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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离歌
嘹亮的凤鸣在罗刹地上空响起,穿透心神的力量携着耀眼的白光骤然降临,众人只觉眼前一阵刺眼的光芒划过,轰鸣的爆炸声在那剩余的五朵弑神花边响起……待缭绕的雾气散尽时,万物都似静止。
通体雪白的凤凰身擎半空,巨大的翅翼护在凤染之上,白色的仙力自它口中而出,击在弑神花身上,尖利的哀嚎声此起彼伏,片息时间,丑陋腥然的花朵缓缓凋零,最终颓然的朝黑云沼泽落去,瞬间被淹没在沼泽深处。
天帝屏障中的景涧赫然消失,看着那只展翼的雪白凤凰,众人微微有些明了。森鸿亦想不到景涧居然会为了凤染从仙障中出来,青漓虽然差点酿成大祸,但这点倒是看得极通透,这个天宫二皇子,对凤染不是一般的上心。
只是弑神花能吞噬仙妖之力,凡是上神之下,即便是上君巅峰,对上了这等魔物,亦没有活下的道理,景涧他……
“陛下,青漓妄行,险些对族人酿成大祸,陛下恕罪。”青漓脸色惨白,跪倒在地,叩首请罪。
“弑神花不得出炼狱之底,乃三界律条,你如此妄行,致使族人惨死,此战之后,你入淬妖洞苦修,受百年冰刑。”
森鸿压下怒气,沉声道,若不是青漓在罗刹地坚守百年,此战亦有她之功,他绝对不会如此简单便揭过此事。幸得凤染无事,否则若因她一己之私惹得上古震怒,那将是整个妖界的灾难。
青漓神色似有不甘,但见妖皇目光冷凝,遂低应了一声退到了后面。
反正景涧已经出了仙障,这罗刹地他们势在必得,只是……景涧居然能抗下弑神花,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凤染怔怔的看着她上空的雪白凤凰,轻声唤道:“景涧?”
虽是知道这必是景涧无疑,只是他怎么可能陡然之间神力强到这种地步?
头顶上的巨凤破开妖皇的妖力,抬起翅膀,在凤染头上拂过,眼神温和明朗,低声鸣叫了一声,似是在让她释然。
“强行动用凤族秘术将仙力提至半神,景涧,从今以后,你修炼之途再难进半步,你有这等魄力,倒是让本皇刮目相看。”森鸿出现在两人不远处,淡淡道。
凤染神情大震,猛然抬首,脸色略有慌乱:“景涧,你……”
“凤染,我无事。”凤凰口吐人言,嘴咧开,似是露出一点笑容。它身上原本白色的仙甲化成薄如蝉翼的护翼,白色的神力笼罩在凤染周围将她护住。
凤染心底酸涩,一时竟开不了口。景涧一身仙力早已是上君巅峰,也许不用千年便可晋位上神……
“景涧,本皇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肯让出仙界界门,本皇可饶你性命。”森鸿上前一步,脚步落在虚无的半空中,声露威严,压住景涧周身涌出的神力。
虽不如上神,但半神之力亦不可小觑,若是要击败景涧,绝不会如刚才一般简单。更何况,这样肯牺牲仙途来救凤染性命的景涧,和天帝天后的秉性差了太多,竟让他一时有些不忍下手。
雪白的凤凰未出声回应,只是将眼扫向数米之外仙障之中的仙将身上,然后缓缓回落,看向身后的凤染,清澈的眸子划过淡淡的不舍,似是如海般深沉,又犹如席卷的炙火般浓烈,直让人心染成灰。
凤染心底升起一丝不安,手抬起欲轻抚景涧的翅膀,却见他已陡然回转身形,朗声道:“妖皇,我是仙界皇子,可以战死,绝不投降,更不会将仙界界门拱手相让。要夺界门,除非从我尸体上走过去!”
话音落地,凤鸣声响,巨大的凤爪抓住凤染朝仙界界门飞去。
“你既不识好歹,我便成全你!”见景涧欲逃,森鸿眼带煞气,妖力自掌间涌出,空中凝出数十根赤红长戟,化为漫天罗网朝巨凤而去,浑厚的妖力,将整个罗刹地笼罩。
雪白的凤凰在空中用尽全力飞翔,在它身后,遮天蔽日的妖力席卷而来,似是要将整个仙界界门淹没,眨眼间,景涧飞至界门前,将凤染扔入仙障内,朝仙将吼道:“看住她。”
随即转头,翅膀化为巨大的屏障,凤凰之身重新化为人形,伫立在半空,仙剑自手中飞出,七彩之光在界门前闪烁,泛着浓郁灵气的内丹从他口中而出朝仙剑祭去。
“是兵解之法!”凤染站在仙障中,脸色煞白,喃喃出声。
自古以来,仙人和妖君凡是用了此法,皆魂魄俱毁,不能往生轮回,亦无法再劫重生,必将消失于三界。
对于仙妖而言,是真正的消逝和死亡。
这一幕让森鸿也微微震惊,他敛神看着不远处的白衣青年,神色郑重,攻去的长戟不减分毫,甚至又加了几分妖力。
景涧以兵解之法抗衡,爆发的仙力不会比他差多少。
仙障外白色的神力恢弘悲烈,凤染突然回过神,朝仙障外冲去,却被身后的仙将死死拉住:“凤染上君,殿下有交代……”
“滚!”怒喝声自凤染口中喊出,她挥手甩开仙将,一步就移到了仙障边,却被无形的力量拦住,再难跃出半步:“景涧,松开!”几乎是立时间就明白了原因,凤染抬首朝障外的景涧看去,神情愤慨。
遮天蔽日的赤红长戟被景涧的内丹和仙剑化成的力量阻挡,争得片息时间,景涧回转头,看着几步之遥的凤染,缓缓走回。
他脸色苍白,似是失尽了血色,长发枯败,步履微微踉跄。
凤染心底酸涩,凝聚仙力落在虚无的仙障上,怒声道:“景涧,快把内丹收回来,兵解之法若完成,你……”话到一半,眼眶泛红,甚至隐有哽咽。
隔着一层薄薄的仙障,景涧站定在凤染面前,静静的凝视她,半响后,突然笑了起来,漆黑的眼下,笑容安宁醇和,他抬手靠近仙障,轻轻拂过,似是要隔着这一尺距离划过凤染的眉眼。
凤染被这笑容怔住,不自觉的朝仙障走去。
“凤染,我告诉过你,这百年,因为身后有守护的人,所以我从来不曾放弃。”他看着她,一眼一眼烙在心间:“我守护的人里一直都有你,从来都有你。”
只是再也来不及告诉你。我遇见你在最好的年华,可惜却不是最恰当的时间。
温柔的声音如清风拂过,低沉情深,凤染眉间紧皱,看着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突然拼尽全力朝仙障砸去:“你这个混账,不要等到要死了才跟我说这些话!你要是死了,我绝对不会记住你!”
暮鼓般的巨响在仙障上炸开,一直纹丝不动的仙障竟微微晃动,凤染眼底血红一片,看着景涧,神情悲凉。
‘咔嚓’一声响,赤红长戟冲破景涧的阻挡,伴着浑厚的杀意朝界门前涌来,天帝布下的仙障在凤染和森鸿的同时夹击下碎开裂缝,几近崩溃,景涧朝身后看去,半空中的内丹缓缓和仙剑融合,只差一步了……
“凤染!”景涧回转头,低声轻唤,眼中似有无尽的恳求:“凤染,我求你,我求你,不要出来。”
声声如泣血,凤染猛然顿住,仙力被困在掌中,眼死死的抬起,嘴唇咬出了血,弓着身不停的喘着粗气。
“景涧,你这个混蛋!”
“凤染,我等了你八千年,你一定要活下去,至少,要把欠我的八千年还完。还有……如果可以,不要再恨我哥了。”
景涧最后看了凤染一眼,歉疚、不舍,释怀……到最后唯剩眷念。
缘起缘灭,缘结缘散,若有来生,我不是天后之子,凤染,我会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告诉你。
于我而言,世间最美好之事,不过是你回过眼,眸中仅剩我的容颜。
景涧的身影越来越远,凤染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她努力抬眼,看着白色的仙力自他身上潮水般涌出,和悬于天际的内丹合二为一,看着他护身的仙甲一寸一寸碎成粉末,化为虚无,看着他举着仙剑冲进漫天的赤红妖力中……看着白色的神力笼罩在罗刹地,昏暗的世界如降白昼。
无可比拟的恢弘耀眼,一世一瞬,却是由死亡和鲜血来筑基。
声停,神力散开,整个罗刹地被分成两半,仙剑划开黑云沼泽,一瞬间所有妖力被摧毁。
妖皇张开结界护住妖将退后十米,这才抵住了这股仙力的可怖爆炸。
半空中,白色的身影手握仙剑,昂视远方,神情坚毅,只是那眼却再也不会睁开。
整个苍穹之境,死一般的静默。
万里之遥的天帝天后陡然顿住身形,看着极西之处蔓延的白色仙力,神情大恸,相视一眼,慌乱的朝罗刹地而来。
就在刚才,他们感觉到……景涧的气息在三界中消失了,完全的消失了。
火红的凤羽自空中落下,穿过仙障落在凤染手中。
轰然巨响,内丹和仙剑在空中化成粉末,白色的人影重重的朝地上落来。
血红的仙力自掌间而出,仙障不堪最后一丝重创,破碎开来,凤染跃入空中,接住景涧落下的身体。
怀中的青年容颜依旧,却再也不会对着她温暖的笑。
手中火红的凤羽炙热滚烫,凤染突然忆起,两百年前渊岭沼泽外景涧惊喜莫名的神情,那时候他想说的话,却被她声声斥责拦了下来。
八千年前,她在老妖树的庇护下在渊岭沼泽中活得如鱼得水,曾经在桃林外救过一个和妖兽斗法,重伤昏迷的少年,她一时好心,将少年送到渊岭沼泽外,只留下一根凤羽,却不想当年那少年竟是景涧。
八千年,她早已忘了此事,被救的人却记了八千年,念了八千年。
两百年来,她因他兄长厌他,因他母后恶他,却从来不曾好好看看他,待她后悔时,那人却再也不会睁开眼。
血红的泪水自眼中滴下,落在手中的凤羽上,怀中的身躯渐渐冰冷,凤染缓缓闭上眼,掩下眼中渐渐升腾的白色火焰。
要等到来不及了才知道,当初的执念是多么可笑,她错过了这世间最在乎她的人,却偏偏在他死后才明白。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八者,最后之五,她全占。
凤染抬眼,看向数米之遥的妖皇,神情淡漠,眼中的血泪缓缓凝固。
景涧,若什么都太迟,至少你拿命守下的仙界界门之前,还有我。
几近透明的白色火焰突然凭空在罗刹地燃起,一寸一寸,一缕一缕,席卷大地,迅猛聚集着朝凤染而来。
仿若天地间骤然而生,凡触者,灰飞烟灭,化为劫灰。
连尖叫声都来不及响起,地上的妖将便消失了一半,妖皇神情大震,用尽全力才堪堪保住最后半数妖兵。
青漓脸色苍白,看着这如降神魔的骇人场景,喃喃道:“那火焰是什么?”居然连上神之力都不可及!
“上古时曾有言,凤之皇者,涅盘而生之火焰,拥有净化万物的神力。”森鸿看着火焰中心的凤染,神情复杂难辨:“想不到凤染竟然就是凤凰一族早已失落的皇者。”
凤皇?青漓惊得不能言语,眼底显出惊恐:“陛下,不能让她涅盘成功,景涧死于我们之手,她会成我妖族心腹大患!”
“来不及了……”
妖皇话音刚落,盘旋在四周的白色火焰朝凤染铺天盖地涌去,化成巨大的火球,将她和景涧笼罩在里面。
火球升至半空,护在了仙界界门前,巨大的火舌如有灵性般咆哮着朝妖兵而去。
森鸿面色凝重,将妖兵护在身后,掌间妖力蓄势待发,却陡然怔住。
一道银白的人影自天际落下,划开咆哮的火舌,落在火球和森鸿之间。
刚才还威风凛凛的白色火焰瞬间缩回火球边缘,对着来人瑟瑟发抖,臣服下来。
“上古神君!”森鸿神情凝重,心底有些忐忑,虽说两界交战,无分对错,可到底也是他逼得凤染涅盘,生死不知。
扫了半空的火球一眼,上古回转头,皱眉道:“森鸿,是你逼得凤染涅盘?”
“回神君……是。”森鸿略一迟疑,点头道。
“这里怎么会有弑神花的气息?”
森鸿上前一步,行下半礼:“森鸿之过,愿受神君惩罚。”
见上古眉间冷色更甚,青漓压下心底的惊恐,瑟瑟发抖,昂首道:“上古真神,两军交战必有死伤,是凤染先介入仙妖之争,才会受到弑神花牵连,与陛下无关,真神素来公正明义,定不会迁怒于我妖族!”
上古垂眼,手一挥,银色的神力将火球笼罩,移到一边,仙界界门前凭空出现一把石椅,上古缓步走去,坐于其上,玄色的衣袍在空中扬展,神情威严凛冽,她俯视着半空中仅剩的几百仙将和妖兵,声音极轻极淡。
“仙妖之争我可以不管,但若凤染出事,妖皇也好,仙将也罢,谁伤了她,我便要谁的命!”
她看着石座之下的众人,眉微微扬起:“公正明义?妖族的小姑娘,你来告诉本君,那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