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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胡爷爷生前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从拍摄时间上来看,十三天后,他就从脚手架上摔了下去。
人进了急诊室,又被推了出来,直接送去了太平间。
后面所有的事情都是阿坝叔替小雅操办的,火化之前,帮老人家净了身,换了寿衣,又怕他死的冤,一灵不泯,特地用绳子拴住了两只脚。
也许在这个过程中会有人注意到他的脚趾头。
我想问小雅,却又张不开嘴。
“你爷爷在工地上一定很辛苦吧?我有个朋友也是建筑工人,每天累得跟孙子似的,可一到家,他女儿马上给他端水泡脚,用他的话说,累死都值”。
“我也给爷爷泡脚……”。
话一出口,小雅突然反应过来,撅起嘴:“你这人就喜欢绕圈子,真没劲,我爷爷和我一样,都是五趾,五趾”。
她冲我接连比划了两下,一吐舌头,蹦蹦跳跳的走了。
胡小铃微微一愣:“难道胡爷爷他?……”。
目前为止,胡氏家族已经出现了三个五趾人,是不是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元祖?。
“你觉得她说的话可信吗?”。
“我……”。
她略一迟疑:“我相信”。
可我心里老觉得小雅和胡爷爷的五趾不是一回事,从遗传学上来讲,基因的转变需要异类体的介入,就象果树嫁接,关键在于她的父母。
“小雅爸妈呢,怎么没听她说起过?”。
“应该没了吧”。
胡小铃叹了口气:“每次放了学,都是胡爷爷来接她,要不就是自己走回去,别看她见谁都是笑眯眯的,心里可能装事了”。
特别是这几天,总觉得她那儿不对劲,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
胡小铃突然发现对这个小同乡的了解并不深,至少没有想象当中的深。
她们是在乡小学认识的,坐过一学期同桌,第二年,胡小铃就回到了同益古镇,俩人从此再也没见过,直到那天游街巡礼,在法车上看见一个小姑娘拼命的向自己挥手。
“你摸没摸过小雅的脚后跟?”。
“我没这么变态”。
“那天摸摸,也许会吓你一跳”。
如果没有隐骨,那她就是正常人,和胡氏家族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我为什么要吓一跳?”。
胡小铃误会了,蛮不在乎的一耸肩:“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说我名不副实吗?如果胡爷爷真的是五趾,那他才应该是我们族里的元祖,虽然现在人不在了,但小雅还在,她年龄比我大,本身就是姐姐,我心甘情愿的退位让贤”。
我只好把话挑明:“我是说小雅不象胡爷爷的亲孙女……”。
和她比起来,胡小铃更象,脸型、肤色、甚至那双浅蓝色的眼睛都一样。
“啊……我明白你的意思啦”。
她眼睛睁的比肉丸子还大,用筷子指着我,回头看了看小雅,压低声音:“……她最受不了别人说这个,连我都不敢跟她开这种玩笑”。
“不象就是不象嘛”。
“闭嘴,我也不象我爷爷”。
为了更好的了解这个人,我向她打听胡爷爷的生平事迹。
“没什么好说的……”。
胡小铃犯了难,她那时才六七岁,这些长辈们在她看来都差不多,而对胡爷爷的印象,也只有那颗毫无生气的眼珠子。
眼珠子能动,但视力几乎为零。
“所以他有个外号,叫胡一眼,别的手艺没有,整天背着几把油亮的屠宰刀,替乡亲们杀猪宰羊,生活倒还过得去”。
因为性格孤僻,为人冷漠,也有人背地里叫他独眼鹰。
“他这么难相处?”。
“可能是因为失去了一只眼睛,心里别扭吧”。
胡小铃记得他们住的比较偏远:“我去过一次,小雅崴了脚,我爹骑着自行车送她回家,都快进了大沙漠,孤零零的一间院子,院子里拴着两条大黄狗”。
“他和咱爹的关系怎么样?”。
“咱爹?”。
胡小铃光顾着回忆了,顺嘴接了一句:“一般吧,见面也打招呼,可说不上几句话,胡爷爷的脾气怪的很,跟谁都绷着张脸”。
“那小雅的妈妈和奶奶都是什么人,是你们本家的,还是外姓的?”。
她不知道。
“再想想”。
一个人在一个地方生活了大半生,不可能是一张白纸。
胡小铃沉吟半天,“哎呀”一声:“我差点忘了,在我们老家流传着一个故事,从沙漠走出来的十一个人中,有一个不是胡家大寨的……”。
那是一个头盔上烙着其它部落图腾的男人,中了箭,摔下战马,被杀红了眼的胡家勇士团团围住。
荒漠无垠,远处浓烟滚滚,连接天与地,那是燃烧的胡家大寨,已经整整烧了两天两夜。
血海深仇,不可能不报。
“为什么会饶了他?”。
“因为他有一个别人都没有的本事”。
胡小铃拧开一瓶水,喝了一口:“就象骆驼一样,可以在沙漠里找到水源和绿洲,还会根据日月星光来识别方向,甚至能从风里闻到沙尘暴的味道,要活着走出去,是不是得有一个这样的人在队伍里?”。
“后来呢?”。
我问的是走出沙漠以后。
“有人说他被砍了脑袋,有人说他逃回了自己的部落,还有人说他改姓了胡……”。
“胡爷爷是他的子孙?”。
“我可没这么说,故事就是个故事,祖师爷有训,耳闻常不实,鸣公变鸭子”。
她含糊其词,忽然“扑哧”一笑:“这话要是让小雅听见,小心你胳膊上再多个牙印”。
“有没有可能,胡爷爷这一支都是正常人?”。
我把剩下的肉丸拨到左边,右边只留下一颗。
假设那人改姓了胡,胡氏族人也允许他在部落附近定居下来,但不见得从此就接受了他,心底总会有一层隔阂,一种化解不开的怨恨。
所以他这支胡姓应该是自己过自己的,三趾胡家再大度,也不会和仇人结亲戚。
所以胡爷爷的冷漠是有原因的,他并不是天生的独狼。
“你是说我们欺负他?”。
“谈不上欺负,但他在胡定归乡生活了半辈子,无朋无友,来到这儿没几年,就和阿坝成为了好哥们儿,这还不说明问题吗?”。
胡小铃默默点头,突然醒悟过来:“不对,你越说越象真的了,这个仇人是不是真实存在,都还不清楚,你又有什么理由怀疑胡爷爷,我和小雅都可以是五趾,他当然也可以”。
我们争论了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咱爹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才生下你这个五趾的女儿?”。
总不会象水源济一样,也吃了水复机的无及丸吧?。
“我……我不知道,你自己问咱爹去……”。
胡小铃本来就有点急,话说的又快,等明白过来,脸比茄子还红:“你,你怎么这样?……小妹真是瞎了眼,嫁给你这种人”。
她“咣”的踹开车门,探出半个身子,冲潘山勇和小雅喊:“别聊了,赶紧走人”。
那俩人正腻在一起,不知道嘀咕些什么,被她吓的一激灵,瞬间分开。
我忽然想起娟子的名言:坏人好事,生孩子没屁眼。
“你孩子才没……那个呢”。
得,又把自己绕进去了。
为了惩罚我,气急败坏的她不仅命令我去开车,还让我从这里一直开到同益古镇,我查了下导航,最快也得明天中午才能到,还得是高速,走小路的话时间更长。
这就意味着从现在开始,我眼睛至少要睁十六七个小时以上。
熬鹰呢?。
我推脱路不熟,她转身让潘山勇画了个地图,很简单,沿着老雁山一直走,什么时候山势转向右侧,就进了玉砚山脉。
“它拐你也拐,同益古镇的城墙很高,只要能看见,应该不会走错”。
这条路要先经过雪山,再到达同益古镇。
我又说自己头疼,八成烧还没退。
“是吗?”。
胡小铃一挑眉毛,嘱咐小雅去把白灵猴牵来:“正好这猴子也该蒸了,让它趴在你脑袋上,一个降温,一个驱寒,一举两得”。
我无条件投降。
谁让自己嘴欠呢?。
虽然给自己定的人设是水家的上门女婿,可完全找不到那种代入感,说着说着就没溜了,完全不象已婚人士。
心里多少也有点想法,但不是那种男女私情,因为从一开始,我便感觉她并不太讨厌我,倘若趁机把关系搞的暧昧一些,自己的行动或许会更加便利。
乌头会的姑爷,这个头衔还是挺唬人的。
上了路,胡小铃便闭上眼睛假装睡觉,小雅和潘山勇在后排也不敢大声说话,交头接耳的象是俩特务。
“小雅,咱们明天中午才能到,白灵猴不会冻死吧?”。
“嘘……你小点声”。
她担心吵到师傅:“……我也不知道,刚才去后面看了一眼,小白身上都结了霜,可咱们又没有红玉环蛇让它吃……,要不等师傅睡醒,你跟她商量一下,找个饭店,借他们的厨房用用?”。
这个当口正是上座的时候,大师傅们忙的脚打后脑勺,气都快喘不匀了,那有工夫去伺候一只冰猴子?。
除非我们愿意多给钱,估计也不是一两百块能解决的问题。
路上还要加油、吃饭、本来从养蜂基地拿的钱就不多,还真是件麻烦事。
“……那干脆去我舅舅家吧”。
潘山勇突然说:“就在前面”。
“你舅舅家住在这儿?”。
“嗯,白鱼湾”。
白鱼湾因白鱼而得名,那是一种通体雪白的小鱼,鱼鳍状如枯枝,有须无鳞,眼睛已经退化了,昼伏夜出,据说吃了能抵御严寒。
“老渔民都称它为水人参,不过比较罕见,听说以前倒是不老少,现在都快绝种了”。
“离这儿多远?”。
“两个多小时吧,咱们还没到三拐河呢”。
三拐河的源头是玉砚雪山,由几条小支流加上地下水和雪融水汇聚形成,白鱼湾在第二道拐上,旁边有几个老村子,在那儿安家落户已经长达几百年的历史。
马上要到同益古镇了,我问潘山勇接下来有什么想法,是回养蜂基地继续打工,还是跟着胡小铃去真元大殿?。
“我……我都行”。
他瞟了眼小雅:“反正光棍一条,就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让我去?”。
小雅把头扭向一边,抿着嘴笑。
“先带我去找你堂哥,把水恩的事情问清楚,包袱里要真的是僧袍,你让他随便开条件,我们水家绝对没二话……”。
胡小铃突然“嗤”的一声冷笑:“怪不得要单干呢,你早就计划好了吧?”。
“这片僧袍本来就是水鉴家的,我们拿回来天经地义”。
“你说了不算”。
她态度蛮横:“水家找到了僧袍,万事大吉,那我们呢,不把蛇胆莲还给我,想痛痛快快的走?没门”。
我真后悔当初在她面前接那个倒霉的电话:“你都已经是元祖了,要僧袍有什么用?”。
她腾的坐起来:“不用你管,见者有份,要不要我把吴家那俩兄弟叫来,听听他们的意见?”。
完,那俩货也是粘上甩不掉的主。
我只能闭嘴,一言不发,胡小铃面有得色:“你也不用给我脸色看,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忍你很久了,整天装神弄鬼、趾高气扬的,从现在起,给我安分点,甭想跑出我的手掌心”。
她发了一通脾气,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大骗子”。
忍我很久了?。
这句话好象并不单指我的口不遮拦,似乎另有深意。
是不是看穿了我的身份,如果真是这样,又是什么时候露出的破绽?。
回想起她刚才咬牙切齿的那一幕,我忽然感觉后背发凉,难道算来算去,自己才是别人手里的一枚棋子?。
在演戏的,不光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