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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回 企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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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玉樗被灌下毒酒后口吐黑血,奄奄一息,立刻被小推车运到郊外乱葬岗,那乱葬岗,乌鸦飞舞,尸臭冲天,枯木乱生,遍地腐尸残骨,玉樗在那死人堆里,一直痛苦挣扎,仍不肯咽气,浑身抽搐,恰巧一名头戴斗笠的云游僧为超度无主孤魂路过,见玉樗一息尚存,立刻背起她到破庙的佛堂里,为她熬了一碗绿豆汤灌她喝下。

    在经过死去活来的痛苦折磨后,玉樗终于把毒血吐尽,她用袖子擦去嘴角和鼻子上的红痕,恢复神智,问那唇上长着胡茬的云游僧:“师傅,你救了奴家?”云游僧合掌:“阿弥陀佛,贫僧超渡孤魂,见施主一息尚存便立刻背你过来。”玉樗问道:“敢问师傅法号?”云游僧微微一笑:“贫僧,戒俱。”玉樗立刻跪下叩首道:“奴家多谢戒俱师傅相救!”戒俱立刻将她搀起:“施主不必如此,快请起。”接着问道:“敢问施主,家在何处?为何会身中剧毒,躺在那乱葬岗里?”玉樗长叹一声,把事情经过说了,对戒俱道:“所以,若戒俱师傅您不嫌弃,请收下弟子吧!”说着便要下跪,戒俱立掌:“阿弥陀佛,你有佛根,本心纯善,但是尘缘未了,请恕贫僧不能为施主剃度。”玉樗道:“那么,弟子可以跟随师傅您云游四海,普济苍生吗?”戒俱淡淡一笑:“施主心中自有慈航,又何须随贫僧奔走劳碌?修为不在于此,不过贫僧可以陪施主折返故乡,顺道为罹难百姓消业祈福。”玉樗合掌拜道:“阿弥陀佛,多谢师傅。”

    御花园的万春亭里,陈岳氏陪勤贵人坐在亭子里乘凉,支走了随侍,石桌上摆放着冰镇的杨梅和切片的雪梨,上面插着两根牙签,勤贵人插起一块梨片吃着,陈岳氏饮了一口茉莉花茶,叹道:“刘庶人也是个苦命的,卉儿你也别难过,发生了这事儿,是谁都没法预料的。”勤贵人轻轻点头,对陈岳氏道:“这宫里头,得宠,失宠,反正不过是那么回事,做了皇上的妃嫔,宫里头层层都是规矩,也不见得有多自在,她是太看不透了。”陈岳氏道:“卉儿,你一向和刘庶人走得近,关系又那么密切,太后娘娘她,没有起疑吗?”勤贵人扶了扶鬓边的绿色流苏,浅浅一笑:“太后固然生疑,不过,皇上相信我的清白,当初是皇上要纳我为妃的。有一次,我也是和刘庶人起了争执,她告诉我,我长着孝懿皇后的面孔,是孝懿皇后的替身,不只刘庶人,瑞嫔也说我像孝懿皇后,现在想想,当初在江宁府,要是皇上邂逅的是旁人,我和刘庶人,虽说孤苦,但至少平安快乐。”她长叹一声,继续道:“可是一进了宫,是哭是笑,是喜是怒,半点都由不得自己。”陈岳氏道:“太后已看出来你我相貌端倪,以后,额娘也会小心的。”勤贵人道:“反正无论如何,陈府才是我的过去,额娘你不必慌张。”陈岳氏点头,叹道:“妾身是你亲生额娘,你是二等侍卫陈希阂的女儿,我们陈家人,皆是忠君爱国之人,秉性纯善,从不欺君,不害人。卉儿只要时刻牢记这点,就算旁人想深究,咱们也有退一步的棋路可走。”勤贵人会意,莞尔道:“额娘所想,正合卉儿之意。”

    炎炎夏日,蚊蝇飞扰,芳若率宫女们每日打扫得更勤,焚蚊香驱蚊,又四处扑打蚊蝇,不让它们打搅我抄写佛经。我正抄着《小无量寿经》,小盛子便进来向我躬身道:“启禀娘娘,方才宫里的小强子和小娄子病了,上吐下泻的,小璇子已经去请太医了。”我蘸着墨,问道:“是怎么回事?”芳若在旁道:“娘娘,会不会是他们吃坏了什么东西?”我思索片刻,放下毛笔,用镇纸将抄写的经文压好,离开桌子道:“小盛子,你先去看看小强子他们如何了,这几天本宫允许他们告假休息。”小盛子立刻下跪叩首:“奴才代徒弟谢过娘娘!奴才告退!”说罢便出去,我转向芳若和竹息:“你们俩,陪本宫去库房看看,本宫想,会不会是库房里的食物变质了呢?”芳若和竹息应着,随我往库房去,不出所料,我立刻叫人来,扔出了变质的肉蛋蔬果,又叫人仔细打扫了库房,那边,小太监们戴着口罩,一起用担架将患病的奴才抬到太医院去照料。

    事出突然,不只永和宫,整个后宫里都闹了时疫,我们召集了所有妃嫔,聚在承乾宫里商量,佘太医进前来回禀:“回禀各位娘娘,宫中出现的时疫之症乃是疟疾,各位娘娘宫中,一定要每日清扫,驱蚊除蝇,过期的食物茶叶一定要全部清理,发现疑似病例一定要尽快就医,病患的用具一定要全部更换,对了,请娘娘们尽量少去蚊虫肆虐的御花园,下官自会妥善治疗病患,请娘娘们宽心。”荣妃莞尔:“佘太医的医术,我们姐妹自然都信得过,你快回太医院吧。”佘太医向我们告退出去,昌贵妃对我们道:“宫中突发时疫,各位姐姐多注意自身预防,听太医的安排,也要好好安抚宫中奴才,本宫身子有些乏了,先失陪。”说着,玻琴便扶她起身往后殿去,我们也起身向昌贵妃一福:“恭送娘娘。”之后便各自带上身边的宫人,离开承乾宫。

    深夜的报春轩里烛光微闪,春答应坐在屋内准备写信,让传教士卢依道再次进宫,宫外的小教堂里,卢依道收到来信,立刻换装进宫,往太医院去,经过和多位太医的精心探究,改良了治疗疟疾的奎宁偏方,加上宫中众人齐心协力,到各井口查看水源,清理井底淤泥污垢,总算扼止了疫情,卢依道看护病患直到痊愈后便离开皇宫。自从闹了时疫,宫中的佳肴自是减了不少,日常嗜美食如命的人们便总有抱怨。

    那寿康宫里,三个小宫女借打扫的名头,偷跑到供奉先帝爷神位的大殿里偷吃供桌上的桃酥和七星饼,被寿康宫的管事太监三顺撞个正着,小宫女们来不及咀嚼口里的供品,立刻吐掉饼渣,向三顺叩头赔罪:“三顺公公,奴婢再也不敢了!恳求公公饶了奴婢吧!”三顺掐着兰花指,斥道:“跟咱家去见太妃娘娘,看娘娘如何处置!”宫女们低着头,随三顺往宁悫太妃那儿去。

    宁悫太妃闻听此事,立刻吩咐:“三顺,带她们到院子里,每人杖责二十,以儆效尤。”三顺答是,小宫女们便哭天抢地的被拉走。屋外不时传来板子声和凄厉的叫喊,责打完之后,又拖她们到宁悫太妃面前,小宫女们趴在地上,臀部殷红一片,宁悫太妃拨弄着护甲,莞尔道:“念你们是初犯,这次本宫便不追究了,若下次再犯,本宫即刻禀明了太后,赶你们出宫,都听明白了吗?”小宫女们啜泣着答道:“回娘娘,奴婢再不敢了。”宁悫太妃叹道:“好了,三顺,叫人来扶她们回去。”三顺应着,立刻唤了两个小宫女来,将这三个挨过打的小宫女扶走。

    次日,挨打的小宫女们提着筐子去灯笼库办差,途经一处宫室,见小太监正在更换餐具,便趁人不备,偷拿了一副碗勺放进筐子里,用蜡烛和手绢遮盖,返回寿康宫,再进厨房里,偷偷将宁悫太妃所用的碗勺更换。又过了几日,宁悫太妃也出现了疟疾的症状,伺候在旁的松榷立刻让三顺出宫去请裕亲王和福晋进宫侍疾。

    闻听宁悫太妃病情严重,裕亲王和两位福晋即刻进宫。太医们虽给宁悫太妃用了奎宁,但仍不见好转,宁悫太妃自知时日无多,只躺在病榻上苦笑:“本宫怕是要不成了。”嫡福晋端着药碗劝道:“额娘,您一定会好起来的。”宁悫太妃浅浅一笑,对福晋和裕亲王道:“本宫这辈子,能有如此孝顺的儿子儿媳,比什么都值得了。”嫡福晋将药勺送进宁悫太妃嘴边:“额娘,喝药吧,喝了药您会好的。”宁悫太妃喝完了药,咳嗽几声,嫡福晋立刻让宫女端来痰盂和清水,让宁悫太妃漱口,宁悫太妃漱了口,嫡福晋扶她躺下。

    宁悫太妃躺在床上,呼唤道:“福全,福全。”裕亲王立刻上前,握紧了宁悫太妃的手:“额娘,儿子在。”宁悫太妃虚弱地对众人道:“都出去,本宫要和福全说会儿话。”嫡福晋和侧福晋带着宫人出去,宁悫太妃勉强起身,看向四周:“都出去了?”裕亲王道:“嗯,都出去了,额娘想跟儿子说什么?”宁悫太妃浅浅一笑,对裕亲王道:“当今康熙盛世,可还是灾兵四起,文狱盛兴,本宫有时候在想,要是,孝庄太皇太后当时推举你为当今天子,这天下又会是怎样一片景象?”裕亲王道:“额娘,因为三弟他避过天花那劫,所以孝庄太皇太后才要他当皇帝,这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了,儿子当个贤王便可。”宁悫太妃道:“其实你的资质并不差,不过这都不要紧了,如今已是康熙爷的天下。你还记得鳌拜吗?”裕亲王道:“儿子记得。”宁悫太妃道:“他竟然和孝康章太后做出那种事来,不仅如此,她从鳌拜那儿,知道额娘想借朝中官员弹劾康熙爷,改立你为天子。”裕亲王道:“所以,孝康章太后被太后给杀了?”他说完立刻下意识用手捂嘴,宁悫太妃噗嗤一声笑出声,然后放声大笑:“果然天衣无缝,本宫藏了这么多年,也没被那帮贱人发现!哈哈哈哈!”裕亲王意识到什么,指着宁悫太妃惊讶道:“难道是额娘你……?”

    宁悫太妃冷笑:“是不是本宫做的又如何?反正外人已经都认为是太后那贱人害死了康妃那贱人,以为这两个贱人相互不睦,这就足够了。”她笑容变得凄凉:“可惜,康熙爷就是康熙爷,从别人那儿知道了是本宫买通了太后身边的奴婢,在康妃被诊出四个月身孕的时候,太后借杨氏和恭妃那两个贱人之手,给康妃送去了堕胎药,太医院医术精湛,那堕胎药只会打下孽障,根本就要不了康妃的命,所以当时,本宫买通的奴婢便趁机在堕胎药里下寿胎丸,使康妃无法及时排尽死胎积毒而死。而别人则以为太后在借刀杀人,根本不会留意到本宫。可惜,从太后那贱人恢复权威起,康熙爷就知道了本宫的诡计,他可比懦弱的先帝有城府多了。”裕亲王道:“额娘让儿子知道这些,是为什么?”宁悫太妃叹道:“额娘已经快走了,许多事,不想再提起,唯独这件事的真相,额娘只把它告诉你一人,福全,康熙爷生性狡诈多疑,太后也绝非善类,为了你自己的安危,你答应额娘,无论如何,都替额娘保住秘密,让那件事成为无头公案,好吗?”裕亲王道:“好,儿子答应你。”宁悫太妃莞尔一笑,突然呕出一滩鲜血,裕亲王满眼是泪,喊道:“快来人!来人!”

    城门的号角又吹响了,小太监到各宫房去敲锣通告:“宁悫太妃殁了!宁悫太妃殁了!”我们四位宫妃闻言,便即刻往寿康宫去,寿康宫里,裕亲王和两个福晋趴在宁悫太妃的病榻上抱着尸身痛哭,太嫔们也跪在病榻边嘤嘤啜泣,我们四个一起跪下,向宁悫太妃的遗体叩头,帮寿康宫布置好了灵堂,便折返回宫,准备次日的送殡。

    次日送殡,由寿康宫到了宫门口,所有人都身着素白孝服随行,再由主持丧仪的索额图指挥侍卫,将棺椁抬往西直门外的净乐堂停灵七日,净乐堂那儿由索额图主持,宫里头则由寿康宫的管事太监三顺主持,我们听他吆喝口令,在寿康宫为宁悫太妃的神位跪拜举哀,自是一片哀婉凄怆。宁寿宫那儿,得知宁悫太妃的死讯,太后也抹着眼泪:“虽说她自恃先进宫比哀家年长,生了二阿哥福全,和哀家斗了多年,可到底也是先帝的遗孀,陪着哀家度过了许多日夜。”阿柔安慰道:“主子别难过,太医嘱咐过您不能掉泪儿。”太后哽咽道:“哀家素日里是不喜欢她,可一想到身边少了个熟悉的人,哀家这心里便不痛快。”阿柔只是安慰道:“主子宽心,主子宽心。”

    很快,皇上便下旨,追尊宁悫太妃为宁悫贵太妃,又让魏珠带着圣旨进寿康宫里尊册各位太嫔中最年长的陈太嫔为太妃,魏珠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兰宫翊化,协矩度于珩璜,椒掖扬庥,备尊荣于简册。载稽茂典,宜奉隆称。朕以仁孝治世,然先帝早亡,寿康宫母妃,育朕多年,今,皇考陈嫔,皇考钮嫔,皇考唐嫔,懿质含贞,婉心迪哲。恪恭奉职,翟衣昭承侍之勤,雍肃垂型,彤管播令仪之誉。聿加位号,用表推崇。谨以金册尊封皇考陈嫔为皇考钦隆妃,尊封皇考钮嫔为皇考玟嫔,尊封皇考唐嫔为皇考赞嫔。于戏。玉检辉腾,特重彝章之贲,瑶阶瑞溢,长膺福履之绥。钦哉。”钦隆太妃与宫人们一齐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魏珠将圣旨交给钦隆太妃,钦隆太妃接过圣旨,面露欢喜,与宫中的哀丧气氛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