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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上次在樊城见左良玉的地方。
不过,宽大的院子中早已站满了戴盔披甲的大小将领们。
各式的棉甲、布面甲、铁札甲和鱼鳞甲,以及各种瓣形明铁盔、钵盔、白毡帽、甚至少见的凤翅盔,让整个院子俨然成了明军盔甲的博物馆。
好吧!其实铁甲还是比较少的。
就是有穿的,也往往是半身型的,大多数将领穿的还是布面甲和棉甲。
甲片外露反光利于观瞻炫耀的全身铁甲在明晚期更多的是高阶人物专属或仪仗甲,而非实战甲。战争和火器技术的快速发展早已大大改变了人们的穿甲习惯,就比如明末著名悍将曹文昭打仗时穿的就是红色蟒纹布面甲。
此时,这些大小将领们大都三两成群的聚在一起乱哄哄的,也没个什么队形,更没有人出来维持秩序。
穿着棉甲的李平和赵进也不好往前凑,在门口交出了随身的腰刀后只在人群后面找了个地方站着。
伸直了脖子越过人群,李平好奇的往前看,隐约中能看到左梦庚、陈可立、方国安都在厅中坐着,也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紧要之事?
不知等了多久,在几声吆喝声中,大小将领们终于稍微安静了不少,但还是有一些嗡嗡声。
接着,左良玉的声音传了出来。
不过,今日这左良玉的声音并不如往常般洪亮,不仅低沉了很多且还有些沙哑。
李平本就在后面,因而有些听不清。
断断续续中,李平只是听明白了左良玉开始讲的是贼军势大、我等深受皇恩应精忠报国等等,并且还反复强调着。
当讲到北方的形势时,院子里终于彻底的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开始了倾耳细听。
李自成、罗汝才联兵四十万自河南席卷而来,南阳、汝宁等府皆破,官军众多人马失陷于敌阵,贼几不可挡。张献忠等群盗也大有共同合兵进击之势,今晨急报“义阳三关已被攻破”……
当听到义阳三关已失时,本已安静下来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声音,人们都禁不住大声议论起来,惊讶、惶恐、不安的声音瞬间不绝于耳。
义阳三关的战略意义大家显然都是门儿清。
李平的心里也咯噔了一下,他转头去看赵进,赵进也正在看他。
两人面面相觑,但并没有说话,也许是曾经军旅生涯的习惯使然吧。
在嘈杂声中,左良玉一声突然异常洪亮的“诸将听令”终于让大家再次安静了下来,接着有将领开始被喊名上前接令。
这个李平倒是听赵进专门教习过,此时绝不可言语或姿态不端,这老将别时不在乎,这时却绝不含糊。
要是此时有人不知深浅、坏了规矩,左良玉断不会手软和顾念情面。
听着几个人被调派的防区,李平努力在脑中构建着他们的部署位置。
虽然是来打酱油的,但这些重要的部署却也是需要掌握的,如果连友军都不知道在哪里,逃命又怎能逃得好!
突然,一声“游击李平可在?”的叫声直接把李平吓了一大跳。
李平四顾而望,场面有些诡异,再看赵进正对着他瞪大眼睛点头,他才确定自己真的没听错。
虽然不明所以,但李平还是立即急忙大喊起来:“末将李平在”。
然后,他就脑袋发着木挤进人群,在众将的目光和退让中急忙向前。
出了人群后,李平在厅前赶紧抱拳面向厅中而立,头也一并低了下去,并再次大喊了一声:“末将李平在”。
“游击李平听令:命你部务于后日至樊城以西的羊皮滩南岸设防,必不可使贼军于此过汉水,如有违令,军法从事。”左良玉严肃的说。
“末将李平接令。”
李平一边大声答着一边抬起了头看向厅中,此时厅中的诸人也都在站着,头戴银色凤翅盔且一身银甲的左良玉正站在厅中的正中位置看着他。
凤翅盔是中国较为传统一种盔形,也是我们在大多数影视作品和画作中看到的那种两边带小翅膀的头盔,并几乎是中国经典武将形象的标准盔。
当然,关于它的起源有本土派和外来派两种观点。
这种盔大致起于唐代,大体发展成熟于宋代,随着清代统一头盔制式并全部采用钵盔而完全退出了历史舞台。
明代凤翅盔多数为金银两色,并一般只有大将和近卫仪仗们才会佩戴。金银二色也是大将们和有权有钱的精锐亲卫小队最常见的铁甲颜色。
金色此时并非由皇家所独有。
明代的军队喜欢五颜六色,但最喜欢和认为最高贵的还是金银二色。因此,有时候只要发现官军中有金甲银甲扎堆,通常就可以找到一支官军的中军所在。
“听左副将和几位将军常言,游击李平所部虽新立不久,但精于操练,又养精蓄锐数月,战力颇强,粮草武器补给也较为充足,可担大任。我此番委尔重任,可有信心?”左良玉出人意料的询问起来,声音也亲近了不少。
李平眉头大大的一皱,但抬起头后却满脸肃然的慷慨陈词道:“请将军放心,只要李平还有命在,就决不让贼军从羊皮滩过江,更断不会让总兵大人失望。”
李平很清楚此时容不得他说别的、想别的,管它啥情况也得上,先接着再说,唱高调这种事必须得会。
“好!好!既如此,我再予你些精良器械,助你守稳江防。”左良玉看李平面色坚决沉稳,并没有像厅外绝大部分人那样流露出迟疑和惊惧,十分欣慰。
左良玉心里还想,难怪方国安和儿子左梦庚都说李平好,让自己多给年轻人机会,这小子能救下他左家儿媳决非偶然。
也许,这小子真会是他的虎将也是他的福将!
在李平的身上,左良玉仿佛依稀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反正那股子沉稳的劲儿,装是绝对装不出来的。
左良玉也算是看人看老了,他觉得应不会有什么差头。
况且,李平的兵他也派人悄悄看过两回,都说真的练得好,打仗这种事,他还没糊涂。
他老了,他的儿子日后还需要有人辅佐。
靠谁?
那些民军、盗匪投奔过来的是不可能靠得住的,他们都是些有奶就是娘的人。
真正靠得住的还得是自己培养起来的,就像侯恂于自己,那是永远山一样的敬仰。哪怕机缘使然,两人已渐行渐远。但他心里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去害侯恂,但有机会仍会极力帮扶。
只不过,眼前这小子到底能不能成为他左家的股肱之臣,却还要看看他日后的表现。
左良玉在那里心有所感,回到人群中的李平却久久不能平静。
之后的好半天他都没听清左良玉后面的部署,他差点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愁思与苦闷之中。
李平根本就想不明白,也没法想明白。
他的内心除了错愕还是错愕。
李平实在想不通左良玉委他独守一方的因由,这根本就是违反常理的,甚至有点瞎胡闹。
把一处要害布防给一个一年前的大头兵、一个半年前才入已营之人、一个根本就没什么接触的年轻后生、一个大部队才新建数月的营伍,这本身就不合常理。
而且左良玉也还没有到完全无人可用的地步,这说更说不通了,换了谁也都想不明白。
这并不应该是一名杀场老将该有的布置。
……
军议结束之后,晕乎乎正往外走的李平又被一名卫兵给截了下来。原来是左梦庚留他,李平只好更晕的随那卫兵到了一处偏房中等待。
等了好大一会儿,左梦庚才面露微笑的过来,只不过李平觉得他那笑容硬往外挤的有点太明显了。
左梦庚留李平的原因竟是为了给李平戴高帽子。
原来,让李平守羊皮滩的建议居然是左梦庚提的,而且还堂而皇之说是给李平再立新功的机会。
此次军议,重点是进行防御的布置。
守襄阳必守樊城,守樊城则必守江,而樊城以西又多浅滩,因而樊城以西的江防问题也就成了重中之重。
本来,左良玉是想让副将惠登相去守羊皮滩的,但左梦庚却提出像钟家滩都是由游击于躍鳞在守,其他几处浅滩也最多只有参将在守,何必放个副将过去!
而且,这惠登相还是降将,不托底。
左梦庚建言,何不让游击李平去守羊皮滩,副将惠登相的部队沿江待命并保持随时对几处浅滩的支援状态。
左梦庚的理由是,李平乃左军新近的嫡系,近来又威名鹊起,用他守要害之地更显左良玉对众将无论远近亲疏均一视同仁,非是只让降将们去打头阵。
而且,这也给了李平一个更好的扬名机会,只要他能把握住,也堵住了某些人说左良玉过于厚待李平这种无名之辈的非议。
左梦庚的提议,得到了方国安和陈可立的一致支持,都称其为老诚之言。
左良玉这才动了心,改了主意。
跟李平讲明了来龙去脉之后,左梦庚还又特别强调说:
这羊皮滩虽是一处浅滩,可也并不很浅。此时又正值冬季水冷,贼军又没船,如果想直接下水过江,全程下来没被冻僵也必然虚弱不堪。只要守将敢打敢战,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再说,他们已在襄阳集结了那么庞大的舰队,贼军估计根本就没胆过江。
况且就算真有不济,副将惠登相的部队离着也不远,可随时进行支援,危险是不大的。
对这样唾手可得的功劳,他建言李平而不是别人,是因为跟着他的这些人,李平虽然他平时接触最少,但无论是夫人还是方国安、陈可立等叔辈老将都多夸赞于他。他左梦庚做事一向不唯亲,只用能用才,所以才给李平去把握这个机会,他也相信李平不会给他丢脸。
话既说到这个份上,李平就是再有疑虑,也不敢表现出来,还必须得装出感动的样子。
等李平笑着脸走后,左梦庚得意的自言自语道:“说我不会御人,让他跳火坑都当是美差,还得感激我,我怎么这么有才!哼,不还是任我摆布。”
出了左良玉的府邸,没有领受到任何任务的赵进一直在外边等李平一同回返,两人也需要立即商议一下。
回去的路上两人合计了半天也没搞明白个所以然,李平想不通,赵进也想不通。因为左梦庚给的理由并不能成立,疑点实在太多。
至于带着部队开跑,两人都想到了,但很快又否决了。
毕竟李自成还没到呢!而且会不会真来也还不好说。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李自成是主要活动于北方的。
也许李自成就没进攻这位于南方的襄阳,或者是见了襄阳的雄壮和那无尽的船队又知难而退,毕竟防守方的地利太远优于开封了;又或者李自成就没有打下襄阳,左良玉几十万人马凭江、城据守,又哪里是那么轻易能啃动的。
不说别的,光那遮天蔽日的船队就足以让不习水战的农民军望江兴叹了。
那么李平去羊皮滩就有可能真的是去郊游一圈或者捡功劳去了。
虽然这很不符合李自成部队目前的战略态势,但历史从来不是以常理来运行的。李平他们现在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跑才是最不可取的,也是真正的自寻死路。
是福是祸总要看看形势再说。
所以,命令也无疑是要执行的。
后来,赵进干脆宽慰说:“许是真的给你个功劳以平复你升迁过快的议论吧!没准儿还真是好事。”
李平苦笑道:“你都参将了,咋不见给你个功劳平平非议呢!而且左梦庚节制那么多兵马,怎么就把我派出来守江了。”
赵进也只好长长的叹息。
对阵李自成,真的是九死一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