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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良等石碣村村民见“雍王”这般谦让,想起殿下几日前与贪官恶霸相对杀伐果断,断不留情。今时诸事平息,面见百姓却是亲民又不居功,无不感动,这不正是古之名臣的模样吗?
因此愈发觉得这正是朝廷派赵青天来拯救他们来了。
“把咱们送给殿下的匾抬过来。”王良大手一挥,只见两个石碣村的年轻保丁抬着一个约一人长,一尺多宽的牌匾出来,上面写着四个大字青天再世。
四个字是用行书写就,并不那么规范,但从字迹看乃是一气呵成,书写人必是对这四个字极是认可,提笔之后不做停留,情绪可谓是十分饱满了。
“殿下,这牌匾上的字是草民所写,草民才疏学浅原本不配在送给殿下的牌匾上写字。”张大旺表情是十分拘谨,回头又看了一眼众村民,无奈道:“奈何我已经是我们这些人里写字最好的了,也有人提议到城内找先生来写。然而城里的先生纵然写的比我好,又如何能晓得草民和一干村民对殿下的敬仰?写出来好看是好看,如何能代表我们?
“因此草民斗敢献丑,还望殿下不要嫌弃草民等粗鄙,收下此匾,算是我等百姓聊表寸心。”张大旺驻拐下身作揖,其他人如王良等皆是下跪行礼。
赵煦忙让他们起身,他哪里需要什么好看的字体,自己本身书法就相当不错,稍加练习必然也是可以做到声名远播的。何况身边还有苏轼这等书法大家!这时代谁敢拍着自己的胸脯说书法成就一定高过苏轼?
“好,这匾我收下了。我不但要收下,”武侯指了指县衙大堂,“我还要把明镜高悬给取下来,把这青天再世挂到所有永安知县的头上,让日后所有的永安县父母官都知道民心在哪里!父母官这三个字又是什么含义!”
说着赵煦挥手让周启带衙役立刻行动。
周启略有点迟疑,他能在竞争激烈的内侍省做到内侍高班这种天子贴身侍从,那在各方面都经过激烈内卷才脱颖而出的,他显然是知道明镜高悬的来例的。
明镜高悬最初出自《西京杂记》,里面记载说秦始皇有一面镜子,能照人心胆,识破心术不正之人,于是后世官府州衙、县衙多挂明镜高悬或者秦镜高悬以示自己执法判案公正廉明。
后世明朝《三侠五义》还引用此镜创作出“死包公铡了活知府”等精彩故事等按下不提。
眼下用一“粗鄙”农夫的青天再世替换不知传下多久的“明镜高悬”,这日后天子返京,巡视疆域的事公之于众后,这更换牌匾的始末又如何瞒得住人。被有心人利用或许会有不利天子的言论,如宋哲宗才疏学浅,不学无术,竟不知书法之好坏等等,影响百年后的风评都未可知啊!
这是周启之所以迟疑的原因。
“周启,你若是再不动手立刻马上就给我折回汴梁去,我绝不用与民意违背之人。”一向待人温和的“雍王”这时勃然作色,竟然是动了真怒。
周启如何再敢怠慢,立刻就动手。
张大旺、王良等石碣村民众断然不会想到“雍王”就这般将他们送的牌匾堂而皇之的挂到县衙大堂之上,看着这架势甚至还要以后历任知县都要如此的样子。
一时之间既惶恐惭愧,又倍觉荣幸,以后见到亲朋好友都可以吹牛的那种。
他们不通朝廷之事,不知道所谓皇室亲王基本上是没有执政的职权的,也就不知道“雍王”其实逾制了。
不过,眼下这些完全不妨碍,张大旺和王良等保丁在这一刻生出了无比强烈的报效朝廷之心。所谓虽九死而不悔!
“雍王”也就是武侯眼见周启亲自将青天再世四个大字牌匾挂到大堂之上,仍然余怒未消,他面向众人说出了必须要挂青天再世的原因。
“诸位,明镜高悬在永安县衙挂了多久了?只怕县衙筑成之日,这所谓‘秦镜’就挂到了历任权知永安县事的头顶。可试问他起作用了吗?若他真对州县父母官有‘自省’或者‘监督’的作用,那永安县怎么会还有段邝这等贪官,王威那些恶霸乡绅?我们不能因为自古如此,从来如此,就认为祖宗之志不可改也。其他方面不提,我以为王相公所谓祖宗不可守就未必就言过其实。
“我今日就是要从细微处入手改变不合理的古制,让以后历任的永安知县知道这匾是用永安县不知道多少百姓的鲜血铸就。他日若是谁做出有违民心、迫害百姓的举动……段邝、王威、王霖等王氏一族,业朶寺的智林和尚及全寺沙弥就是他们的榜样。”武侯一口气喊完这么一长串话,那怕他身体康健这时也气喘吁吁。
周启见状忙去县衙取了一杯水来,武侯一饮而尽,然后向石碣村百姓一拱手,转身进了县衙。
善于揣测上意的的年轻内侍高班这时慌乱且忐忑的跟在后面。
官家大步进了县衙,继续在书案前读案牍和文书,看似和以前一样,但是明显的对周启有些冷淡了。
周启很慌,小心在一旁侍从了一下午,但官家的冷淡依旧。
晚上,到了永安院,官家倒是仍让他做侍从,然而,不是必要的话,官家已经不跟他说了,这在那些传授他经验的老前辈看来,应该走远了。眼下之所以还需要他不过是因为永安县大营只有他一个内侍高班。
也许几天之后,他在汴梁的同伴就会将他取而代之。
他既委屈难过又不知所措。
在官家睡下后,周启想起这些年自己遭遇的苦楚,在内侍省堪称残酷无比的内部选拔,才终于能随从天子巡视大宋疆域。别说那些还在宫墙内刻苦的全部内侍官,就是历朝历代又有几个宦官能随天子一览九州之广大?
如果再过几个月,大宋一百多年来恐怕也只有参与河湟开边,立下不世功勋的大宦官李宪在足迹能比他走得更远。而李宪正是他的人生梦想。
这是何等的荣耀啊!如今自己一个迟疑,这一切都要付之于流水了。
周启越想就越是难过,越想就越觉得无措,居然一个人蹲在角落轻声啜泣起来。
这时苏轼和魏勇,正从种师中大营回自己房间,尽管周启已经很小心,但军营在夜晚太静了,他们还是隐约听到了哭声,于是就循声找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