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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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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师傅不敢确定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但他有自己的看法,因为那两句诗不光表达了对孩子的祝愿,一方面希望他能平安长大,也交待了他的血统。

    “吴氏遗血望春风”,于情于理,都应该和别人没关系。

    “可她一个鬼童女……”。

    沈洋觉得在那种被人奴役的情况下,吴氏男女根本没有在一起的机会,怎么可能怀孕生子呢?。

    除非吴奴家一个人能把两个人的事儿都办了。

    “这……你想啊,同益城是在一片废墟上重建起来的,没人咋建?就得生,生的越多越好”。

    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其实纯粹是在胡诌,又不是果汁,哪有现喝现榨的?何况沈鹤鸣带着这么多的官兵差役,土石木工,什么东西造不出来。

    我怀疑这件事儿本身就在齐三圣的计划之中,研究推三变需要大量的鬼童来做实验,也许从那个时候起,沈鹤鸣就有了自立为王的打算。

    吴氏遗族不过是他的“武器来源”。

    当吴奴家得知少主是董淳见的儿子后,突然泪如雨下,原来她的父亲是城主吴天化,生前经常提起董夫子的教化之恩。

    “她还说少主是天佑之人,平时这个虫葫芦是方官保管的,到哪儿都得背着,可今天他刚来就被梅姿夫人的侍女叫走了,以前夫人被角虫吓到过,只能暂时留在地牢里……”。

    原文用的是“虫壶”二字,府里的奴仆都称之为“噬鬼壶”。

    “重点不是壶,吴奴家告诉老祖,无忧草其实是公角虫的口水,请少主服下蛇胆,身上的病痛就会好”。

    我问沈洋她们家人现在还有这个毛病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沈家确实有很多人得了怪病,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疼,或者象癫痫似的倒在地上抽风,医生说是家族遗传,十个里面大概有两三个吧”。

    正因为如此,四大家族里的吴家才没把头疼当回事儿,直到后来接连死人,才发现是银面蛾作祟。

    还有胡定归那一支,只要和沈家后沾上边的都跑不了,很可能胡大志就是那“两三个”之一。

    沈洋前面没在,好多内容都接不上,听一句问三句,我有些不耐烦,人是我约的、局是我攒的,要想听整段,明儿请早。

    “老董”。

    我一拍桌子:“接着往下说”。

    她撇了下嘴,不吭声了。

    “这一人一怪回到雪洞,正准备带着少主人躲进老雁山,没想到他的病情突然恶化,碰都碰不得,老祖赶紧杀蛇取胆,可一打开罐子,那股气味便让人头昏眼花,除了董妍淑,谁都受不了……”。

    总不能捂着脸下刀子吧,万一割破了蛇胆,悔之晚矣。

    只能让女儿代为动手。

    董妍淑自幼听父亲讲述董淳见对他的大恩大德,深受影响,如今董家唯一的血脉性命垂危,加之这些日子的亲密相处,不免动了舍己之心。

    “舍己?”。

    太夸张了,不就是杀条蛇吗?。

    她虽然不近荤腥,但见惯了父亲腌肉硝皮,并不十分害怕,可一听说这条蛇集天下药毒于一身,又如此霸道,唯恐董岚承受不住。

    “这傻丫头认为她和角虫一样,都以药材为食,所以没有感觉到不舒服,不如把自己的血当成药引子,或多或少能化解一些毒性……”。

    知女莫若父,董喜明白她心意已决,又见洞外暴雪连天,分不清东南西北,心想既使大都尉派出追兵,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前行,便取出全部的干柴膘油,让董天痴生起火堆,防止女儿因失血而受了风寒。

    也就是这一点火光,引来了沈鹤鸣和他的府卫们。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们老祖,好听点是欠考虑,难听点那就是糊涂”。

    董师傅倒也承认,完全符合董喜给自己的评价:不畏事,却不能全其事,如华服百结,公曰:可为虎爪,难为头焉。

    他叹了口气:“大都尉一来,就把几个人堵在洞里,老祖心知肚明,现在说啥也不赶趟了,索性拼了吧,拼一个算一个……”。

    当下便和官兵厮杀在一起,可偏偏这个时候,吴奴家突然引颈悲鸣,蹲坐于地,片刻间,产下一团黑乎乎的胚胎。

    竟然不是蛋,再说生的也忒快了点儿,难道是变异的原故?。

    另一边,董妍淑也已经割出一碗鲜血,喂董岚喝下,随即抓出天龙,剖腹取胆。

    沈鹤鸣见状大急,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护卫就往里冲,被旁边的董天痴猛的扑倒在地。

    “这么做有用吗?哪怕救活了也是一死,白折腾”。

    沈洋无法理解:“还不如把偷来的东西还回去,人家不一定会赶尽杀绝”。

    “你不知道,以前我们老祖担心家人的安全,特地找了这么个雪洞,下面连着冰窟,四通八达,他是在给闺女争取时间呢”。

    董师傅一口把剩下的酒喝光:“只要少主人吃下蛇胆,他俩抱着往冰窟窿里一滚,老祖这辈子就没啥遗憾了”。

    既报答了董淳见的救命之恩,自己的女儿也终身有靠,那做鬼也是个开心鬼。

    “确定是你们老祖找的?”。

    我忍不住逗他:“我怎么觉得应该是蛮凤儿?”。

    她当然是在防吴芝兰。

    董师傅“哈哈”大笑,起身又拿来一瓶酒,边拧盖子边问我:“还能喝吗?”。

    那就喝吧,有酒有菜有故事,总比回去看着胡小道巴结胡小铃强。

    沈洋犹豫了一下,猛的仰头干了,潇洒的把空碗推了过来。

    不给她倒都不行,倒一点也不行,按着酒瓶子非要和我们一样多。

    “那你的药不白吃啦?”。

    “我还带着一颗呢,不过一个周期吃俩,有点浪费”。

    这种药非常昂贵,听说原材料极为难得,又是胡一把独门秘制,他那双手搓麻将差点意思,不过要论做药的技艺,可以称得上是青出于蓝。

    “不就是钱吗?沈自舟有的是……”。

    没等我说完,沈洋突然急了眼,一清嗓子:“水大姑爷,你是不是觉得花别人的钱特别有劲儿,完了还能骂人家句傻,说了你也许不信,但自从我十八岁以后,花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挣的”。

    董师傅偷偷冲我使眼色:“小川兄弟,你刚来,可能还不知道她的名号,黄金手沈洋,我这老腰疼了四五年了,就是舍不得找她给按按”。

    我被弄了个大红脸,起身冲沈洋鞠了个躬:“……我,我……哎呀,这……要不我干一碗得了?”。

    沈洋光笑不吭声。

    刚端起碗,一只大手突然伸了过来,是董师傅。

    “洋妹子,你饶他这一回,小川兄弟要是把这碗喝下去,明天我连活都干不踏实”。

    “他喝他的,你干你的,碍不着”。

    “不能这么算,你想他故事听了半截,酒醒了能不追着我问吗?只当让我省省心吧”。

    沈洋笑着摆了摆手。

    董师傅拉我一起坐下,喝了口水,捧着杯子想了半天:“……我,我说哪儿了?”。

    “你的老祖一夫当关,她的老祖要抢蛇胆”。

    “哦……”。

    “后来呢?”。

    “然后就雪崩了,天崩地裂,老祖被冲下山崖,捡回了一条命”。

    整整一面山都变成了雪坡,一个人影也看不到,董喜连喊带叫,疯了似的在雪地里乱挖,直到城里的大部队赶来,才不得不下山躲避。

    “官兵一连找了好几天,不停的往城里抬人,老祖悄悄进了城,在城门口摆满了尸体,却始终没发现少主人他们……”。

    半个月后,士兵撤退,梅姿夫人张榜宣布沈大都尉的死讯,满城素缟。

    董喜重新上山,跪地大哭一场,又用石头在山顶堆了两大一小三个空坟,刻上少主人、爱女和义仆的名字,随即离开同益城,回到自己的老家。

    这就是《荒城记》里的全部故事,但在雪崩的那一刹那,山洞里肯定还发生了什么。

    根据以前掌握的种种线索,我大概能想像出当时的场景——

    董喜绝对是冲在最前面,也许已经把官兵逼出洞外,沈鹤鸣和董天痴则在地上翻滚打斗,而柔弱的董妍淑扶起少主人,正要将蛇胆喂其吃下,谁知董岚的一只脚却被将死的天龙狠狠的咬住。

    他可能挣扎了一下,撞掉了董妍淑手中的蛇胆,接着迅速变异,同时洞顶坍塌,三人两鸟被封在雪层之下长达千年。

    所以,董岚被白英多郎拉出矿洞的时候,是具人形鸟尸,他脚上缠着的东西就是那条蛇。

    至于蛇胆的下落,不用多说了,自然是英莫儿化圣的秘密所在。

    可她体内的另一种基因又是谁的,难道是那个鬼童女的胚胎?。

    就算真的是这样,小妹也只会变成鸟,不可能是猴子。

    “哎”。

    沈洋一推我:“还行不行啦?怎么眼睛都直了”。

    她轻声笑:“你这个人真奇怪,总是发愣,好象心里有很多解不开的疙瘩”。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

    “小川兄弟是做大事的人”。

    董师傅把我碗里的酒倒给自己,只留了一个底:“不象我,肚子里啥都装不住,妹子,也不怕你在意,就因为逮谁给谁讲荒城记,你们沈家以前的老爷子没少找我麻烦”。

    “这跟我说不着,董哥……”。

    沈洋举起碗:“不过刚才你能替我垫句话,是瞧得起我,妹妹先干为敬”。

    俩人越喝越快、越聊越热乎,我头有点晕,去了趟厕所,又从水缸里舀了瓢水,也就是洗个脸的工夫,等再回来,一男一女已经并排跪在了地上。

    桌缝里插着三根点燃的香烟,我明白了,这是要义结金兰。

    他们自己拜还不算完,非要拉上我,我哭笑不得,糊里糊涂的跟着磕了仨头、认了一哥一姐,其实沈洋比我小,但我不愿意当老二,听着别扭。

    董师傅的全名叫董添,一听就是勤行传家,加灶添火生意好吗,他今年四十挂零,自称手底下带着一帮徒弟,城里大大小小的教会基本上都认识人,有事儿尽管言语。

    “三弟,进了城,先去我那儿,大哥给你接风”。

    “算我一个”。

    沈洋举手。

    我随口敷衍着,想走又觉得不太合适,中间胡小铃来了一趟,也没说什么,只是让我少喝点,我没搭理她,她竟然也没生气。

    喝到半夜,大哥总算是趴下了,沈洋却没怎么变样,脸红扑扑的,替他披了件棉大衣,然后坐在门口的花台上,一边抽烟、一边吹风。

    “咱们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蹲在旁边:“他明天早上一醒,不会不认帐吧?”。

    “多个朋友不好吗?”。

    她吐出一口烟,立刻被冷风吹散:“你们要是当真,我就当真,你们要是玩玩,对不住,姐们儿还忙着挣钱呢”。

    我告诉她自己也是孤儿,前不久刚认了一个妹妹,有点不省心,回头领来让她见见。

    “想套近乎,敢不敢玩个真心话大冒险?”。

    “那怎么判断对方说的是真话?”。

    “我听得出来”。

    听得出来才怪,这不过是互相试探的一种小把戏,亦或一个比较直接的开场白。

    石头、剪刀、布,我输了。

    “你爱她吗?”。

    沈洋几乎脱口而出:“我是说元祖”。

    一句话比那瓢凉水还好使,我猛的清醒了许多,这位“二姐”没准是胡小铃派来的探子,在给她按摩的时候,两个人达成了某种协议。

    “我,我没办法回答你,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她扭过头,眼睛比屋里的灯光还亮:“有时候愧疚也是一种爱”。

    心里又象被扎了一下,我沉吟良久:“……还是真爱靠谱”。

    “说的也对”。

    沈洋冲我一笑:“轮到你问了”。

    我犹豫了几秒钟,挺起胸膛:“能不能告诉我,你的血为什么是白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