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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皇宫,雪兰殿。
夜,已经深了,宫殿之下,琉璃宫灯璀璨耀眼,映衬着地上斑斑的潺潺流动的血迹,微微的有些晃眼。
四周,依旧是静悄悄的,树梢上枯黄的败叶随着夜风起舞,很快落在地上,与腥红的血液融为一体,一点点慢慢的被染红。
夕颜毫不在意,踩在沾染上了血迹的叶子上,一下下的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柔软异常,有种踩在云端上的不真实感。
沿途,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所有的人都不在,这里几乎是一座空殿,和上次她的寿诞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踏着月色,夕颜一脚踢开了雪兰殿虚掩着的大门,厚重的宫门声在静夜里,发出嘎吱的声响。
夕颜推门走了进去,身后彩云紧紧跟随,两人的交不成,嗒嗒的响,沉稳有力,像是要把整座宫殿震塌了一般,重重的珠帘被掀开,珠子与珠子碰撞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响声,美妙而又动人的乐章。
“你来了。”
暗红的灯光下,盛装打扮的兰妃仰蹲坐在卧榻上,极其艳丽的大红色,上等的绸缎,衬托着莹润的散发出光泽的肌肤,一点也不像是个将近四十的妇人,那双眼眸,夕颜蓦然想到小白对明月的描述,她有一双入水的眸子,笑起来的时候,水波荡漾,尤其是颊边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笑起来的时候温柔而又动人,也许这就是景帝宠爱兰妃这么多年的原因吧,她的身上,有他爱人的影子,和丽妃不同而形似不同的是,她贵在神韵。
只是无论这神韵多么的相似,他们终究不是同一个人,最为重要的是那颗心,两人明显的不同,明月她应该不愿意穿上这样艳丽的华服。
兰妃的身旁,夏俊驰静静的躺在卧榻之上,兰妃跪在他的跟前,正替他绾发,夕颜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她将一根碧绿的发簪别于他的发间。
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只不过一段时间没见,他好像瘦了不少,以前的他即便谈不上脑满肥肠,但是绝对不会有这样尖细的下巴。
指尖划过,带着说不出的怜爱,冬日的夜里,那双眼睛如春日的阳光般暖和。
“俊儿。”
她轻轻地叫了一声,带着笑意的脸上是慈到近乎溺爱的笑容。
夕颜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兰妃的一举一动,面无表情。
寝宫内燃着暖香,香气在烟雾中缭绕,寝宫之中,点满了蜡烛,明亮异常。
卧榻之上的夏俊驰在丽妃的抚摸下,睫毛都未颤动一下,尚且还有温度的身子,连微弱的呼吸声都没有。
“你来了。”
夕颜正准备半条凳子坐下,等他们慢慢叙情,兰妃突然转过身子,看着夕颜的背影,那声音,不咸不淡,竟不带丝毫的恐惧。
夕颜转过身,而另一边,彩云却很有默契的替她搬了条椅子过来。
“兰妃娘娘多次盛情款待夕颜,我自然要亲自来送你最后一程的。”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一贯柔弱的兰妃居然能有这样的手段,明明是爱子成命,却可以亲手将他杀死。
后宫的女人,能得宠长达十多年之久的,都不是省油的灯吧,如果是笨蛋,早就死了。
兰妃见夕颜的眼神落在床上的夏俊驰身上,低低的笑出了声,看着夕颜的眼神顷刻间多了几分嘲讽:“我离开了,陈家也毁了,没了我们的庇佑,俊儿活在世上,也只是受苦。”
她端坐在卧榻上,双手紧握成拳,陈述的口吻,却不难听出其中的深恶痛绝的仇恨。
夏俊驰这人,自诩风流,强抢民女,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没了兰妃,没了陈家,又是个傻子,比之小白遭受的种种,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兰妃娘娘,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
她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很简单,那就是要了这陈兰香的命。
话虽然这样说,夕颜却没有马上动手,也许是和小白还有红玉他们呆久了,渐渐的似乎也有了几分人气,也许是为人妇这么多年,两年已经说去了,按照当初说好的,两年以后,她会给小白生个孩子,也许是这样的觉悟让她心软。
“二十多年了,临死前,想找个人说说话。”
兰妃移了移身子,轻轻的抚摸着夏俊驰的脸,看着夕颜,也不管她同意不同意,看着那光芒闪动的红烛,思绪随着那轻烟一起,似乎回到了过去。
“我十四岁那年就进宫了,我有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当初是不愿进宫的,但是为了家族,我没有办法。相比于那些在深宫之中,连圣上一面都没能见到的人来说,我比她们幸运,至少我得到了皇上的宠幸,还有了俊儿。”
在说到夏俊驰的时候,她的表情霎时变的柔和万分。
“可那个时候,我并不得宠,我真正得宠的时候是在十一年前,你不知道,皇上有多么宠爱我,亲自为了修建了雪兰殿,一连半个月都宿在这里,虽然他不是我最爱的男人,但是心里的那种满足。”
兰妃似乎联想到了当时自己的荣宠无二,脸上竟带上了满足的笑容。
夕颜没有插话,对于一个将死之人,做一个听众,这点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满足的,兰妃不是丽妃,她的目标一直瞄准的都是自己,也没有对小白造成伤害,所以这点小小的愿望,她愿意花几分钟的时间去满足。
“皇上的宠爱,对于我而言,又或者没有,都没有很大的关系,我的后宫之中,如履薄冰,我只求我的俊儿能健康成长,我不是皇后,有大家族势力的支持,也没有丽妃的那样大的野心,更没有她的聪慧,我从来没想过的俊儿有朝一日能当上太子甚至是继承皇位,能平平安安当个王爷一直到老,我依旧已经心满意足了。”
丽妃的口吻带着说不出的怅惘,到最后,似乎还夹杂了几分恨意,那是对夕颜的仇恨,她的要求不高,可现在,却因为夕颜,成了永久都不能完成的奢望。
“娘娘并不爱皇上,却得到了皇上的宠爱,娘娘宠爱五皇子,最后却只能亲手把他给杀死,娘娘您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吗?”
比兰妃还要冰冷的口吻,带着如利剑划过心口一般的嘲讽,顷刻之间,便可让人鲜血淋漓。
一直安静端坐着的兰妃突然坐直了身子,指着夕颜,大声斥责道:“就是你害死我家俊儿的!”
兰妃的话刚说完,似乎想到什么,立马用手捂住嘴巴,轻轻的拍了几下,念念有词:“会吵到俊儿睡觉的。”
“会吵到他的。”
夕颜不知道自己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悲哀,可怜,间或夹杂着几分羡慕,如果她和夏俊驰一样,有这样的好妈妈,哪怕只有她的一半,现在的自己绝不会这样冷血无情。
她知道,兰妃她,已经疯了,这种疯狂比丽妃还要甚,丽妃因为爱情而偏执,而兰妃呢,因为静静的躺在床上的夏俊驰,彻底崩溃了。
夕颜靠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站了起来,不怒反笑,走到兰妃的跟前,凑到她的耳畔:“是你亲手害死了你的儿子。”
言罢,马上离开,用手捂着嘴的兰妃突然抬头,脸上尚且还带着狰狞,瞪大着的眼睛写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手从唇边慢慢的松开,不由的溢出轻微的声响。
夕颜的眸直直的落在兰妃身上,定定的,像是凝固了一般,其中的一点,就像是结冻的寒冰,插在兰妃的心窝上,这样的眼神,是带着蛊惑的,不是让人不由自主的陷在她精心设计的泥淖,而是你忍不住会信服,仿佛只要是她说的,你就会相信,即便那个事实对自己会有致命的打击。
“不,不是我。”
在夕颜的注视下,兰妃一个劲的摇头,猛然间听了下来,看着自己的掌心,压抑的眼泪夺眶而出。
是他亲手杀死了俊儿没错,但是他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女人,无论是夏天辰还是夏夜白,他们对俊儿出手,都是因为那个叫莫夕颜的女人,所以,她才是罪魁祸首。
“兰妃娘娘糊涂了一辈子,只聪明了这一回。”
这个时候让夏俊驰死,是最好的选择。
对着那张布满了泪痕的脸,夕颜毫不客气的给了一巴掌。
兰妃倒在夏俊驰的跟前,捂着脸,慢慢的清醒过来,看着夕颜的眼神多了几分深入骨髓的恶毒还有仇恨,捂着脸,一副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的模样。
“是你害死我家俊儿的。”
她失声大吼,撑着身子勉强坐了起来。
比方才的任何时刻都要大声,像是指责夕颜,又好像是在劝慰着自己。
对于一个爱子如命的母亲来说,没人可以承受自己害了儿子的这样的事实。
“兰妃娘娘,其实你是个聪明人。”
这样的兰妃,让她有种发笑的冲动,皇宫之中,所谓的荣华富贵,所谓的金碧辉煌,所谓的人间天堂,到底害死害惨了多少人,还要继续残害多少人,她再一次庆幸,她的小白,没有在这里长大。
兰妃看着一脸平静的夕颜,心底猛然一抽,对下边她想要说的话越发的害怕起来,所以,她抢在了夕颜的前头。
“多年来承蒙圣恩,不知红了多少人的眼,我一直以为那是保护俊儿最好的方式,让他变成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让皇上失望,那样的话,就成不了别人的威胁,也就不会有人想要害他了。”
她深吸一口气,哽咽的越发厉害,可怜天下父母心。
“兰妃娘娘现在还要把责任推给别人吗?所有的皇子中,无论是受宠的还是不受宠的,五皇子最不成器。”
兰妃身上的力气似乎被抽干,整个人倒在床上,侧过身子,轻轻的抚摸着夏俊驰的脸,眼泪像是雨水一般,吧嗒吧嗒的打在他的脸上。
“我曾经听说过一个故事,用在兰妃的身上再贴切不过。”
兰妃的手顿了顿,却没有再开口,她并非天生人形骄横之辈,更不喜皇宫之中的哗众取宠,这一切,不过是因为自己是陈兰香而已,因为姓陈,那个在琉璃皇城没落了的姓氏。
皇宫之中,几乎每一个人都如履薄冰。
“从前有一个母亲,她很宠爱自己的孩子,不是宠爱,是和兰妃娘娘对五皇子一般的溺爱,他们家里很穷,全靠他的母亲替别人缝补衣裳为生,母子两相依为命。有一次,孩子到隔壁家玩,看到别人家缝补的针线比起自己家的不知好了多少倍,就偷偷的拿了回去给了他的母亲,那母亲见孩子一片孝心,不但没有责怪,反而夸赞他有孝心,晚上还把家里唯一的鸡蛋煮给了他吃,小孩大手鼓舞,第二次又去另外一个邻居家玩,看到别人绣的荷包很好看,也顺手拿回了家,今后的每一次,小孩去别人家都会带些东西回来,母亲非但没有责怪,反而在别人责备孩子的时候,出言维护,事后还安慰孩子,告诉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直到有一天,那小孩做出了因为杀人放火被人绑上了断头台,他的母亲哭着去找他,请求那侩子手饶了她的孩子,杀人偿命,这怎么可能呢?那长大了的小孩躺在他母亲的怀中,失声大哭,你知道他最后对母亲提出了一个什么要求吗?”
兰妃背对着夕颜,嘴角不停的有血流了出来,和眼泪混杂在一起,滴滴答答的声响说不出的清晰:“什么要求?”
声音平静,恍若一潭没有波澜的湖水。
夕颜站在她的身后,从这个脚步看去,只能看到她的侧脸,苍白的,嘴角的位置却是艳红的血液,滴在卧榻铺着的雪白虎皮上,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一点点慢慢的荡漾开来。
“他让他的母亲当众在给他喂一次奶,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母亲有些犹豫,可是想到这应该是她的孩子最后的请求还是答应了,突然他母亲痛的叫出了声,原来孩子咬了她,看着孩子大哭,一个劲的问为什么?丽妃娘娘,你说为什么?”
夕颜的脸,表情冰冷到近乎麻木,她只是一个陈述故事的人,再无其他,陈述别人的故事,不需要任何的感情。
兰妃唇上的血流的更快,滴落在朱红的丹寇上,越发的靓丽鲜艳,她猛然转身,咳嗽了两声,大口大口的鲜血涂在床榻旁边。
夕颜看着开在地上的玫瑰,低低的笑出了声,深夜之中,那笑声如魔魅一般,缠绕在人的耳畔,声声不息,让人忍不住浑身发寒。
“那小孩大哭着对地上的母亲说,就是因为你没教育好,才让我变成几天这个样子,如果从我做错事的那天开始,你就让我改正,他一定不会做出杀人放火这样的事情来。”
兰妃俯着身子,还在咳嗽,夕颜嘴角微微的向上勾起,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兰妃娘娘,我说是你还了五皇子,没有说错吧。”
兰妃用手紧紧的捂着嘴,半天才止住了咳嗽,浑身虚软无力的她艰难的直起身子,苍白的脸,那嫣红的嘴唇被衬的越发好看。
那双眼波,依旧温柔如水,却似乎多了几分歇斯底里的绝望。
夕颜眨了眨眼睛,抽回自己的手,她是个冷血冷性的人,对着兰妃,即便是有同情,那也只是一瞬。
对于一个想要自己性命的人,无论她现在还有没有取自己性命的能力,她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冒险了。
“如果当初五皇子在做错事的时候,兰妃娘娘不是一味的纵容,他现在就不会这个样子,更不会色胆包天,把歪脑筋动到自己的皇弟,我的身上,也就不会发生这一切的悲剧了。”
每一字每一句,像是锋利的针尖一般,扎在心上,细细的疼,然后随着每一次的呼吸,像是流动的水一般,绵长的蔓延。
兰妃深吸一口气,一只手扶在床榻上,另外一只手拽住了夕颜的衣角,然后两只手一起,用力的将夕颜拉住,仰着头,那双因为绝望而黯然的眸此刻带上希冀还有恳求:“不是我害死俊儿的。”
也许就是因为心里太清楚太明白夕颜说的那一切,铁血一般的事实,将自己仅存着的那铁血一般的事实磨灭,所以才会想要让那个浇灭她一切希望的人,否决那个她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事实。
自欺欺人,很多人都喜欢用这样的方法。
“彩云。”
夕颜叫了身旁的彩云一声,毫不客气的挥开了兰妃拽着她袖摆的手,如果那个叫明月的女人没死,皇宫之中,就不会有这样多的悲剧。
这个地方的每个女人都很聪明,可就是因为太过聪明,太过的纤细敏感,才会有这么多的悲剧。
“求求你,给陈……陈家……留后。”
夕颜背对着兰妃,在听到那彭的一声响时,停下了脚步,一旁的彩云慌忙追了上去,可等了半天,夕颜却是沉默不语,随后头也不转的便离开了。
齐谡箫剑一将御书房那便的事情安排好,便匆忙往雪兰殿这边赶,借着璀璨的琉璃宫灯瞧见往那边赶的夕颜,便急急的迎了上去。
夕颜走到门口,突然仰头,月明星稀,莫不是晚上死了太多人,漫天的星辰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陨落了。
“夫人。”
夕颜点了点头,眉宇间带着点点的疲倦,可站在门口的身影却是身姿笔直。
“皇宫之中的羽林军已经换成了我们的人了。”
一路走去,月光下,光洁的地面,隐约可以瞧见斑斑的血迹,似有若无,比起方才流成河的鲜红,好上了许多,更不要说那些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一下子不见了踪影。
若不是空气中那淡淡的血腥味,方才的那一场屠杀真的就恍若梦一场。
夕颜觉得自己有些累了,可脚下的步子比起平日里还要快上几分,跟在她的身后,你要大步大步的走才能勉强跟上,如果不是面对面,亲眼瞧见她眉宇间的倦怠,你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人她居然是疲倦的。
“箫剑,你找一些信得过的人,让他们接替那些大臣的位置吧。”
天机楼的那些人她并不是很了解,颜梦楼开张没多久,还没完全上轨道,那些人,她还有用,暂时无法抽调的出来,这件事交给一直代替小白管理天机楼的箫剑而言,最是合适不过了。
“是。”
箫剑在夕颜看不到的地方,郑重的点了点头。
“彩云,盘点一下我们这次的伤亡情况,那些受了伤的让她们好好休息。”
就当是养精蓄锐吧,一场暴风雨过后,总会有几天的平静。
“齐谡,把芷凝公主看好,还有,看能不能从她的嘴巴里边套出些什么东西来。”
深夜里,夕颜对着身后这些忠诚的下属,下达了她自认为尚算严密的指令。
“你们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
夕颜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齐谡箫剑彩云彼此看了对方一眼,看着夕颜挺直的脊背,齐齐道了声:“属下告退。”
他们前脚刚离开,夕颜便伸手抚向了自己的眉心,那个地方,涨疼的厉害,连带的,整个脑袋都是疼得,像是快要炸开了一般。
皇宫这个地方,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再来,这是个充满了灾难和噩梦的地方。
她想要好好休息一般,可想到接下来的时候,整个人反而越发的清醒了。
她身边的人,原本就不多,可现在,她却要亲手将那两个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人送走,如果只是一开始的那个武媚娘,应该就不会这样心烦意燥了吧。
“七王妃。”
夕颜心里正觉得烦乱,隐隐的听到有人叫自己,松开轻揉眉宇的手,顺着声音望去,竟是夏明旭。
“太子殿下。”
夕颜叫了声,蓦然想到什么,笑出了声,嘴角的弧度,看在人的眼里,真的有种想要狠狠的揍她一顿的冲动,这个女人,果真是没心没肺的吗?
她笑着摇了摇头,对着夏明旭恭敬的行了个礼:“皇上。”
夏明旭看着她弓着的背,没有说话,她是第一个这样叫他的人,可是这样的称呼却让他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么晚了,还是明日再出宫吧。”
她以为他没有看见,事实上,她所有的疲倦,他尽收眼底,她不表露,并不代表他不知道,他不是夏夜白,她不会当着他的面表现出任何的脆弱,他是夏明旭,是一眼就可以将她的情绪记在心里的人,只是他从没想过,琉璃的天,会因为一个女人该改变。
“不用了。”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拒绝。
“夜里风大,太子殿下身子不适,早点回去吧,不然太子妃该担心了。”
夕颜不想与他过多的纠缠,转过身子,便要离开。
夏明旭见她离开,向前跑了几步,大声问道:“莫夕颜,你会和那些大臣一样,每日都来早朝吗?”
因为跑的太快,说的太急,剧烈的咳嗽出声。
男儿当有雄心壮志,可他没有,一个手不能挑,肩不能抗,甚至连风都吹不得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太大的野心,他最最希望的不过是健康的体魄而已。
夕颜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实在听不过那剧烈的咳嗽声,倒不是出于担心,但是她现在不希望他发生什么意外来,更何况,那莫夕颜三个字,着实让她有些不喜,甚至为今天这样的决定隐隐的懊恼后悔。
“不会。”
夕颜转过身,口吻坚定如初。
“如果有特别重要的事情,我自会进宫面圣。”
而她口中重要的事情就只有一个,事关匈奴。
所谓的傀儡,还是有很大的自主权的,只要不触及底线,什么都好商量,莫夕颜一直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夏明旭呆呆的看着夕颜渐渐消失的背影,明明疲倦的要命,脊背却挺直如松柏,矗立在她走过的每一个地方,像是座永远都不会坍塌的山峦。
直到夕颜的背影汇聚成一点,夏明旭依旧愣在了原地,夜里的风果然是太大了,生生的刮人,因为想要见她一面,出来的时候太过匆忙,他没有披上斗篷之类御寒的外衣。
“殿下。”
莫云霞呆呆的站在夏明旭的身后,那个只要她回头就可以看到的方向,可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莫云霞见他咳嗽的厉害,实在看不下去,叹了口气,手上拿着斗篷,跑了上去,将衣服披在他的肩上,她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她的眼里只容纳的下他一人,她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呢?
“殿下,我们回去吧。”
她走到夏明旭的身前,低着头,替他将衣服穿好。
“回去吧。”
夏明旭应道,握住她冰冷的手,两个人的手都是冰冷的,也不知道是谁的更热一点。
夕颜除了皇宫以后,直接坐车回到了王府。
马车很宽敞,地上铺着厚厚的老虎皮,车内还燃着暖香,夕颜手上抱着冒着热气的暖炉,说不出的舒服,身子也很疲倦,可不知道为什么,心烦意燥的,浑身上下的弦紧绷着,怎么都睡不着。
她就那样,靠在马车上,一路瞪大着眼睛回到了王府。
因为是在半夜,又是临近寒冬,守门的人身上围着厚厚的大衣,恨不得把整张脸都伸进衣服里边,反应有些迟钝,直到夕颜跳下了马车,走到门口,才发现他们的王妃回来了。
“王妃,你回来了。”
虽然夕颜浑身上下都是血迹,可那人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事他们的恭王妃。
走到夕颜的跟前,一双眼睛看着夕颜的身后,好半天,都没发现他们的王爷,刚想问出王爷去哪里了?怎么没和王妃一同回来这样的话来,可看到夕颜那张冰冷的几乎可以将人结冻的脸来,顿时住了口,跑到门口,将门推开。
“让相思红豆到翠竹居等我。”
那人应了声,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又被夕颜叫住:“让她们直接在自己住的地方等我好了。”
因为有太多美好的回忆,所以不想把那个地方给弄脏了。
相思知道夕颜回来的消息,兴冲冲的就要赶过去,半个多月的时间,她只知道他们的王爷和王妃摔下山崖,后来被人救走了,现在听说人回来了,自然想要亲自去瞧瞧她是否安然无恙。
倒是红豆,在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不温不火的,一张脸,间或苍白铁青,纠结挣扎的厉害,对于这个消息,她似乎一点也欣喜不起来。
“王妃说了,让你们在这里等着,她等会会过来找你们的。”
对于夕颜的这两个陪嫁丫鬟,传说的那人态度相当的恭敬。
翠竹居内,那满院的竹子,即便是在这寒冷萧瑟的冬天,依旧翠绿挺拔。
“颜颜。”
刚踏进去的那一刻,夕颜的耳畔似乎听到那个人撒娇的声音,一整个晚上,脸上终于露出带上了温度的笑容。
如果是在这个地方等待的话,即便是三年五载,日子也不会难熬吧,这样想着,她又忍不住想到红玉,千百年的时间,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又是那样的短暂,她是如何熬过来的,心里不由觉得心疼。
翠竹居内,没有丁点的改变,干干净净的,可见就算是她不在的这段时间,这里每天也是有打扫着的。
掀开珠帘,将门打开,热气缭绕,这么短的时间,自然不可能是燃香之类的东西,大大的浴桶,里边盛满了水,可见恭王府在相思的打点下,一切井然有序,比起别的王府,也更有效率。
褪下身上被血染红的衣裳,冰冷的的身子浸泡在温热的水中,夕颜掬起一把水,用力的在脸上拍了拍,凝固的思绪在这股暖流的侵袭下,像是冬日的冰块一般,慢慢的消融了。
整个人埋进水中,乌黑的发丝漂浮,像是藤蔓一般,因为缺氧,那窒息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夕颜甩了甩头发,伸手将脸上的手拍了拍,那双眼睛恢复了一开始的清亮。
“小白,我等你。”
她看着在眼前不停晃动着的珠帘,自言自语。
从水里离开,将头发擦干,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对于她和小白的未来,在这一刻,她的心里有了主意。
跑了个热水澡,整个人顿时舒服轻松了不少。
房间里边只点了两根拉住,桌上斟满的茶水已经凉了,相思坐在圆桌旁,看着门口的方向,对着身旁的红豆问了声:“王妃怎么还没来?”
红豆拍了拍她的手,笑道:“王妃都已经回来了,说了回来找我们的,姐姐不要太心急了。”
事实上,她比相思还要着急。
房间的门被推开,相思慌忙站了起来,走到床边,抱出一个小暖炉,递到夕颜的手上,眼眶红红的,忍不住叫了声:“王妃。”
夕颜恩了一声,相对于相思的激动,她的反应实在太过平淡。
斜眼看了一旁的红豆,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水,喝都没喝,直接放在了桌上。
“坐吧。”
夕颜指了指旁边左右两个位置,示意他们坐下。
这两个丫头跟着莫夕颜一块长大,她不是莫夕颜,即便有她的记忆,像她这样冷血的人也很难做到感同身受,可这两年,相思将整个恭王府打理的有条不紊,尽心尽责的照顾小白,更不要提她去哪里都带在身边的红豆。
“王妃,王爷呢?怎么没瞧见他?”
相思一直照顾着夏夜白,方才她只看到夕颜就想要问,一直憋着,可终究是别不下去了。
“他受了重伤,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火光映衬着相思红豆的脸,同样的苍白,可夕颜却不知道他们心里担心的东西是不是也是一样的。
“相思,红豆,明日你们两个就离开王府,不要再回来了。”
夕颜淡淡的宣布自己的命令。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两个丫鬟,她再没有了以前的信任,留在身边,也没什么意思。
看到红豆,首先想到的不是她的好,而是她对自己的背叛,留这样的人在身边,不过是让自己堵心而已。
相思和红豆两人情同姐妹,这红豆要是离开,相思必定会心生不满,若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会生疑,还不如分开的好。
“王妃,这是为什么?是相思做的不够好吗?”
相思跪在地上,拽着夕颜的衣裳不放,顿时哭出了声。
红豆没有说话,猛然站了起来,不慎打翻了桌上的水,茶水溅的四处都是,瞪大着眼睛,呆呆的看着夕颜。
“王妃,是我没把王府打点好吗?我今后一定会更加努力的。”
夕颜摇了摇头,将相思从地上拉了起来,老实说,相思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她唯一的过错,就是和红豆的关系太好,可是,这能怪谁,怪她吗?两个人一起长大,又都是伺候她的丫鬟,关系如何能不好?
“相思,你做的很好。”
夕颜的话音刚落,红豆便抢了声:“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利用价值了吗?”
那声音,毫无疑问的,带着斥责。
“皇上驾崩,丽妃死了,红豆,你的梦,破了。”
红豆乌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浑身虚软的倒在了地上,而另一边,相思却是满眼的疑惑,视线在夕颜还有红豆的身上来回逡巡。
夕颜将手上抱着的暖炉放在桌上,那东西,能暖的只有身体,身体上的寒冷,她莫夕颜,受得住。
夕颜起身,走到红豆的身旁,伸手轻轻的整理着她落在鬓角的发丝,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个药丸,送进了红豆微微张开的嘴,那双明亮的眼睛,像是着火了一般,反抗,却没有任何的作用。
夕颜的话,相思不明所以,她的命令,更是让她不知所措,心慌意乱,再加上夕颜背对着她,刻意放小了的动作,又有桌子和椅子作掩护,相思根本就没有察觉。
直到确定红豆将那药丸吞了下去,夕颜这才将她松开,站了起来,从床上取出自己的衣裳,披在身上。
“将东西收拾收拾,我会让账房支给你一笔银子,足够你找个地方,安安稳稳的生活一辈子了。”
直接走到了门口,将门打开的瞬间,停下了脚步。
“好好照顾红豆。”
她给红豆吃的药不足以致命,但是会让她的精神错乱,变成和夏俊驰一样的人。
说到底,她还是不忍心。
这样的结果,对她们三个人来说,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