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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寿宫的饮绿轩中,勤贵人身披貉皮袄,坐在房中绣着首案红,半夏和小辛子在打扫庭院中的积雪,屋内燃着暖炉和炭火,隔绝了屋外的严寒,暖意让人舒适得生困,勤贵人边绣着,边打着哈欠。她强打精神,却仍伏案入睡,一刻钟的功夫,便梦见刘庶人在冷宫里被活活冻死,她猛然惊醒,吓得一头冷汗,积云在旁伺候,见勤贵人方才惊醒,问道:“小主,可是做噩梦了?”勤贵人道:“吓死我了,方才我梦见燕燕了,她,她……”积云道:“小主,你梦见刘庶人怎么了?”勤贵人道:“她活活冻死在冷宫里,双眼还瞪着我,太可怕了……”积云为勤贵人倒了杯大麦茶,对勤贵人道:“小主,咱不去想它了。”勤贵人担忧道:“积云,我还是很害怕,怕燕燕她出事。”积云劝道:“小主,那可是冷宫,关押的都是罪妃,您可不能擅闯。”勤贵人饮了口茶道:“我知道宫规,但她是我义妹,就算我们曾经有误会,有矛盾,可毕竟是我义妹,我怎可弃她不管不顾?”积云思索片刻,对勤贵人道:“小主,要不这样,我们先去求见太后娘娘,求她恩准我们去冷宫探望刘庶人,我们得了太后的口谕,冷宫的奴才们也不会为难咱们。”勤贵人点头道:“好,现下什么时辰?”积云道:“回小主,酉时刚过,这会儿小厨房在准备晚膳。”勤贵人道:“那明日一早再说吧。”说着,半夏便进来向勤贵人一福:“禀小主,晚膳备好了。”
次日,宁寿宫正殿内,太后听闻勤贵人要去冷宫探视刘庶人,边挠着膝上的黑豆,边莞尔道:“哀家知道你与她姐妹情深,可她如今是戴罪之身,你若与她来往,旁人可能会误会你们在互通消息,而且,冷宫乃深宫禁地,还是不要涉足为好。”勤贵人跪在毛毯上,再三叩头:“太后娘娘,现在天寒地冻的,妹妹的身子弱,臣妾真的担心妹妹在冷宫里有个什么好歹,昨日做噩梦,梦见妹妹她活活冻死在冷宫,所以才想去探望妹妹,恳求太后娘娘恩准臣妾吧,臣妾真的不希望噩梦成谶。”太后道:“到底姐妹一场,你既如此担忧你那妹妹,哀家便准你去看她。”勤贵人叩谢:“多谢太后娘娘!”说着,便往饮绿轩去收拾出了几床棉被,几件棉裘,一个汤婆子,一个炭盆和几斤红箩炭,往冷宫去。
刘庶人身着破旧的冬装,见她让宫女太监拿了那么多过冬的东西来,也不言感谢,只冷笑道:“来此雪中送炭,只怕是别有心思吧?”积云见她如此,出面道:“我们小主一番好心,你……!”勤贵人拉了拉积云的衣袖,积云未说完便住嘴,刘庶人闻言,挑眉鄙夷道:“呵!好心?要是真的好心,当初会看着我落难见死不救吗?”勤贵人道:“燕燕,当初的事,姐姐的确有不是之处,可姐姐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刘庶人冷笑道:“你有苦衷?狗屁!你从一开始,就是个矫情的贱婢!什么好都让你拿了,连我也成了你弃车保帅的棋子,在这儿不见天日,受人白眼,仰人鼻息,你却在宫中享尽荣华,还来我这儿矫情?”勤贵人道:“对,你说得对,我也不想为过去之事辩驳,是我对不起你,燕燕,姐姐给你磕头。”她说着便跪下叩了几个头,刘庶人不为所动,只道:“你以为,磕几个头,咱们的恩怨就能算了吗?”积云斥道:“刘庶人,你别太过分了!我们家小主对你低三下四的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刘庶人厉声高叫:“狗奴才!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积云还欲回嘴,勤贵人拦住她,向刘庶人叩头:“燕燕,姐姐对不起你。”她的额头已经青紫,刘庶人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少给我演苦肉计!”她走向那些过冬用具,指着那些用具,对勤贵人道:“我不接受你的虚情假意,带上你的东西,立刻滚出去!”勤贵人道:“可是,现在天寒地冻的,我担心你在冷宫里难捱,所以……”刘庶人鄙夷:“你就真的那么希望我在此受罪?还是你是故意来看我落魄的狼狈样,好落井下石?”勤贵人道:“燕燕,你我姐妹多年,你熟知我的为人。”刘庶人道:“谢天谢地我现在认清了你,你那套虚情假意,花言巧语,还是留给别人用去吧。”勤贵人越听越难过,边用帕子抹泪,边哽咽着吩咐宫人们:“来人,把东西带上,我们走。”宫人们又将一大堆东西拿走,刘庶人冒着风雪,站在厢房门口,憎恶地瞪着他们远去。
勤贵人忍着眼泪,神情失落,刚过了几个甬道,便碰见刚从宝华殿走出来的我,她向我福下,哽着对我道了声:“德妃娘娘金安。”我见她有哀容,便问:“妹妹,因何事伤感?”勤贵人只低着头,积云向我一福:“回禀娘娘,方才小主担心刘庶人,求了太后娘娘,拿了些过冬的东西进冷宫里给刘庶人,谁知道那刘庶人根本不领受,还出言折辱小主,把我们小主一番好心当成恶意。”勤贵人拽了拽积云,摇头道:“积云,别再说了。”我叹道:“原来是这样。”竹息在旁道:“娘娘,这儿太冷,要不咱们,请小主回宫里一叙。”我问道:“妹妹,得空吗?”勤贵人微微点头,与我同往永和宫去。
屋内的暖炉驱走寒意,我们二人饮了热茶,我吩咐宫人们都退下,她神情凝重,向我诉说:“从前,因为三藩之乱的缘故,造成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孤儿,其中有一个小女孩,和另一个小女孩在逃难中相识,双双被好心的老鸨收养,并培养她们,后来,两个女孩中的姐姐,因为机缘巧合,被皇上看中,受了一份密旨,改了出身,身份一下跳转为秀女,进了皇宫,还当了嫔御,而这个妹妹,也想进宫,于是她便设计买通了县官,帮她伪造旗人身份,也成功混进了皇宫。姐妹二人在宫里,才进宫,姐妹间就闹了很多小风波,可是都很顺利地化解了,姐姐只求岁月静好,可是妹妹一心要当宠妃,二人在宫中小心周旋,但妹妹伪造旗籍的事,终有一天,因混进皇宫当乳母的老鸨而败露,姐姐却因为有皇上的布局隐瞒没被拆穿。这个妹妹被打入冷宫,而姐姐躲过那劫之后,依旧在宫中平安无事。”我道:“你说的这对姐妹,是否正是你与刘庶人?”勤贵人叹道:“或许是吧。”我道:“这样说来,你与她从小就熟识吗?”勤贵人点头,我道:“虽然本宫是局外人,但本宫能觉察出,这对姐妹在宫中,活得很累。尤其是这个姐姐,因为妹妹进冷宫的事,一定寝食难安,为妹妹的安危殚精竭虑。而这个妹妹,从故事中便知是个不懂事的,必然会因自己的不幸迁怒姐姐。”勤贵人道:“不,娘娘,其实是嫔妾背叛了进宫时的誓言,没帮她布局,没保护她,所以妹妹她才对嫔妾有所误会。一切都是嫔妾的错,嫔妾当初,不该在江宁花舫上,引起皇上注意,嫔妾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我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意如此,你我无可奈何。”我思索片刻,对她道:“刘庶人与你生分,无非是欲望落空,咱们只要帮她,重新得到皇上恩宠,满足了她的欲望,你再与她相互化解,你们一定还会和好如初。”勤贵人道:“可是,这事做起来很难吧。”我浅浅一笑:“说难也不难,就看那丫头,肯不肯吃本宫这套了。”
次日,我便带了过冬的东西进了冷宫里给刘庶人,刘庶人向我一福:“嫔妾多谢德妃娘娘。”我莞尔道:“大家姐妹一场,嘘寒问暖是应该的,妹妹不必谢我。”刘庶人问道:“娘娘,为何您今日会踏足此地?”我道:“本宫协理六宫事宜,自然挂怀妹妹。”刘庶人道:“不对,娘娘您高高在上,宫中的杂事那么多,怎会把嫔妾记挂心上?若嫔妾没猜错,定是有人托付,让娘娘您贵足临贱地,是吗?”我莞尔一笑:“刘庶人果然聪明伶俐,不错,的确有人托付本宫。”刘庶人道:“是勤贵人吗?”我摇头,对她道:“是太后娘娘。”她半信半疑看着我,我见宫人们整理好了东西,点上了红箩炭,便吩咐他们:“你们先出去吧。”宫人们全部出去,在外等候。我对她道:“本宫去求见了太后,才辗转来这儿看你,太后说你虽有大错,可当初尽心侍奉,与她也有情谊,她担忧你畏寒,便让本宫带了东西过来给你。”刘庶人疑惑:“真的吗?嫔妾还以为是那贱人让娘娘您走了这一趟。”我道:“你说的是……?”刘庶人恨声道:“勤贵人,这个贱人!”我道:“妹妹,本宫不知你们之间发生了何事,但是,本宫想劝你,姐妹之间不该结仇。”刘庶人冷笑道:“若不是因为她,我怎会落得此番境地!”我道:“你沦落至此,自然有她的缘故,可你也该想想,你若没有伪造旗籍,混进宫中,你们姐妹之间又怎会闹到今天这番田地?你在责怪她的时候,你有想过,你自己为她添了多少麻烦吗?你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沦落至此,本宫认为你该好好反省自身,而不是迁怒和你一同长大的姐姐。”刘庶人道:“娘娘你高高在上,自然体会不到嫔妾,被好姐妹出卖的这份痛苦。”我叹道:“你认为本宫没体会过吗?妹妹,让本宫给你说个故事吧。”刘庶人疑惑看向我,我坐在凳子上,邀她也一并坐下,我对她道:“十多年前,有一对一进宫便义结金兰的好姐妹,她们相互扶持,妹妹得了宠幸,遭人嫉妒,有人谋害了妹妹的龙胎,设计嫁祸姐姐,这个姐姐因此进了冷宫,被折磨得九死一生,后来歹人事迹败露,姐姐洗刷了冤屈,和那个妹妹重归于好,相互扶持,许多年后,这个姐姐晋升为一宫主位,这个妹妹也在宫中升为贵人,平安度日。这对姐妹是在宫中才相识的,妹妹,本宫知道你与勤贵人自小就有情谊,这份情谊难得,更要珍惜。”刘庶人不语,我道:“本宫知道,小矛盾一时间很难化解,日子久了,等你想通了便好。”刘庶人低头不语,片刻后,对我道:“可是,被自己所信赖的好姐妹背叛,娘娘可以熬过痛苦,接受自己的妹妹,可嫔妾没您这么宏大的胸襟,正因为勤贵人与嫔妾自幼相识,嫔妾更无法原谅她。”我莞尔一笑:“本宫知道,因为你现在的仇恨,都出自于你内心中的不平衡,你想要皇上的恩宠,想要这宫里的荣华富贵,你看着勤贵人如今好过,自己却在此落难,责怪她不肯搭救你自己。”刘庶人苦笑:“娘娘不要觉得什么都懂,我们之间的事不该娘娘您插手过问。”我叹道:“本宫若不帮你筹谋,你便真的要在此,再无翻身的机会了。”刘庶人问道:“娘娘,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我莞尔一笑。
冷宫到底是非之地,我也没多做停留,与刘庶人寒暄了几句,便立刻出来,回永和宫拿了亲手包的两盘饺子和一小叠蘸酱,装入食盒,上南书房给皇上品尝,我吩咐身旁的宫女给皇上倒茶,皇上闻见宫女身上的香味,便问:“好香啊,你身上用的是何花香?”那宫女闻言,立刻下跪叩首:“奴婢死罪,方才到梅园折了些腊梅,许是气味沾到了身上。”我也向皇上跪下:“皇上,臣妾疏于管教,让宫里的奴婢御前失仪了,臣妾作为一宫之主,难辞其咎,求皇上降罪。”皇上莞尔将那宫女搀起,对我道:“一件小事,德妃不必自责。”说着,又挑起了那宫女的下巴,仔细打量着,似乎觉得很眼熟,我莞尔:“皇上,她是新来的,臣妾带她回去,一定好好训诫她。”皇上朝我摆了摆手,我会意,便告退离去。
南书房内,皇上用着膳,那宫女为他研墨,皇上道:“为什么不在冷宫里好好待着,还要偷跑出来见朕?”刘庶人闻言,跪伏在地哽咽道:“回皇上,罪妾想您,罪妾在冷宫里,挂念皇上,方才德妃娘娘奉太后娘娘懿旨,到冷宫里送东西,罪妾求她帮了罪妾,偷跑过来,只为陪伴皇上片刻,罪妾此生,纵是在冷宫中孤独终老,也知足了。”皇上道:“可你终归是坏了规矩的,老祖宗有祖训,纯粹的汉女是不能进宫的,能进宫的必得是汉军旗才行。朕体谅你钟情于朕,此番不会追究,起来吧。”刘庶人道了声:“罪妾多谢皇上宽恕。”便起身立侍在旁,继续为皇上研墨。
过了许久,皇上要面见大臣,我见她从里面出来,带她再回冷宫里与芳若换回衣服。皇上议完了政事,摆驾到永和宫里,敬嫔和定常在接驾:“臣妾参见皇上!”皇上问道:“德妃呢?”敬嫔道:“回皇上,妹妹还未回宫。”皇上道:“那好,朕便在此等候。”我回来,见皇上坐在大殿内,上前行礼问安:“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皇上对我道:“德妃,你在宫中也有很多年头了吧。宫规戒律,没人比你更熟悉,明知冷宫中的是罪妇,为何要帮罪妇,破坏宫规?”我闻言,即刻下跪叩首:“臣妾自知有罪,望皇上责罚!”皇上道:“不,朕不想罚你,只想知道,是为什么,让你要出面帮她?”我道:“回皇上,是勤贵人担忧刘庶人,再三嘱托臣妾,臣妾才会帮刘庶人。”皇上道:“原来如此,朕知道了,朕赦你们无罪,都起来吧。”我与众人齐声叩道:“多谢皇上宽恕!”便起身立侍。皇上对魏珠道:“去传内务府的宫女管事过来。”魏珠领命出去,过了一会儿,那大太监随魏珠过来,叩头面圣:“奴才叩见皇上,叩见娘娘。”皇上对那大太监道:“朕找你过来,是想指派一个汉军旗的宫女,去慈宁宫伺候,那宫女是朕下江南的时候,亲自选定的,她进宫匆忙,登记的手续还未齐全,找你过来,便是知会你一声。”大太监道:“皇上,这个好说,奴才动动笔就行了。”皇上道:“另外,她是孤儿,曾经在二等侍卫陈希阂家中伺候。”大太监闻言,便会意:“奴才谨遵皇上吩咐!”皇上道:“好了,你先回去忙吧。”大太监叩首告退,皇上对我道:“如此,她便不再是冒充旗籍的罪妇了,朕也可以传口谕,让她立刻动身去慈宁宫,有了姑奶奶当靠山,旁人也不敢再追问什么。”我道:“皇上思虑周详,臣妾惭愧。”皇上道:“朕要回去了。”我们一同恭送道:“恭送皇上。”
冷宫那儿,内务府的人给刘庶人换了身宫女的衣服,带刘庶人离了冷宫,往慈宁宫去,一路上的眼神中,透露着不甘和妒火,她想要的,是宫中的锦衣玉食,成为人上人,让别人伺候,而不是伺候他人。另一边,勤贵人跪在观音菩萨面前,求菩萨保佑刘庶人平安无事。这对姐妹,以后的瓜葛,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