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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他也看到了雪地上凭空出现的脚印,听了半天,才明白说的是那栋两层小楼。
“今年,我已经发现了三次,都是在深夜,有个白色鬼影绕着小楼东飘西荡,忽的,就飘了进去,一直到天亮也不出来”。
“晚上不睡觉,去小楼干吗?”。
贺同志一愣:“鬼不都是半夜才出来吗?”。
“我说的是你”。
他恍然大悟,嘿嘿一笑:“我是气象观测员,每天要测量风速,楼顶没有遮挡,数值比较准确”。
小楼是坡顶,故意弄的很尖,捆着一把把油茅草,这样的设计是为了避免积雪,人在上面很不安全,一不小心就会摔下来。
可他对那儿却情有独钟,晚上睡不着,便援木梯而上,一个人靠着斜坡,望着璀璨星空,浮想联翩。
“你进去过没有?”。
我指的是小楼里面。
“没有,小楼是整个圣女寨唯一上锁的地方,连巴布他们都没有钥匙”。
贺同志小声说:“……不过,有一扇窗子是能推开的,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放弃了,擅闯人家的禁地,总归不太礼貌……”。
“好啊,我就知道,你又去楼顶了”。
小云彩从厨房跑出来,一把揪住:“爷爷,爷爷……”。
一边喊,一边往屋里拽:“他不听你的话,怎么办?”。
“罚,罚他把所有的盘子和碗都刷了”。
里面传来欢呼和鼓掌声。
回到房间,胡小铃特地留了饭菜,我不太饿,刚才在那边吃了几口,就是困。
两张床都已经铺好了,女孩们选了窗户右边的,小雅揉着眼睛,问我有什么计划?我嗓子疼的不行,一个劲的摆手,连鞋都没脱,倒头大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发现身上盖着棉被,周围一片漆黑。
我摸到灯绳,拉了一下,没亮。
“……发电机停了”。
旁边传来胡小铃的声音:“九点钟小云彩就过来敲门,让咱们早睡,给了一把手电筒,我放在桌子上……”。
真是太抠了,我起身倒水,往炉子里加了几根柴火,没一会又觉得热,身上汗腻腻的,便推开窗户。
外面寂静无声,月光斜洒,冰雪如同银子似的闪闪发亮。
“红姨他们差不多了吧?”。
从这里看不到山顶,按时间来算,应该在做收尾的工作。
焚烧那么大的一具动物尸体并不容易,也就是乌头会能在短时间内办到。
“那当然”。
胡小铃十分骄傲,蹑手蹑脚的下来,披着羽绒服和我并排坐在床边:“红姨对手下要求很严,会里的人都怕她,不过她虽然讲原则,却赏罚分明,只要你对乌头会有贡献,一下会连升好几级,还能得到一大笔奖金”。
“她这么全心全意的帮你们,是不是对咱爹有意思?”。
姐夫和小姨子,自古以来都是人们津津乐道的,何况一个丧偶不娶,一个至今未嫁,又在一个屋檐下搭伙过日子,这俩人之间要是没点猫腻,那些看热闹的人该失望了。
“我爹他一个人这么多年不容易,能有个知根知底的在身边也好,可我就怕……”。
她停顿了一下:“其实红姨和我爹有很多看法都不一样,经常吵架,如今支持红姨的人越来越多,弄得我爹紧张兮兮的,我听高护法说,前一阵子,他一口气撤了红姨手下四个管事的,全换成了五铃弟子”。
五铃弟子,都来自于胡大志本家,和胡未红隔着一层,可以称得上是嫡系部队。
“这次回来,我发现红姨收敛了不少,就说披甲人吧,一直是她负责训练的,完全可以不通过我爹,却还是打了电话”。
“咱爹在哪儿呢?”。
真元大殿?。
“我也不知道,最近这半个多月,没人见过他”。
“那会里谁当家,红姨?”。
胡小铃略一迟疑,看了看我,似乎下定决心:“是保成叔”。
保成?这名字好象在哪儿听过一耳朵。
“我说了,你可要保密”。
她把声音压的很低:“高保成,高护法的义父……”。
哦,我猛然想起来,马村长曾经提到过他,抽烟酗酒,而且消失了很长时间,甚至怀疑这人已经葬身猴腹。
“他身体确实不太好,所以不怎么出来,乌头会里很多弟子都没见过他”。
胡小铃对高保成的了解也不多,只知道他救过胡大志的命,虽然有点玩世不恭、游戏人生,却是个性情中人,肯为朋友两肋插刀。
怪不得高护法和玉田大师能在会中有一席之地,原来是沾了老头的光。
我打开手电筒,前后左右的照了一遍,这间房很大,到处都是灰尘,不象有客人住过的样子,角落有个三条腿的小破桌,上面堆着花瓶、手把镜、木牙梳子,还有一幅相框。
“我看过了,是三个女孩的合影,其中有对双胞胎,应该是乌丽和乌莎”。
照片下方写着日期,拍摄于十七年前,女孩们搂肩贴脸,笑颜如花,亲密无比。
乌莎要比妹妹娇小一些,给人一种柔顺而又沉稳的感觉。
“云姐姐说她在寨子里的时候和乌丹最要好,这个八成就是了”。
胡小铃用手指着另一个女孩:“你瞧她的眼睛多好看呀,象是会说话……”。
女孩是个大脑门,瞅着有点拘谨,头发往后勒,束着网套,卡着金银亮片,身穿白袍,裁剪的极为合体,充满仪式感。
整天守着一尊毫无生气的肉身菩萨,接触不到外面的世界,怎么开朗的起来?如果换成是我,早就抑郁了。
“你说是不是袁大哥把她带走了?”。
胡小铃忧心忡忡:“这样一来,又害了云姐姐”。
就因为这个男人,冉素云已经背叛过一次圣女寨,这次白英乌丹的神秘失踪,如果被木里查出是袁军干的,他俩就甭想在同益古镇再待下去。
“假设乌丹在他手里,那他下一步要干什么?”。
胡小铃凝视着我:“上雪山”。
“没错,弄不好乌丹真的知道矿洞在哪儿”。
我激动的站起来,也许此时此刻,袁军正在雪山的某一个地点挖洞掘尸:“等红姨回来,你让他们再辛苦辛苦,把人撒开了去找”。
“……他要的是驭鬼珠的秘方,咱们要的是僧袍,井水不犯河水”。
“大小姐,谁知道秘方上有什么?”。
我有些着急:“沈鹤鸣当年突然死于雪崩,虽然没留下什么线索,但雪山郎是老仆沈忠一手带大的,他宁可得罪梅姿夫人,也要保护幼主,肯定是沈鹤鸣的心腹,敲锣的不瞒打鼓的,也瞒不了”。
沈鹤鸣的尸体在雪山上,残诗的谜底也指向玉砚雪山,很难说两者之间没有关系,或许僧袍上的标记点就是英莫儿被困的矿洞。
藏在洞里的也不是无及丸,而是制作它的原材料,就象陈安琪说的,某种具有强大力量的东西。
胡小铃愣了半天:“英莫儿究竟是吃了什么才变成圣女的?”。
“我觉得是一种蛇”。
一种尚未被世人所知的奇蛇,兼巨毒和灵药为一体。
她突然不吭声了,眉心紧锁,仿佛在拼命回忆什么,半天才摇摇头:“好象在仙方西拾录里见过,想不起来了……”。
医书里蛇的种类多达千百种,胡小铃对这些丑陋、冷血的动物又很反感,看了也不往脑子里装。
但有一句话她记的格外清楚:太阴之血,僵于寒,中有灵物,逾千年而不死,得阳者生。
“也就是说,有的蛇即使冻僵了一千年,但遇到阳光又能活过来?”。
我高兴的直蹦:“所以沈鹤鸣才会把它放在雪山上,这可是天然的大冰箱,咱们必须抢在袁军前头,这也是帮助你们胡氏家族的好机会”。
胡小铃答应了,不过要和红姨商量商量,并声称自己其实没必要干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现在的胡定归乡仍然比较封闭,那些以三趾为傲的守旧派们不会领这个情。
“我找僧袍的目的,只是希望让我爹好过一点,不想看到他每次接电话都被人骂”。
“太猖狂了,敢不尊重咱爹”。
我拍她的马屁:“士可忍、孰不可忍,我一定把这人揪出来,打一顿”。
“不行”。
她突然搂住我:“我爹这辈子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可每次提起他,眼皮都会跳,你要是……,那我怎么办?”。
胡大志为了掩人耳目,竟然自断双腿,可谓心狠手辣,没想到还有人让他如此畏惧,此人的可怕程度不言而喻。
“是不是那两个蒙面人?”。
胡小铃在金猴寺说过,除了胡大志和本会弟子,只有他们能靠近真元大殿的地下仓库。
“我不敢肯定,总之你要特别小心”。
“你到底想让我查,还是不想让我查?”。
“当然不想喽,怕你有危险”。
她抓着我的手:“可要是你能帮咱爹去了这块心病,他不认这个女婿都不行”。
得,身上又压了一座大山,僧袍、小雅爷爷的死因、现在又要负责找出胡大志背后的操控者。
真当我是三头六臂吗?。
“这里还有什么?”。
“柜子里有几件裙子,象是她们的传统服装,可能是云姐姐没来得及拿走的”。
我用手电筒照来照去,最后落在两口大箱子上。
箱子上有锁,笨重的三环锁,我拉了一下,锁头没开,锁鼻的螺丝却拽出来半截,木头已经朽烂,再一使劲,“哗啦”掉了。
“……你轻点”。
胡小铃拍我一下:“别让小丫头看出来”。
我掀了掀盖子,没动,把手电筒交给她,两手抠着,边使劲边往前伸脖子,这才勉强提起一条缝,突然感觉一轻,箱盖猛的翻到底,半个身子扎进箱子里。
胡小铃吓了一跳,急忙往外拉,等看见我那副灰头土脸的倒霉样,又捂住嘴“咯咯”的笑。
箱子里大部分是衣服,边上塞着个小书包,里面有张带照片的学员证,砸着钢印:南材中学成人教师培训班。
还有几个厚厚的本子,有随堂笔记、小诗、对某件事的感悟体会,反正很杂,似乎想到什么就写下什么,而且本子上的名字也不是乌丽,是乌莎。
乌莎不是圣女的伺婆吗?。
白英巴力说过,伺婆一生不能走出圣女寨的大门,更别提下山了。
我带着疑问翻了几页,找到了答案:……原以为我这辈子只会服侍圣母娘娘,每天举着圣杯,采摘圣花,做梦也想不到,我竟然也能去外面。
天气很冷,手心却一直在冒汗,这个世界和我想的不太一样,又好象应该是这样的,老师们都很好,可我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丢死人了。
真的很感激袁军大哥,要不是他的主意,我怎么会有今天?。
圣母娘娘救了白英氏人,袁大哥救了我……。
原来因为名额有限,木里又想多培养个人才,袁军便建议让乌莎离开圣女洞,孪生姐妹用一个证件轮流进入学校,回来后互相学习,不懂的第二天再请教老师。
……在袁大哥家吃了饭,他象往常那样把我送到山脚下,突然问我寨子还施不施圣水了?我说圣水越来越少,族人半年的分量也从一杯变成了小半杯,各家门前的欢喜花已经移走,闻多了,会头晕。
自己人都不够用,怎么向外施舍?。
袁大哥求我每个月给他弄一点,我心里好矛盾呀,尽管已经不是伺婆,但我毕竟是圣母娘娘的人,这么做是违反族规的,挨鞭子我不怕,却怕圣母娘娘怪罪。
除此之外,他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袁军先找了乌丽,发现她接触不到圣水,便想方设法把身为伺婆的乌莎拉了进来,可为什么不把事情讲清楚?”。
他是为了救袁奇山,也是出于一片孝心,何况帮了圣女寨不少忙,这点要求木里应该能满足。
“我记得小时候袁爷爷的身体没什么毛病,除了嘴巴有点歪,没人知道他得过脑疝,还老说自己和木里是朋友,后来,突然间就不再提了,别人问他也只是叹气”。
胡小铃认为这俩老头八成是因为什么事闹翻了,这么大年纪和孩子一样,谁也不理谁。
……袁大哥的脸受了伤,医生说会留疤,他再一次向我要圣水,圣花也行,我考虑了一路,还是拒绝了,他一句话不说,走的时候都没看我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一阵阵心疼,哥哥呀,我宁愿受伤的是自己,你怎么不懂我呢?。
晚上,我问妹妹喜不喜欢袁大哥?她说她只想学好知识,其它的顾不上,我说我要是去照顾他,向他表白,你不许吃醋,乌丽一点都不在乎,笑着祝福我们,只是担心木里族长会不会同意。
什么事都有第一次,我能从伺婆变回普通的白英氏,就可以和外族结婚。
在第一堂课上,老师告诉我们,人不能只是等待,要努力为自己争取!
“争取”两个字下方划着好几条粗粗的线,纸都划破了,可见她当时的决心有多大。
“云姐姐没说实话”。
胡小铃冲着本子发愣:“她也喜欢袁大哥,所以为了表现出比姐姐更爱他,才会答应火烧圣女寨”。
女人啊,难道一陷入爱情,就变成傻瓜了吗?。
“是你们男的心眼太多”。
她叹了口气,靠在我肩膀上:“女的本来就傻……”。
最后一页纸凹凸不平,象被泪水打湿过,只有八个字:圣母娘娘,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