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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不怜子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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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慢点”。

    舅妈在胡小铃身后喊:“小心磕着”。

    “唉,我睡了,舅妈”。

    胡小铃连蹦带跳的冲进屋。

    “不让你们去吧,偏去,瞧把这闺女吓的,脸都红了”。

    脸怎么会吓红?只会象我一样变白。

    “你也赶紧睡,明天还要开车,听说同益古镇都乱成了一锅粥,满大街的老鼠追着人跑,你不撞人家,背不住人家撞你”。

    舅妈从来没想过,平时见了人就躲的小老鼠,有一天也会这么横行霸道,让我们路上一定要当心。

    是得睡了,无论体力还是脑力,都已经超出了负荷,完全是自主运作,就象射出去的子弹,除非击中目标,否则停不下来。

    小屋里一股烟味,呛得我不停咳嗽。

    潘山勇垂头丧气的坐在床边,脚下扔了一地烟头。

    “我记得你不抽烟?”。

    我推开窗户:“怎么啦?”。

    他脸上写着三个字:有心思,肯定是向小雅表白,被人拒绝了。

    “女孩嘛,都矜持,别老想着一次就成功,得玩命追,得让人家享受被捧上天的过程”。

    而且才认识没多久,感觉这东西,就象夏天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在这方面,女人要比男人付出的多,所以更加理性。

    能在天上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

    “象我这样的人……,还用追吗?”。

    嗬,口气不小,难道让他苦恼的原因,是怕被小雅纠缠?。

    “不,不,你误会了”。

    潘山勇吓的跳起来:“我是想说……自己又没钱、又没胆子,怕你们瞧不起我……”。

    他根本没勇气向小雅表白,属于那种自暴自弃型的选手。

    胆色是练出来的,也是逼出来的,人们通常只会对未知或突如其来的事物感到恐惧,那个假新娘就没吓到他。

    潘山勇曾经赤手空拳的和几个小流氓搏斗,还大获全胜,因此受到了派出所的表彰。

    他就怕怪物,象四百六和白皮鬼这种难以描述的变异生物。

    自从吴二中擒住朱死光,他便从我视线中消失了,有一度,我都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你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

    “嗯……”。

    他救助似的看着我。

    那时候潘山勇还小,有一天,家里来了个远房叔叔,父母热情的招待了客人,酒足饭饱后,叔叔借口要带他去买玩具,抱着小山勇出了门。

    “打车去的,很远,最后进了一栋小楼里,当时觉得味道很怪,后来才知道是消毒水的味道……”。

    不是医院,却到处都是白色。

    白色的墙、白色的床、穿着白色大褂的人在各个房间穿梭走动。

    “私人诊所?”。

    “也许吧”。

    他不确定:“过道尽头有一间屋,那……那个人戴了个可怕的皮头套,一身酒气,两个假眼珠子在脸上耷拉着,还吐出鲜红的长舌头……”。

    吊死鬼的塑胶头套,我给孙春来的女儿买过,嫂子半夜起来替她掖被子,吓的半死。

    可医生为什么要戴头套呢?

    “他只看了我一眼,就让叔叔领我回去,说啥我都忘了,好象是嫌七八岁的孩子太大,不要”。

    叔叔一直在央求,让他看在什么人的面子上,多少赏点路费,那人死活不松口,嘴里还冷嘲热讽。

    “俩人认识?”。

    “这个不清楚,反正嚷嚷的很大声,叔叔发了火,一把揪住他衣领……”。

    “你叔叔打了他?”。

    “是他打了我叔叔”。

    那人“嘎嘎”的怪笑,一抬腿把叔叔踢飞,然而蹲下来盯着小山勇。

    “他说小子,还不谢谢我,要不是有我老王在,你这条小命就没了”。

    老王?笑声还是“嘎嘎”的,据我所知,能这样叫的只有鸭子。

    “差不多是这个声音……”

    潘山勇不知道是不是出现了幻觉,那两个眼珠子一直在他鼻尖晃悠,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把裤子和鞋尿的呱呱湿。

    外面有人听见打斗声,来了个护士,问吊死鬼医生怎么办,他笑着说一个蠢货,让他走吧,护士不同意,必须打电话请示。

    医生叹了口气,摆摆手,护士便叫人把叔叔拖了出去,和小山勇一起关进了小黑屋。

    “那是我这辈子最恐怖的回忆……”。

    半夜,他听见手推车在走廊里一趟趟经过,托盘里叮当乱响,还有婴儿在啼哭,好不容易安静了,远处又传来“嗞嗞嗞”的摩擦声。

    “现在你让我形容,就是电锯的声音”。

    在手术中经常会用到手持电锯,比如截肢、开颅,甚至会切除部分碍事的肋骨。

    “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后来有人要带我们走,正好碰见个护士推着车子过来,叔叔把推车往人身上一掀,抱起我冲出了大门……”。

    推车倾倒在地,各种器械四下飞散,从带血的床单里骨碌碌滚出一个东西,小山勇趴在叔叔肩头,看见那是个没腿的死婴。

    “叔叔好象受了伤,强撑到河边,眼瞅着要被追上,他突然说了句,孩子,我对不住你,留下来也是活受罪,咱俩好歹赌一把……”。

    说完,就跳了河。

    我有些吃惊,私人诊所里肯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这个想挣点外快的叔叔正是知情者,清楚这些人的手段,与其让他们折磨死,不如自己来的痛快。

    小山勇是幸运的,被渔船的拖网拖了上来,叔叔却一直没找到,警察在调查后告诉他的父母,这个叫潘连科的是个暴力犯,屡教不改,刚放出来一年,已经涉嫌多起刑事犯罪。

    “你这条命还真是捡回来的”。

    我吁了口气:“所以留下了阴影,对奇形怪状的东西产生了条件反射”。

    珍景说过,浑身乏力、走不动、出虚汗,这些都属于心理恐惧症的范畴,严重的,会当场昏厥。

    她本身就是个很好的案例,上学的路上掉进了臭水沟,打从捞出来的那一刻起,只洗淋浴,拒绝泡澡。

    入睡之前,我迷迷糊糊的问潘山勇,小雅找我的时候,他为什么要在门外偷听:“……你是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小雅?”。

    他嘿嘿一笑,顺手关了灯,什么都没说。

    这个胆小鬼!

    梦里全是女孩的脸,珍景,小妹、小鹿洁,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

    最后才是胡小铃。

    “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如水,轻轻牵住我的手。

    我一把甩开,要去找小妹,她忽然瞪起眼:“骗子,你就是个大骗子”。

    转身消失在黑暗里,我心里空落落的,仿佛被她掰走了一块,正在自怨自艾,身后传来一声冷哼:“告诉你,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我连忙辩解,指天发誓,绝没有勾引她的意思,她捂着耳朵不听,鬼魂似的飘来飘去:“你到底在怀疑什么?把手机拿来”

    手机呢?身上没有,往下看,弥漫着一层黑雾,只能趴在地上摸索,密密麻麻的全是手机,拿起来一个,不是,再拿起一个,又不是。

    胡小铃生气了,以为我在戏耍她,手一扬,那个装着真元珠的盒子呼啸而来,砸中了鼻梁。

    她拍手大笑,既而低下头,流出难过的泪水:“……别跟人家说是我打的,……不好听”。

    我都快疯了,问她为什么要重复以前做过的事、说过的话,是在折磨我吗,让我因为愧疚而接受她?。

    她双手捧着脸:“对呦,你是水家的上门女婿”。

    然后向空气里喊:“高叔……他还真是五趾”。

    “那当然了,除了五趾水家,谁敢这么光明正大的回来”。

    那个许久不见的高护法笑呵呵的从黑幕里走出:“嗨,你是那家的,水孟池还是水源济?”。

    我正要回答,突然发现他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胸口莫名的一阵心悸,仿佛有股电流瞬间通过全身。

    人一下从睡梦中惊醒,满头都是冷汗。

    “……我是水孟池家的”。

    这是那天的回答。

    我简单的以为水家人都应该是五趾,便胡乱认领了一个,鬼知道水复机的三个儿女中,只有水源济才是天选之子。

    高护法这个老狐狸,他当时就看穿了我,却任由我这个上门女婿在四大家族里摇摆不定,还装的煞有介事,假装要为小妹撑腰。

    胡小铃肯定也知道了。

    因为她说过,找到无及丸,会留一颗给小妹,既然已经认定小妹是水源济的五趾后代,她压根就用不着。

    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如今能做的只有硬扛,不管胡小铃相信与否,打死也不能松口,反正小妹不在,她就是沈家人,随便那一支都可以。

    水孟池,水源济?。

    姥姥的,几百年前的事情谁能说的清。

    再想睡,睡不着了,我蒙着毛毯,象只受了惊、躲在洞里的兔子,觉得自己办事实在有点不靠谱,突然间又想起了王都美,害怕明天又抛在脑后,便先给珍景发了条信息。

    无非是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拜托她请马力帮忙找找这个人。

    “可以用她老公和王知道做诱饵,但我认为,王都美会先去找她哥”。

    看朱死光的那个状态,她在冰窟里大概也是衣不遮体,没冻死就算阿弥陀佛了,身上又分文皆无,要报仇也得等吃饱了再说。

    手机“嗡”了一声,珍景竟然回复了:“还没睡呢?只有休息好,脑子才能清醒”。

    又是一个彻夜不眠的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解,做为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她比想象中要坚强。

    “你和孙又东是不是有误会?”。

    “不提他,你能确定王都美还活着?”。

    我愣了一下,是啊,一联想到王都美的名字,便兴奋的忘乎所以,其实朱死光什么都没说,也说不明白,只是画了她被推下冰窟的场景,这些都不足以证实我的猜测。

    “明天接着问”。

    “听我的话,交给当地警方去处理,你应该把心思放在陈安琪和余量海的案子上,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就别扯什么乌头会、王都美了,还嫌不够乱?”。

    她担心我脑袋会炸。

    “已经炸了”。

    我暗中叹了口气:“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有件事必须弄清楚”。

    冰窟下的睡美人。

    “真拿你没办法,从小就爱琢磨,我这个人又丢三落四,好多东西都是你替我找回来的”。

    记忆最深刻的是一个玩具熊,我找到它的时候,已经被洗的干干净净,顺手牵羊的胖女孩比我高出整整一个头,我堵着宿舍的门,义正言辞的批评了她,当然,也被她抓成了大花脸。

    “你在那儿呢?”。

    “档案室”。

    珍景正在查阅同益古镇所有失踪的孩子,其中有几份笔录出奇的相似,但都是市井传言,那种大人用来吓唬小孩子的惊悚故事,不能当作证词采用。

    “他们说这几百年来,同益古镇经常发生盗抢婴儿的案件,人贩子被官府抓获后,认打认罚,只是提到买主便心生畏惧,死也不肯招供,包括青楼妓馆里的女子不慎受孕,宁可顺产,再将孩子卖掉……”。

    并且出现过一段时间的杜鹃馆,只收买刚落草的新生儿,因为脚不沾地,总往上蹬,行业内称之为小蹬天。

    这还不算最荒唐的,有一种地下产业,叫不怜子舍,专门招揽妇女,以卖孩子牟利,奇怪的是,买家经常是一个神秘的面纱女人。

    “大家都叫她布谷娘子”。

    有人说布谷娘子是山精魔怪,把孩子连皮带骨的吞了下去,有人说她是妖道鬼仙,用阴阳童子来炼不老丹丸,到后来,越传越邪乎,不光小孩子,连大人都闻之色变,那怕听到布谷鸟的叫声也会吓的魂不附体。

    “这些说法其实来自同一本书,徐黄羊.益城”。

    原来是他,徐柏寿。

    一个写杂文传记的,不可信。

    “不过档案室的人说,三十几年前确有一个类似的邪教组织,被人告发潜逃,只是时间太久,卷宗不好找”。

    鹿桃红不会就是布谷娘子吧?。

    如果我是珍景,在看到这些之后,恐怕已经崩溃了。

    为了避免她胡思乱想,我翻出以前在学校干的傻事逗她开心,那时候我妥妥的是一条跟屁虫,拎着水壶、夹着书包,她也乐意让我跟着。

    为此我得罪了不少男同学,每当我俩走在一起,扫射过来的眼神都是杀气腾腾的。

    珍景占据了我的整个青春期,那怕被孙又东截了胡、又炸了胡,仍然是女神。

    她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是:经查,朱永良为四期尿毒症患者,余量海,各项指标正常,两人血型一致,容貌接近,正在用电脑进行相似点演算,结果出来,会马上通知你……,晚安,做个好梦。

    好梦?

    我苦笑一声。

    窗外传来鸡叫,天已经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