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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卧眙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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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荫的双眼已有些朦胧,焦距也不知凝在何处,我想他该是有些心事,一杯杯的桃花酒如水一般灌入口中。桃花酒,韵如桃花,性软而后劲霸道,他再喝便真要不省人事了。

    我拦住了新开封的酒坛,他却一伸手过来,抢了盛酒的竹勺,仰身灌入口中,他大笑道:“付且贵,拦我作甚?”

    我想他当真是醉了,虽然依旧身姿如宏,傲然不羁,但已然喝不出这变了味儿的酒。

    “殿下醉了。”我扶住他向我倾来的身躯,淡淡道。

    “不错!不错!”他肆意笑道:“青晚醉了!来人,来人,送殿下去歇着!”

    我皱了皱眉,软声道:“是太子殿下醉了,连三殿下喝不得酒都忘了。”

    “我不曾忘!陪我喝酒的是付且贵,醉的自然也是付且贵!”他仰头再饮,形如卧龙,姿如倾凤,让我不由想起阮籍对嵇康酒态的评价,难免赞叹,原来真有人酒醉依然如是巍峨!

    “付且贵确是醉了,且让在下先送太子殿下回去休息,如何?”

    “不急不急!”他起身,抱起酒坛,随意地倒进面前的杯盏之中,倒完了,他有些无力地坐下,随手拿起筷子,一一敲过,听完杂乱的音,他的双眸似又凝了神,冲我笑道:“今夜月色如是好,对酒当歌几时有?挽月,挽月,我为你而歌,你可听清楚了!”

    他凝望着我,手腕轻抬,铁木的筷子撞上当中的水碗,发出“咚”一声轻响,他顺势半闭上眼,微红的面孔上,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手腕轻翻,带出一串流水般清澈的跳动,他似连自己也醉在其中,边敲边唱道:

    “秋兰兮蘼芜,罗生兮堂下。

    绿叶兮素枝,芳菲菲兮袭予。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夫人兮自有美子,荪何以兮愁苦?

    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怳兮浩歌。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驾云旗。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我印象中的子荫纵然龙章凤姿,却难免多几分霸道邪肆,然而此刻却让我觉得优雅天成,天质自然。他随意倾倒的几盏清水,不均不匀,更未细细量过,音阶也不甚准确,然而他随手拈来,配着清越的嗓音,竟有与天地同色之感,也许正因着这几分不准,反倒愈加融入自然,愈加显得空灵。再细听那词句,似悲似苦,又似离情婉转,无奈之意更是钻入骨髓。我不得不为他赞叹,这般的才华,这般的情愫,每一分都让人难弃难舍。

    子荫的面色愈发地平静,也许是醉的深了,只反复吟唱着,那平缓而通灵的调子,一遍又一遍地晃过心间,却让我也跟着酸楚起来。

    我仔细地听着歌词,一点一点地背上,想着明日定要送给挽月,若我是她,定会无限惋惜这样的错过。我不得不庆幸没有提早离席,子荫融入骨子里的优雅,恰如夜间怒放的昙花,虽然只得一瞬间,但只要见过的人,必都难免为他迷惑,我这样平凡的人自也一样。

    我忽然有些不确定。倘若慕容安然也见过这样的子荫,她该是什么样的表情?当真能够无动于衷吗?子荫自己都说是情人,只我一心地否认,我这样拼命地否认,当真是正确的吗?倘若,倘若,倘若慕容安然当真与子荫有过复杂的情愫,那也许,就可以解释慕容安然为何独独逃得性命了,不是吗?可若是这般,我又该如何面对?

    我有些茫然,不自觉便向暮青晚望去,他也正望着我,漆色的眸子有些空洞,平静面孔下更不知掩藏着什么样的情绪。子荫这一曲,扰乱我的心,也扰乱了你的心吗?

    他忽而对我一笑,如梦似幻,然后扶袖起身,缓步行到我的身侧。我静静地望着他,耳边是子荫让人辨不清天上人间的歌声,我已经开始混乱,混乱到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倘若,倘若,倘若真有倘若,这可算是背叛?暮青晚又会否放过我?

    倘若,倘若,倘若真有倘若,这即使不是我的错,是否也该算在我的头上?

    倘若,倘若,倘若真有倘若,子荫又会否放过我?即使已经有了挽月!

    我忽有些苦闷,这倘若若是成真,挽月怕就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太子殿下醉了!”暮青晚忽而扬声道:“来人,好生安置太子殿下!”

    他的声音打破了我的魔障,我轻呼口气,然而刚想起身离座,手腕却被人有力地拽住了。

    “挽月!”子荫紧握着我的手腕,柔声唤道:“挽月!你可听清了我的心思?”

    我稍稍挣了下,但是挣不开子荫的手,只能不言不语,静望着暮青晚,他终又开了口,声音似不如先前平静:“太子醉了,送他回房!”

    子荫忽又睁开了眼,硬拽着我的手,诧然道:“挽月,我如何醉了?我方才歌与你听,你可曾听清?”

    我叹口气,望着暮青晚,口中柔声道:“殿下不曾醉,只是该休息了。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挽月都记住了。现下便让挽月送殿下回去休息吧!”

    子荫如同孩子一般倚身过来,轻轻笑着,伴着软声侬语:“好,挽月送我。”

    孤枕寒裘红烛泪,梦里暂时醉。

    犹记红粉暖帐累,卧眙朱砂退。

    子荫的嗓子带上点沙哑,伴着几分蛊惑,在我的耳边轻喃。他倒卧在床上,却不肯放了我,硬搂着我的颈项,紧贴在我的身上。他似怕我听不清,将那词又喃了一遍,然后才慢慢松开手,闭上眼。

    从他开始念这首极其暧昧的词,我就目不转睛,斜望着他的眼,他的眼,涣散迷离,似醉非醉,似醒未醒,但他在我耳边吐出来的词却清晰地让我心颤。

    我真想掐住他的脖子,问他究竟在对谁说?是挽月,还是慕容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