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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半个时辰,实际上整个左良玉的部队至少耽搁了一倍以上的时间。
当发现左良玉的大军开始撤退后,受到惊吓和抢掠的其他三路明军反应之快令人咋舌,他们迅速组织并以更快的速度先跑了,反倒把左良玉的大军留到了后边垫后。
一路走着,李平一直没有看到指挥引导和维持秩序的亲兵亲卫,也没有看到枕戈待旦的警戒部队,更没有看围绕大军的精锐骑探,各军各营只是大略聚拢成堆沿官道四散前行,也不知是天气闷热还是无所畏惧,所有军将都穿着薄衣,几乎没人披甲。
失望和随之而来的担忧让李平开始心神不宁。
李平知道这样的行军是很危险的,即使是21世纪的现代,在有通信工具的辅助下,大部队的夜间野外徙步行军也并不容易,对指挥与控制、部队的训练水平都有着很高的要求,强化对周边环境的掌控和建立充分完备的应急体系极其必要,否则一旦遇到突发情况,部队很容易陷入混乱。
这么大的动静,李自成的部队不可能发现不了,李平现在只希望农民军缺少夜间的组织能力,否则一旦他们尾随或截击,就极易让官军陷入混乱。若是农民军再坚决一些,全力突击,左良玉的这支混乱大军必然崩溃。
把生的希望寄托在敌人的仁慈和无能上,左良玉难道真的只是个无能之辈?
已心生惊悸的李平下意识地一边摸着马上装备一边不断观察着身边的道路,却注意到傻大个儿刘三扛着矛枪好长一段时间都在那里埋头步行,他与左近的哨内官兵离了一定距离并与自己靠得很近。
李平好像想起了什么,就用矛尾拍了拍刘三的背,问道:“大个儿,你说这路你熟着呢。你家却在襄阳,回襄阳那么长的路你都能记得?”
刘三转过头来憨着说:“队长,俺真的认路。这可不会骗人的,前几年没闹贼时,俺叔带着俺跑货走过多少回哩!几条道俺都认得,真的。”
“你自己跑过么?”李平好像抓住了什么。
“那年俺叔他们让贼军抓了去,俺就是自己一个人跑回去的。…也不知他是死是活,俺可就他一个亲人了。”刘三说着说着,情绪一下子低落了。
李平沉默了一下,从马背边上的兜里拿出几块肉干和一个冷馍,低下身子递给刘三:“大个儿,饿了吧,拿去吃,以后跟好我,喝水的话自己在我马上解水袋。”
“嗯哪。”刘三咧着嘴高兴起来。咬了一口肉干后说:“队长,大家都说我傻,都欺负我,可我知道你对我好,这我记得。”
看着高兴的傻大个儿,李平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经过大半个夜晚的行军,左良玉大军的南下速度正越来越慢,李平所在的小队伍虽有赵进、史明等人的奋力争路,但仍被裹挟其中走走停停。
由于撤退的突然性,大部分的营伍都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相当多的人马白天实际上没有休息,再加上后方开始不停传来小小的袭扰声,虽说骑兵们狠狠教训了那一小帮不安分的贼小子,并奔驰传话说“贼怯不足虑也”。但还是让很多人整夜都处于紧张状态,更进一步加剧了疲劳,很多队伍逐渐达到了体力的极限。
不断有队伍沿着道路周边停下来休息,因为缺少统一和坚决的组织,休息的人马东一块儿西一块儿,遍布官道及周边,越来越严重的干扰到其他队伍的行进,再加上人、牲口、车辆混杂争路,堵塞现象越发严重,争吵甚至斗殴四处可见,更是进一步加剧了混乱。
看着越来越拥堵的官道,李平越发焦躁起来,几次打马跑到赵进边上商量对策。
在连续走了快三个时辰(六个小时)后,他们这支只有百十人的小队伍也已开始不可避免的越拉越长,赵进决定让众人和骡马暂时休息一下。
经过简单的商议,他们选择到官道左边的一个空旷的小山丘上休息。
这个小山丘虽说离着官道有七、八百米的距离,但周围地域开阔,却与撤退中的官军大队保持了良好的安全距离。而且它正好位于官道的一个弯上,又有一定高度,寻常队伍多不愿费劲而僻静得多。关键是还很有利于观察,下了山又可直插而省路,倒也不会费太多劲儿。
到了山丘顶,看着向南的远方一片漆黑,火龙线仅烧了短短的一程,他们这一路难怪如此劳累,原来已是走到了整个大军的最前列。
在休息的当口儿,一名杜游击的亲兵独自离开去向杜游击报平安,另一名亲兵则被史明叫李盛才找理由给拉到了一旁儿吹捧。
余下的几个现代人凑成一堆儿,决计简单商讨一下当下的出路。
这几日,众人其实已多次互相讨论,借机离开另找安全窝、跟着官军谋出身、投奔农民军或逃到海外等等。但不管如何,赵进、史明和李平都认为当下最现实的就是先跟着左良玉的大军。
至于赵兰月,史明认为把婚事拖一拖,寻战乱之机把赵兰月藏起来或干掉杜游击都未尝不可,办法总会有的,实在不行,暂且嫁与这杜游击还有利于众人。
面对当前的险象,史明、王成武都感觉还不至于,至少目前还很安全,且左良玉军规模如此之大,农民军不见得愿意碰,攻取开封才是其首要任务。
赵进、李平都觉得不可冒险。
赵进主张加快行军,争取走到撤退大军的最前方而获取安全;而李平则主张离开官军大队,让刘三带队绕远单走一路;宋宝来、刘世雄、赵兰月等人说不出意见,还处于发蒙状态。
众人正一边讨论一边吃着干粮时,远方一阵阵突然急剧升起的嘈杂声猛然传来,并越来越大,众人愕然站起,看向官道的北方。
只见北方的平原上,不知何时突然多出了数不的清火龙,犹如一片火炬的海洋,并且这海洋还如波浪般不断拍打着左良玉大军的队尾,整齐的呐喊声隐约传来。
李平心中大惊:要坏!
山下的很多明军也都停了下来,回首翘望。
看着远方的景象,赵进已开始喝令众军重新收拾好行囊,都赶快补充些吃食,也去为骡马补足水粮,然后待命。李平也忙着吩咐,多喂些粮食,不可吝啬。李盛才、杨美玲等人还不明所以,还在蒙蒙的发问“这后边是怎么了?好壮观啊!”之类的。
在众人补足了食水未先盲动而侥幸企盼时,远处明军队尾的片片火炬正逐渐被海浪拍碎,然后一整片巨浪突然不再受阻碍疯狂涌入。
片刻,如舞龙般的火把开始沿官道及周边迅速变幻着向南涌动,一部分正在幻灭,一部分如天仙散花般四散而开,伴随而来的则是鼎沸的人声和混乱的马骡嘶鸣。
乱象就像波浪一样迅速扩散着。很快,他们近边官道上的人马也如炸了窝般的喧哗躁动起来,到处都是“贼军来了!贼军来了!”的呼喊声和女人孩子们的哭喊声,人们开始争先四散而逃。
闯贼的部队击溃了左良玉的后卫骑兵,官军炸营了,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这是要大溃呀!
已不用再商议,众人立即组织人马下了山向东奔走,能离官军大队有多远就多远,并喊了刘三让他观察周边寻找新路。
黑夜中到哪儿去找新路,众人只能奔走了一会儿然后折向南,摸着大概的方向逃窜。起伏的丘陵、昏暗的树林让所有的人都狼狈不堪,并严重干扰到了前进的速度,不得已,众人只能再次远远的靠近官道。
他们周边开始不断出现其他营伍的零散人马,都是一小撮儿一小撮儿的,有些人骑着马骡,更多的人步行,有些人越过他们走了,有些人和他们保持着适当距离,还有些零散的人远远跟在他们后面。
就这是溃败,李平边走边茫然四顾,没有人组织反击,没有营伍愿意留在后面,左良玉庞大的步兵集团就这样未战而怯,把后背留给了敌人,并让自己的溃散骑兵践踏,只为逃命。
在黑夜中,在毫无斗志的人群中,在缺乏组织的力量中,无边的恐惧正迅速散播到每一个人心中,并成为一种意念,让这支庞大的军队瓦解分崩。
在狼狈的逃窜中,远方的天边开始渐渐露出白边,黑夜即将远去,所有溃逃的人们都燃起了希望。
但随着前方传来沸水般的人马声,李平心中再次升出不详的预感。
很快,所有人就都看到了前方的人墙,南逃的洪流像是被什么阻碍住了而不能前进。远远看去,官道上大量的人、马、车辆簇拥在一起裹足不前,相互拥挤践踏,后队不断推搡着前队,到处是哭喊求救声,还有无数的人马正不停的向两边奔跑,人墙中不断传来砍杀声,有的地方甚至响起了成片激烈的金属碰撞声以及“杀、杀、杀”的呼喴声。
一条无边无际的巨沟横档在明军面前,横斩官道的巨沟对面此时已聚集了一大股贼军兵马,双方不断的用弓箭互射,部分拥挤着推搡着已经爬过沟去的明军也正在被渐渐的赶回沟内。
赵进、史明等已是顾不得详细探查,只是呼喊、纠集着众人远离人群、远离人墙,只沿阻碍的方向向东走。
跑了半天,众人才渐渐搞明白,挡住他们去路的竟是一条看不到头尾的巨堑。
一路上不断有成群的明军尝试结伴越过沟去,但又深又宽的沟堑让每一次努力都艰难异常。沟底到处都是人马,而沟对面不断出现的小股贼军则更是让明军满是绝望。有的地方沟底此时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这条巨沟正成为整个明军的死亡收割线。
农民军到底下了多少功夫啊!在官军退路的几十里后掘如此大沟,又伏兵四处,这是根本就是抱了全歼官军主力于此的决心!
这手笔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