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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明言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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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上有两室一厅,卧室旁边是客房,高文和娟子有时睡在这儿。

    巴力捧着花,神神道道的来回踱着步,口中念念有词,折腾了半个多小时,圣女花却没有一点反应,直到肚子饿的咕咕叫,才下去点了四碗烩饼。

    他只吃了一碗,其他的都放在老女人面前。

    这时候来了几个客人,选了他旁边的桌子,老女人立刻做出了一个奇怪的举动,她端着碗蹲到了墙角,边吃边盯着四周,只要有人靠近,就闭上嘴,往远处挪,后来,干脆躲到了两个垃圾桶中间。

    娟子几次想叫她坐回去,都被巴力劝住。

    “乡下老婆子,没见过啥世面,怕生人”。

    “你们是从圣女寨来的吧?”。

    我有意试探:“听说你们那儿有肉身菩萨,跟我讲讲呗,这顿饭,我请客”。

    “这话说起来就长啦”。

    娟子兴奋的跑回厨房,拿来一碟肉冻,找出高文喝剩的半瓶白酒,堆在桌上。

    “我们住的地方可远了,用句成语那就叫天涯海角,以前圣女寨在玉砚雪山上,也有人管它叫娘娘寨、加布寨,为啥哪?因为我们寨子里出了位圣女”。

    圣女名叫英莫儿,是落魄江湖的卖艺女,靠耍猴戏为生,那年时逢战乱,她和难民一起逃上山,睡雪洞,穿兽皮,喝溶水。

    “那年头,人能活着,难啊,都是从狼嘴里抢食吃”。

    难民们的处境一天不如一天,天寒地冻的,死人没法埋,只能拉到山顶天葬,英莫儿也失踪了,半个月后,忽然又出现在同伴面前。

    “她被困在矿洞里,要死不活的,人都说乱世见佛,她真的看到个浑身发光的精灵走到眼前,自称是雪山神,让她领着大伙活下去,还教她咋对付狼群和官兵”。

    没人相信,都以为她疯了,英莫儿为了证明这一切,在众目睽睽中走入了毒花丛。

    “那种花叫欢喜花,也叫笑面虎,原本毒的很,闻一下迷,两下晕,三下神仙也看不清,可她啥事没有,又拿出圣水,人喝了都不怕了,就把寨子建在花丛里,日子一长,个个百毒不侵”。

    至此,英莫儿被尊为圣女,为了感谢雪山神,人们以雪的颜色为父姓,英莫儿的英字为母姓,白英这个姓氏从那时起,世代传承下来。

    几十年后,圣女仙去,竟得全身舍利。

    “照你这么说,她的肉身还在雪山上了?”。

    巴力笑而不答。

    “真有圣水这种东西吗,是不是你们寨子里的人都喝过?”。

    老女人忽然走过来:“巴力,比狼还可怕的是啥?”。

    我和娟子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有巴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是人心,肚子包着一层皮一层肉,琢磨不透哩,可狼吃饱了不伤人,这你不懂吗?”。

    她皮肤异常粗糙,声音隔着口罩,翁声翁气:“你出来也有十几年了吧,木里族长咋安排的我不管,但祖宗的规矩还是要守的,别反过头来被雀儿啄了眼,那年的教训你忘了?”。

    “是,不敢忘”。

    巴力脸色凝重,毕恭毕敬的站了起来。

    气氛有些尴尬,我把娟子拉回柜台,指着她:“听见没有,再多嘴,舌头生疮”。

    “用不着咒我,小心我往你碗里吐唾沫”。

    “我不吃你做的饭”。

    她一脸凶狠:“那我就强吻你……”

    “圣女花只为圣女开,你朋友掺和进来,怕是要倒大霉了”。

    巴力大声提醒我:“圣女救了整个寨子的人,却救不了自己,脚陷进流沙,身子会跟着往下沉,再想回头,难喽”。

    老女人咳嗽一声:“走吧”。

    听他最后那句话的意思,英莫儿的死应该没那么简单,但也可能是在吓唬我,要把女孩们诈出来。

    陶木春还想找他们聊聊,但看那老女人的态度,这事不太好办。

    傍晚时分,来了个小青年,努着鼻子在店里转了又转,到了娟子面前,打了两个喷嚏,哆嗦了一下,掉头跑了出去。

    娟子拿着菜单愣住了,闻了闻自己身上,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深夜,那个女人如期而至,双眼通红,手里轻抚着相框:“乖乖,以后……就只剩我们两个了”。

    她忍不住嚎啕大哭:“王家乔,你心好狠呀”。

    窗外雷声阵阵,雨一直没停,我下床倒了杯酒,刚放到嘴边,又慢慢的洒在地上。

    高文看见房间里有光,敲门进来:“睡不着?”。

    “乱”。

    “我也是,娟子催着结婚,我算了算,杂七杂八的事不少,又搭时间又搭钱,也耽误生意,我想……”。

    “你甭想了,你倒不怕耽误娟子”。

    我从抽屉里翻出张银行卡,扔给他:“就这么多了,老爸留下的,娟子好歹跟了你五年,换别人早跟你急眼了”。

    “是,是,谁叫咱是个穷光蛋哪”。

    那张卡在他手里翻来倒去:“有些事,想不起来,就别想啦,日子过的是以后,又不是以前”。

    “以前我也这么觉得,自己的事,又没碍着谁,现在反倒有点不踏实,这里头恐怕还有别人呢”。

    “还有谁?”。

    我不想他卷进来:“回去睡吧,先把自己的事管好,结个婚不容易,有你累的时候”。

    孤独了几个小时,早上,雨过天晴,三个人在厨房里各自忙活着,嘴里讨论的却是同一件事,那就是婚礼。

    首先是房子的问题,高文父母各自再婚后留给他一间老院子,在城乡结合部,娟子嫌来回跑太折腾。

    “那就楼上呗,本来也是给你们准备的,顺便把院子修修,不住也可以租出去”。

    娟子隔着八丈远,亲了我一口:“你真是个好老板”。

    “少拍马屁,两位,想在那儿办?”。

    挑来选去,在征求了家人的意见后,喜宴订在了下个月,地点是金裕祥大酒楼,主厨我认识,手艺没得说,最擅长做海鲜和鸭子。

    至于彩礼,娟子不在乎,只要高文跟她去民政局就行,简单的让我嫉妒,

    “人都是我的了,慢慢来吧”。

    “不趁机敲他一杠子,傻不傻呀你?”。

    “I do”

    看着这个被幸福冲昏头的姑娘,我坐不住了,去找孙有德,请他帮着订些烟酒喜糖。

    孙有德仰起脸:“谁,谁办事,想不起来模样了?”。

    “高文,他爸高新庆,跟你还认识哪”

    “噢……噢,是你店里那俩人,他俩没结婚呢?赶紧结,省得别人说闲话”。

    我们合计了半天,他去了趟厕所,出来后冲我直发愣。

    “小林子,你刚才说……要跟谁结婚来着?”。

    超市收银王姐笑嘻嘻的走过来,让我写个单子给她:“……老经理有点胡涂了,昨个儿还叫了我一天珍景,我看是想儿子儿媳妇啦”。

    “给他们打电话”。

    “打了,又东他们两口子正在往回赶呢,这病得早治,不能耽搁,你说是吧,别等跟我公公似的,吃喝拉撒都得有人伺候”。

    我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刚出门,被孙春来一把抓住:“正找你哪,走,走,带你见个人”。

    他一脚油门把我拉到了玫瑰园,雅间里坐着个女人,盘着头,鬓角微白,整个人素净利落。

    “梁音,梁大姐,是我一个同学在讲经堂认识的,也是明言教授的前妻”。

    我恍然大悟,虽然是前妻,但也是最知根知底的人,可据她讲,已经整整十五年没见过明言和女儿了。

    “你们找他有事吗?”。

    她捻着手里的佛珠,已经盘出了包浆,有年头了。

    “我朋友得了一种怪病,可能跟他十五年前的研究有关系”。

    “他的事情我从来不过问,更何况,在他离开研究所之前,我们就已经离婚了”。

    明言的去向,还是女儿告诉她的。

    “他去了虎背峪,至于实验室在不在那儿,我不确定”。

    “现在人哪?”。

    “我也想知道”。

    她眼睛本来就发浑,此时又多了些悲痛:“要是你能找到他们,请把我女儿带回来,我……没多长时间了”。

    她得了恶性肿瘤,腹腔打开后,发现粘连多处脏器,没法下刀子,只好又缝上,最多能再坚持半年。

    “我当时在教书,而他做实验需要到各地提取生物检材,俩人聚少离多,感情慢慢就淡了,我再婚以后,也没怎么联系,女儿回国的那天,我刚到机场,没想到他也来了,还碰到以前的学生李楷”。

    李楷告诉明言昨天接了个急诊,病人全身结痂,嘴里有股怪味道,像是犯了毒瘾,一直昏迷不醒,因为身上找不到有效证件,护士报了警。

    警察也没辙,问什么都不回答,疯疯颠颠的,嘴里反复叫着一个名字:明言。

    明言很纳闷,听了李楷的描述,跟自己认识的人对不上号,大概是同名同姓吧。

    没人在意这件事,接到女儿后,仨人去了酒店。

    第二天早晨,李楷忽然联系明言,说医院领导想请他参加一场学术交流会,并派车来接。

    “正好我女儿有点感冒,想顺便去输个液,而我下午还有课,得提前赶回学校,便送他俩上了车,当时车里除了李楷,还坐着一对男女,男的竖着衣领,看不清楚,女的靠着窗户,戴着口罩,一头白发……”。

    这很象和白英巴力一起的那个老女人,明言教授可能没想到,圣女寨的人会这么快出现在眼前。

    “过了半个多小时,我接到他的电话,语无伦次的,说什么自己犯了个大错,现在要去赎罪,只是不该连累了女儿,并且不让我报警,大概是做过的事情见不得光吧,害怕一旦被公开,会被世人唾骂”。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从此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说这些不知道有没有用,万事有因果、有法缘,皆是自为,我只是想我女儿,那时候她才刚刚二十岁,还什么都不懂,哦……前年我倒是收到了一笔汇款和一封信,是她写的,让我别担心,好好照顾自己”。

    梁音从挎包里掏出本经书,里面夹着张全家福,老先生端坐花丛,搂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身后站着一男一女。

    我立刻认出了他,就是在孤儿院被孩子们围在中间的那个人。

    “这是我女儿明芮,旁边的是李楷,孩子是他俩的,叫李同益”。

    一家人举止亲密,笑容满面,我看不出有被胁迫的迹象。

    “都这样了,为什么不回来?”。

    “不回来,是不便回来,是旧债未清,也许事情还没有了结吧,我只能在家听经解法,为他们抵罪消孽,如果因缘际会,我们母女俩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上一面”。

    她双手合什,虔诚的让人心酸。

    我转向孙春来:“登记结婚,上户口,应该能查到地址吧?”。

    “别看我”。

    他头摇的象拨浪鼓:“把我当什么啦,警察?我没这么大能耐”。

    警察也没法管,人家没报案,活的好好的,连儿子都有了。

    不管怎么说,这一趟算没白来,回去的路上,我问起孙有德的病。

    “嗨,上了年纪的人,有点胡涂正常,别听王姐瞎咋呼,又东转业了,调到了市立医院,珍景这次跟着来,也是想换个新环境……我跟你说呀,我叔还不知道呢,他快当爷爷啦”。

    “是吗,什么时候的事?”。

    “都快八个月啦,到时候非把老爷子乐晕过去”。

    孙春来笑的合不扰嘴,好象要当爹的是他。

    “这两口子,干吗要瞒着?”。

    “嗐,我叔要是早得了信,一准逼着珍景回家休养,她事业心强,两天不闻消毒水的味道就难受,现在算算日子也快到了,回来正合适”。

    好在是虚惊一场,我也替孙又东高兴,他许过我,有了孩子,认我当干爹。

    “当什么干爹呀,自己生个多好”。

    孙春来挤兑我:“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行不行啊你?”。

    “滚蛋”。

    “说真的,你嫂子那儿刚分来几个女大学生,有模有样的,带你去?一眼?”。

    他一脸兴奋,似乎比我更感兴趣。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就因为没人操心,你才晃荡到现在,想打一辈子光棍啊,对得起你爸妈吗?”。

    我闭起眼睛,梦里的女人和老爸的脸交替重迭,越来越真实。

    “我都想不起我妈长什么样子啦?”。

    “你说冯姨……我还真没见过,不过儿子随妈,你看见自个儿就看见她了,除了鼻子”。

    我跟我老爸一样,都是塌鼻头,象被人揍了一拳。

    离老林饭店还有两三百米,车停下来等绿灯,孙春来刚说让我请他吃牛肉锅,忽然有人从后备箱跳上车顶,“哐哐哐”几步滑下车头,裹着条红床单,“扑扑啦啦”迎着风往前跑,象是系着披风的超人。

    “有病吧?”。

    孙春来骂了句,正要开门下车,旁边已有七八个人叫嚷着追了过去,一个小男孩挥舞着胳膊大声喊加油:“抓猴子喽,抓大猴子……”。

    我心咯噔一下,小妹真不让人省心,不知道又闯了什么祸。

    “堵着啦,堵着啦……”。

    人群在一家水果店前越聚越多:“什么呀,谁看见了,是猴子吗?……”。

    我伸着脖子往里挤,耳边人声嘈杂。

    “听说是个男的先发现的,他出门上班,忘了拿手机,回家听见浴室里哗啦啦的急流水,竟然是个母猴子在洗澡……”。

    男人吓的一屁股墩在地上,母猴子受了惊,越窗逃走。

    “怎么知道是个母猴子?”。

    也不知是那个缺货问的。

    一个阿姨撇着嘴:“呦,没娶过媳妇就分不清公母啦”。

    那人红了脸,连忙用话遮过去:“这就是了,猴子最爱吃桃……”。

    所以它那儿都不去,专往水果店里来。

    也有人意见不同:“花眼了吧,八成是个小偷……”。

    “那他也够倒霉的,白搭了一身衣服……”。

    水果店不大也不小,货柜都不高,没有藏身之处,小妹没这么傻,大概齐早从别的地方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