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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宁这个地方其实并不安宁。
它一向是一个龙蛇混杂的地方,燕国人,周国人,西越国人,沧浪国人,甚至与安宁这块宝地并不接壤的蓝月国人,都乱七八糟的混在一起。在这貌似太平时期,国家与国家之间或多或少都存在着一些政治问题,十分复杂,牵扯到这些平头百姓之中,问题其实就不是问题了。
从大的来说,是众多帮派为地盘盈利而争斗,各处妓楼酒楼赌场数不胜数,每天都有人在斗殴中或死或伤,无非都是为了一个利字。对于吃饭买菜的小百姓来说,无非就是闲暇时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很烦,吵架打架都不能解决的事,最后都扯上一个大义的旗子,往往都会拉上昊天霸这号大人物。
昊天霸何许人也?在安宁城,开始时也不过就是拉着一群乌合之众到处胡作非为,打家劫舍的小混混。几年过去,那些乌合之众越聚越众,几乎可以指挥成军,混到现在,他就成是一方土霸主。是以,他是一个白道黑道各方势力都要看他眼色行事的狠角色。他在这一带发出的话,可说比任何国家皇帝的话都管用。
这日,风铃与葬花、小童坐上燕飞天为他们准备好的马车,外带一个据说深藏不露武功高强的玄机门弟子,如游山玩水般,从燕国上京一路向南行来,正好抵达安宁这个三不管地带。
风铃打着主意,凤翔山在大周国境内,她若想解开紫虚玉传说的真假度,必须还是得先回大周。
此时,她已不愿燕飞天再知晓她的行踪,于是强行打发了那个赶车的玄机门弟子回去了。在她的心目中,有钱就好办事,赶走了车夫,她只要拿银子出来,还有千万个车夫随她雇佣。
和济客栈在安宁算不得最大最好的客栈,但环境与服务以及价格在这一带过往行商中算是口碑较好的一家。风铃几人见天色渐晚,问好了晚上歇息的地头,便往和济客栈行去。
此时此刻,在和济客栈大厅里,正闹哄哄地,有人喝酒吃菜,有人豪谈阔论,有人行酒划拳。
突然,客栈门前一阵喧嚣,紧跟着又安静了下来,众人抬头一看,却见外面呼啦啦涌进一群银衣男子,个个凶猛无比,推搡挤压,瞬间就占了大块地方。在这无人管制的地方,往往是强者说话,他们这一仗人如此嚣张,大厅内的人敢怒不敢言,只能在暗地里痛骂,图个心里痛快。
不一会,一个身穿绛紫金边锦缎华服的少年公子在银衣男子的张罗中走了进来。这位公子面容俊朗,一身贵气,当人们移目向他一双眼睛时,不由倒抽了口气,好一又勾魂的桃花眼。恁好容色,也不知是哪国哪家出来的贵公子。
少年公子派头不小,才一进门,就有人为他在桌上铺上锦缎布,椅子上垫着他们自己带出来的青缎绣花软垫,又为他用白瓷茶杯泡上上等顾渚紫笋茶。几个伙计在周围走了又走,看了又看,谁也不好意思过去招呼他要吃点什么。
那些人并不顾忌大厅里的其他人,也不看顾伙计的为难。少年公子更是斜眼都没瞟旁人一眼,犹如众人皆是些透明人般,只是优雅的端起杯子,低头轻吹着浮于杯沿的茶叶,慢慢喝起茶来。
坐在这里,不吃东西,不喝店里的茶,所为何事?众人奇怪不已。
就在他们暗自思忖的当口,门口又进来了三个人。
第一个进来的,是一个身穿粗布衣服的女孩子。天真水灵的眼睛,见众多眼睛望向她,嘴角扯开一个好看的弧度,向各人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脸。厅堂里的人眼前都一亮,这荒乱之地,竟还有如此好看的女孩子。
女孩子手里牵着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长得机灵的少年。
在两人进来之后,他们后边响起了“哒哒”声,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腰撑拐杖的青衣少年。但见他唇红面白,眼波流动,说不出的俊俏夺目。只可惜了是跛子。
他们进来后,见已无地方可坐,不由站在门口踌蹰不前。
“主子,这里人好多,我们坐在哪里?”
那个粗布衣服的女孩子不仅人长得好看,连声音也是如此甜美。不愧是个地道的小美人。
青衣少年眼眸在大厅里轻转,无意间见到那个紫衣公子,不由脸色微变,转身就往外走,“我们找别家客栈去。”
“怎么会没地方坐?我这里正好还多三个位子,我可以让你们坐下来。”
静静喝茶的紫衣公子突然推杯长身而起,提声向青衣少年三人朗声相邀,在人不注意时,他手臂暗挥,有几个银衣男子已拦住了青衣少年的去路。
青衣少年被阻住去路,不得不无奈回转身,黑曜石般的眸子对上紫衣公子的桃花眼,脸上勉强扯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卫公子,你待如何?”
紫衣少年正是卫子宸。
他负手迈着方步缓缓向青衣少年走近,语声诚恳:“林林,见到大哥怎么可以招呼都不打一声,说走就走呢?”
身穿青衣的少年正是风铃所扮。她眨了眨眼,故意充愣,露出一排好看光洁的牙齿傻笑:“本少爷好像不记得有卫公子这样的大哥?是否卫公子坏事做多了,得了癫狂症?这样可不好,应当早早去找个大夫好好瞧瞧才是正经。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本少爷这个残疾人身上。”
她一席话里连讥带讽,是常人,早已掩面羞惭而去,或是跳起脚来大骂她是个不知好歹的贱东西。可是卫子宸并非一般常人,他脸不变色心不跳,甚至还当她的话非常中听般,走近她将手搭在她肩上,欣然而笑。
葬花这时倒看出主子对这人非常不乐意,运掌就向卫子宸拍去,早围成一圈的银衣侍卫立时有三个同时出手,只两三招间就将她制服。葬花急得脸都红了,大声叫道:“你们别碰我主子,不然我定要杀死你们。”
小童倒是非常会识时务,上前扯着她的衣襟小声道:“葬花姐姐,你就别说狠话了,你都被人家制住,怎么杀人家?我看你还是别出声,主子自有办法赶走这些怪人。”
卫子宸赞赏地看了小童一眼,“小孩子说话就是讨人喜,回头定要好好打赏你。本公子在不远处有一处别院,这里环境太差,我们不如先到那里去好好聚一聚,如何?”
他最后一句话是对风铃说的,风铃正待拒绝,却见那些银衣人已架起小童和葬花,不由人分说就往大街上涌去,她急得眼角直跳,挥起拐杖就向卫子宸劈去,卫子宸伸手在她手腕处一捏,拐杖落地,然后在众人以及风铃的惊呼声中,他已大笑着将风铃打横抱在怀里,大步向热闹非凡的街市中走去。
风铃也不知被他制住了哪里,浑身酸麻,不得动弹。姓卫的王八蛋到底想干什么?
卫子宸本是清朗的笑声,此时在她听来都变得奸滑难听,不由恨得直咬牙,万般无法下,张口就咬住他的上臂,就像吃生猪肉一般狠狠地咬了下去。
卫子宸微皱眉之后,不怒反笑,低头附在她耳边调侃道:“你明知道我不是君子的,等下你咬了我哪里,我就回咬你哪里,看我们谁划算。”
风铃惊愕之下赶紧松口,运了一口气张口待大骂,卫子宸悠悠地看着前方:“你不想前面两个人被你连累的话,一路上就给我闭嘴,对我有何不满,待会我给你时间闹个够。”
风铃看了看前面被银衣人架走的葬花和小童,不由哑然失笑。
她就算再恨卫子宸,以目下两人的悬殊势力,她的这些小举动就跟在向他撒娇挠痒痒一般,根本就起不到实质的作用。既然人家已张开麻叉口等他们三人送上门,自然已做好万全准备,是生是死都在人家一言之间,自己这些无赖的举动,反而更落了下乘。
大约行过两条街,总算到了卫子宸所说的别院。两名守门奴才拉开门,里面的院落尽入眼帘,与四合院的格局相似。这里墙壁颜色以青色为主,不落俗,但也不彰显。
进院后就不见葬花一行人的踪影。在小厮带领下,直进了北厢房。一掀起帘子,顿时传来一股暖意,屋内的摆设很是简单随意,既令人能一目了然,感觉不到压抑。
风铃被他放下后,不由叹了口气,语声里尽是无奈:“卫公子,我不知你到底对我有何目的,我猜来猜去总猜不出个头绪,你还是直说吧。”
有人上了精美的糕点,退出去后,卫子宸轻笑道:“我的目的不就是你看到的,难道真猜不出来?”
风铃盯着他看,不出声。
雪当初看人果然没有看错,他并非一般人,城府之深,比雪只有过之。他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的接近她,这一点,她敢肯定,若他专是为了揭密她与雪的身世,如今他的目的已达到,还抓住她想干什么?
卫子宸坐在她对面,为她彻上茶:“你应该记得在我受伤时,我让你别解我的衣服,你偏要解,既然你是一个女子,我的身子已被你看过,你可不能不负责。”
风铃瞪大眼辩解:“我那是好心救你,再有,你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就一身皮肉而已。如果知道你真要我负责,我当时就该让你死掉,一了百了。”
“你的心真狠,”卫子宸幽怨地白她一眼,那眸光妖娆魅动,端的是摄人心魄。风铃立即移开眼,只听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先对我言而无信,打着敷衍我的算盘,没把我的话当回事。”
风铃懒得理他,挑了一块最大的糕点往嘴里塞。
卫子宸接着道:“所以我的目的就很简单了,你是要对我负责的人,我又怎么能容忍你有花千雪那样的丈夫,自然要想尽千方百计将你们分开,你恨我也是没有道理的事情。”
正在拿糕点吃的风铃一口被咽住,捂着喉咙咳嗽个不停,卫子宸赶紧端过一杯茶让她喝,她咽下糕点后,风铃喘气道:“你的意思是说,就因看了你的身体就要与你结为狗屁连理的原因,你才这样想尽千方百计阻挠我和雪的?我与他并非真正的什么兄妹?”
肯定是卫子宸胡编乱造的混帐话,风铃希冀的暗想着。
“你不要心存妄想了,就算我没说那样的话,你和花千雪也是不可能的,”卫子宸怜悯的看着她,摇头叹息:“你们实事上就是兄妹,难道让我看着你们去乱、伦?”
空欢喜一场,风铃放下杯子,黯然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连我们八百年前是什么身份你都能挖出来当米饭炒?”
卫子宸漫不经心道:“我的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承诺过我的话,必须要做到。”
乱了乱了,风铃只觉他的目的绝不止于此,但是他还是何目的,她一时却又想不透。
“所以,林林,现在就不要在外面飘荡了,跟我回西京去。”
风铃默然无语,好半晌,才摇头道:“我现在决计没有心情和你说这些,等我把事情理顺些了再提……”
卫子宸冷笑:“你以为我不知你想干什么?让我等你,说得倒好听,只怕我前脚还没走出这个城门,你后脚已经上了凤翔山。”
风铃大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我上凤翔山做什么?难道我去挖宝?”
卫子宸笑道:“挖不挖宝我不知道,但是你的事我知道的多了去,不信我让一个人进来,你好好辨认一下。”
他两手一击,内屋帘子掀开处,就有一个面目清瘦又眼冷厉的黑衣人走了进来。风铃一见他的眼睛,就已认出他正是在辰州将紫虚玉塞到她手里的黑衣蒙面人,他怎么会在这里?那么也就是说卫子宸也知道紫虚玉在她身上的事实?
风铃苦不堪言,在心底暗骂卫子宸好阴险,她所有的事情几乎全在他掌握之中,现在又不声不响的搞个突然袭击,弄出这么个人来,他到底想干嘛?
瞧风铃的神色,卫子宸就知她已认出那人。于是挥手让那人出去,“看来林林的眼力果然是一错的,已经认出了这个人。所以,你若敢到凤翔山去,一直在暗处觑窥紫虚玉的人会让你有生路吗?再者,我想你现在正在躲避的正是花千雪和楼清戈,只有在我保护下,他们才不会找得到你,这两点,能不能成为你跟我回去的理由?”
他的分析无一不点中她的要穴,照他这样一说来,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去凤翔山,去了也只有一个死字。而她如果想避开花楼两人的话,她只有跟他走才是最稳妥确保万无一失的事情。
风铃大叹道:“卫公子,你真是一个人材,攻人的弱点,打蛇的七寸,无一不是精准万分。”
“所以,你现在不用再考虑,跟我走。”
风铃眼里的光线黯淡下来,扁了扁嘴,“你认为你说对了,是你得意得太早,我为什么要避花千雪和楼清戈,一个是我兄长,一个是与我毫不相干的人……”
卫子宸哂笑道:“不要在我面前说这些无用的狡辩之词,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自也不会向你说出来。”
风铃耍赖,“可我就是不想跟你走,你说怎么办?”
卫子宸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才柔下声音道:“你现在的心情我能体会一二。也好,我给你三个月时间,让你在这个地方好好调养,三个月后,你再到西京来。”
风铃冷笑:“我又不是木偶,你让我去我就去。”
卫子宸一脸笃定:“到时候,不用我亲自相请,却由不得你不来。”
风铃分明不信。
卫子宸挑眉恐吓她:“你以为你很安全?一路上虽有人在保护你,但你已将那人赶回去。自你进安宁城起,我已暗中给你挡掉三次暗杀,你以为以你们三人的能力,能躲过别人的刺杀?我在想,暗地里,起码不下三处人马想要你的命,你不听我的安排,除非……你不想要命了。”
风铃伸长脖子很想说不想要命了,可是可能吗?命是自己的,为什么不要?
听他这样说,说不信是假的,本想问他为什么知道这样清楚,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另外一句不相干的话:“我其实是个很无用的人,卫公子就放过我吧。”
卫子宸笑:“你必须履行你的承诺。”
风铃无力的摆摆手:“你就别说这些了,好,你先回你的西京吧,只是这三个月里,别让人把我给杀了,还有……不要让楼少和花千雪两方面的人知道我的行踪。”
“你无需担心,这一点,我倒还是办得到。”卫子宸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突然伸出手抬起她的下巴,眼里宝光流转,眸光与她对视,低声道:“既然事情已经谈妥,我就不在安宁多呆了,今晚我就会起程回西京,希望你在这三个月里好自为之,三个月后,我可不想再见一个颓废不堪的风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