的溪流会抵达安特杜尔港口,从那里汇入阿尔梅加拉内海。
然而,当达文森满怀希望地向下流看去,它的尽头唯有黑暗和孤独,死神悄然张开了永不休息的漆黑翅膀,周遭的风景清晰可辨,树影婆娑、秋风萧瑟,以及天边无尽的云卷云舒。
达文森不再观察,低下头,望向被穿胸而过的尸体,用冰冷的手指抚合上亚伯死不瞑目的双眼,干裂的嘴唇以及滚动的喉结,像是大雪扑扑簌簌地落下般寂静无声。
“不要与我分享苦难。”他喃喃自语,“我的终极目标是幸福和团结。”
话音未落,极度危险却也极度温暖的能量从他的背后冲天而起。
那是黑暗的光芒、极昼的暗影、雪山的篝火、火山的冰湖,从亚伯之前攻击他的圆形石块爆发而出,不等达文森反应,因斗气枯竭虚弱不堪的身体自然而然地吸取起这股救命的能量。
“彭。”
达文森听见从胸口传来轻微的爆炸声,紧接着是神经撕裂的哀嚎。
原来,超凡力量者处于极度空虚的时刻,身体会不受控制地吸纳四周所有纯净的能源,尤其是魔核。
亚伯让自己的斗气与本身的纯净能量合为一体,被达文森吸收的刹那间,破坏性的斗气一下子割裂他已经枯竭的身体,不剩一颗斗气单元的达文森却束手无策,只得默默等待死亡降临。
超凡力量者具有排斥性和攻击性的能量顺流而上,一把抓住了达文森的心脏。
或许是寒冷的缘故,死亡竟然没有想象中那么疼痛。
“哗啦啦、哗啦啦……”
意识离体而去,达文森缓缓倒在溪流里。
耳畔又响起老信女唱起的安眠曲,轻柔而沙哑,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张慈祥温柔的脸和记忆里母亲趴在窗口的苍白的脸重合。
我很喜欢,
那朵透明的花,
他在孩子时闻见过,
就在灵魂潜入时蓝色的水痕里。
从永冬之森流出的溪流张开冰凉的双臂,将年轻人搂入怀中,轻轻拍打,高登·达文森露出恬静的笑容。
火刑架上燃烧了整整十年的烈火,终于在这一刻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