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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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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支箭,便是最后姬蘅带姜梨离开之时,殷之黎射出的一箭。他本想对准姜梨,因为只要杀了姜梨,便能让姬蘅痛不欲生,但大约是最后关头,又生出一丝不舍,还是将弓箭对准了姬蘅。

    二十三年前红山寺的一幕正在重演,同样的孤军深入,同样的十面埋伏。要说有什么不同,姬暝寒前去的时候,虞红叶已经死了,而姬蘅前去的时候,姜梨还活着,或许正是因为心爱之人还活着,他才能凭借着想要保护她的一颗心而支撑这么久。

    姜梨什么都顾不得,她身材瘦弱,此刻心急如焚,竟也迸发出巨大的能量,将姬蘅拖进了山洞里。她又把马也栓到了山洞里的石头上,摸黑去寻找水和柴火,得生火烧水替姬蘅包扎伤口。这丛林她也不熟悉,但当年在桐乡的树林里,尚且还有一些经验,只是雪天里要找枯枝并不容易,姜梨走了很远才找到一些。她背着这些柴火和水壶盛了水,跑着回到了山洞。

    庆幸的是姬蘅的马匹铠甲袋子里,还有火折子,姜梨又从姬蘅的身上搜出了一些药粉,大约是临走之前司徒九月为他准备的。姜梨拿火折子生起了火,找石碗烧水,她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铺在地上,让姬蘅躺在上面。姬蘅双目紧闭,毫无知觉的样子,姜梨的眼泪一瞬间就流了下来。

    她以前总是觉得姬蘅此人,大约是没什么能够难倒他的,因为他表现的太过强大,也自然而然的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他不会受伤,不会流血,更不会时。但其实姬蘅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和殷之黎差不多大,当他受伤的时候他也十分脆弱,可能会永远离开。

    姜梨颤抖着手,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只能照着自己从前见过那些大夫的模样,将姬蘅的宝剑清洗过,脱去他的铠甲,用宝剑划开与血肉粘连在一起的衣裳,看见他身上累累的伤痕。

    他今日在箭雨中奔跑,用盾牌挡住了那些箭雨,却也有一些伤到了身上,还有刀伤、剑伤,遍体鳞伤,他的皮肤其实很白皙,身形十分优美,仿佛一只蓄满力量的豹子,然而此刻,这些伤痕和鲜血就像是给一尊瓷白的花瓶上布满裂痕,令人看着便忍不住想要落泪。

    姜梨要把这箭拔出来。

    她握住了箭柄。

    脑中一瞬间,突然浮现起过去闻人遥说过的话来。他说曾在姬蘅十四岁的时候替他卜卦,卦象说十年后的现在,姬蘅终将会为女祸遇劫,横尸荒野,鹰犬啄食。现在看啦,她的确是姬蘅的灾祸,如果不是为了救她,姬蘅也不必深入险境,更不必弄得满身伤痕,危及性命。

    她拔出了那支箭。

    手下的身体,猛地剧烈颤抖了一下,似乎能听到姬蘅发出的一声痛苦闷哼。姜梨连忙转头去看姬蘅的神色,他皱着眉,似乎十分难受,姜梨小声的唤他,他没有动静,也没有回答。

    姜梨忍住泪,拿撕下的裙子沾了热水,一点点替他清理伤口。那些药粉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也就是这时,姜梨才发现,姬蘅身上,还有许多旧伤。并非箭伤,看上去也过了很多念头,新伤旧伤,伤痕累累,看上去惨不忍睹。

    他曾多次在生死边缘走过,光是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也想象得到他的过去多么危险累累。能活到现在,的确是命硬,可是命硬的背后,付出的也是常人所不能想。他如今也才二十四岁,那他是从多少年前开始习惯过这种刀口舔血的生活,二十岁?十四岁?甚至更早?

    姜梨无法想下去,她的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似的,怎么都喘不过气来。眼里的泪一点一点的落在地上,没有人看到,她的脑子里,回忆起白日在帐外,风雪之中,平原之上,看着那袭红衣朝自己奔来。他本来是一个注意仪容的人,任何事情都喜欢不紧不慢的去做,优雅而姿态好看,而如今只是一个单单的去见她,就让他匆忙也容不得迟一刻。

    何德何能呢?姜梨伤心的想,她并没有为姬蘅付出多少,她的力量十分渺茫,以至于在这些针锋相对里,她反而成了拖累他的存在,但姬蘅却付出了他最珍贵的东西,他的真心。

    姜梨想,她这一生,怕是眼里再也容不得别人,也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了。有时候,一刻就是永恒,不管日后发生了什么,今日的一切,她都永远不会忘记。

    她细心的替姬蘅擦拭伤口,将姬蘅每一道伤痕都仔仔细细的包扎起来,这时候,仍旧没有文纪的消息传来。姜梨怕夜里的柴火烧光,遇见野兽,便再次出去,拿着火折子去寻了些柴火,顺手再做了几个陷阱,看看或许能捕到一两只落单的野兔。姬蘅现在身负重伤,如果文纪一直不来,姬蘅醒来是要吃东西的,否则身体虚弱,身子只会好的更慢。

    在这时候,她便又发挥出一切从前的勇敢和坚强来,深知光坐在姬蘅身边掉泪办不成任何事。应当极力的挽回能挽回的东西。她曾和薛昭在丛林里做陷阱诱捕猎物,时隔多年,再做起来,也并不难。

    她一连来来回回跑了很多趟,也不敢走的太远,眼见着山洞里的柴火已经拾得足够整整一夜,甚至还真的抓住了一只灰毛野兔,她喜出望外,用姬蘅的宝剑将野兔料理干净,用雪捂着,只等着姬蘅什么时候醒来,烤给他吃。

    她做完了一切,还想再做一些,仿佛多做一些,心里就会觉得很安心似的。直到实在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她把自己的衣裳全部都披到了姬蘅身上,自己穿着单衣,抱着姬蘅,一直守着他。火在旁边静静的燃烧着,姜梨忽然生出一种错觉,像是就这样平静的日子,已经过了一生一世。哪怕是什么都没有,不必锦衣玉食,只要有这个人陪伴在她身边,此生也已经别无所求了。

    她就这么一直抱着姬蘅,也不知过了多久,山洞里的火堆渐渐小了一点,她起身,新添了些柴火,也就在此事,姬蘅身子动了动,她忙上前,跑到姬蘅身边,紧张的叫他名字:“姬蘅!”

    姬蘅的眼睛睁开了,他似乎想动一下身子,不过全身上下都是伤,这么一动,眉头就忍不住皱了一下,姜梨道:“你别动,想喝水我给你拿。”她去拿装满了热水的水壶,坐在地上,让姬蘅的头枕着自己的腿,一点点喂给他喝。

    他的嘴唇被清水滋润过,重新有了血色,只问:“这是哪里?”

    “我们走到丛林里来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你晕倒了,我就把你带到了山洞里。你身上带的药全部用完了,伤口也包扎了一下,你饿不饿,我猎了只兔子,烤给你吃吧。”她絮絮叨叨的说。

    姜梨并非是一个话多的人,如今却一直说着说着,仿佛这样能驱散一些心中的恐惧。姬蘅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道:“做得好,小姑娘。”

    姜梨的眼泪一瞬间就掉了下来。

    她的眼泪滚烫,几乎要把人的心尖灼伤,姬蘅道:“别哭了,我从前看你,很少流泪,最喜欢笑,现在怎么反倒不喜欢笑,喜欢哭鼻子。你爹见了,又要怪我弄哭你。”

    他初见姜梨的时候,姜梨的确总是笑,那种平静的,温和的,却没有到达眼底的笑。纵然是笑,也让人觉得她的心里隐藏着什么东西。那时候他恶劣的极想要看到她失态的模样,惊慌也好恐惧也好,剥开她的面具。如今她在自己面前无所遮掩,把最脆弱的一面展露出来,他却开始不忍心疼,宁愿她永远不要伤心。

    他伸手,轻轻拂去姜梨的眼泪,道:“不要哭了,阿狸。”

    “你……你不应该这么做,”姜梨哽咽道:“无论什么时候,你自己的性命最重要。”

    “你才是最重要的。”他温声回答。

    姜梨摇头:“闻人公子当年给你卜卦,我知道了以后,一直很害怕自己会害死你。姬蘅,如果我害死你的话,我这辈子都不会高兴起来,那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傻姑娘,”他摸了摸她的头,笑起来,姜梨不曾见过他如此平静的笑容,仿佛如释重负,卸下了许多东西,他道:“你怎么会害死我呢?是你救了我。”

    姜梨蹙眉。

    “上次我不高兴的时候,你给我唱了曲,这次你哭了,我给你唱戏,好不好?”他像是男子哄着自己心爱的小姑娘,无比宠溺的,温柔的,予取予求的。

    姜梨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枕着姜梨的腿,慢慢的,慢慢的唱起来。

    “一霎时把前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他的声音柔和,在山洞里响起来,和台上戏子的不一样,他并不如何激动,反而温柔的,娓娓的道来,就像在说一个故事。又像是看戏之人最后入戏最深。悲欢离合都散落在夜里。

    姜梨想去看姬蘅是什么神情,然而他却闭上了眼,再也不能窥见他的内心。他的唇角微勾,声音里也带着回忆,深山野林里,像是以歌声诱惑游人误入深渊的妖孽,歌尽风月漫天。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注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

    姜梨的目光凝重,这出戏,为何听上去如此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说过似的。记忆里,似乎也有一个人曾经唱过,是个清亮含笑的女声,在某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在墙边,在院中,在秋千上,那女声和姬蘅的声音渐渐重合到一起。

    “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姜梨的嘴唇,渐渐跟着蠕动起来,她的声音和姬蘅的声音和在一起,温柔的、悲伤地。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那《锁麟囊》的词酸涩又自嘲,咀嚼在嘴里,似乎也能想到角色的苦涩。姬蘅枕着她的腿,双眼微闭,似乎已经睡去了。而某个记忆深处的夜晚,那个城中花红柳绿,月夜春风的晚上,却如一副蒙尘的画,陡然间被剥开了灰尘,徐徐展开在了姜梨的面前。

    ……

    春日,花红柳绿,连夜风都带着缱绻的温柔,从人的脸上拂过,风流又轻佻。国公府的夜,冷沉沉的,院子里一个说话的声音都没有,密室里,躺在榻上的人脸色苍白,双眼紧闭,一张原本英俊的脸如今因为消瘦而变得皮包骨头,五官都凹陷下去,十分可怖。

    司徒九月站在床边,低声道:“抱歉,我救不了他,炼制的毒……没有用。”

    闻言,一边的姬老将军脚步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司徒九月扶了他一把,才使他没有这么摔倒在地上,他指了指塌上的男人,眼中分明满是悲痛,却还要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这……也好,对暝寒来说,他总算解脱了。阿蘅,”他拍了拍站在身边的年轻人,道:“别伤心啦,这不是你的错。”

    塌上躺着的,正是金吾将军姬暝寒,自从二十多年前文纪的父亲冒死将姬暝寒带回来后,姬老将军一直在四处寻找神医能解毒。后来姬蘅从漠兰救了漠兰公主,毒姬司徒九月,天南地北搜罗世间奇毒,司徒九月以毒攻毒,克制毒性蔓延,但已经到了最后时刻,要么等死,要么奋力一搏。

    姬蘅的选择是拼一把,只可惜,上天并没有眷顾姬家,司徒九月费尽心力研制出来的毒药也没能救得了姬暝寒,姬暝寒就这么死去了。从姬蘅出生到现在,从姬蘅见到他开始,他就是这么一副将死的模样,如今他的确算是解脱,但他倒死也没能睁开眼睛看自己的儿子一眼,也没能和姬蘅说上一句话。

    就这么绝情的离开了。

    红衣的年轻人站在塌前,他低头,看的到他美丽的侧影,却无从看得到他眼中的眸光。他在这里来过,已经许多年了,从少不更事的幼童,逐渐长成丰姿俊秀的少年,再到现在的艳丽青年,他一日日长大,一日日长高,但塌上的姬暝寒从未睁开眼睛看过他一眼。年幼的小姬蘅曾为此感到委屈,认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父亲才不愿意睁眼看一看自己。但当他渐渐长大后,亲自游离于黑暗之中,知道了可怕的、丑陋的真相,他不再徒劳的期望,而是亲自投入地狱之中,与恶魔做交易,才能换得国公府的一线生机。

    这一线生机,如今又被他亲自掐灭了。姬老将军担心姬蘅会一次感到自责内疚,纵然他自己的内心也悲痛欲绝,却还要强颜欢笑。

    姬蘅抬起头来,他那一张脸,在这样萧瑟的氛围之中,甚至显出一种凄艳来。然而他只是勾了勾嘴角,神情平平淡淡,语气毫无波澜,就用他平日看戏时候的腔调,那种没有感同身受,看过就忘的腔调道:“那就按照他所希望的那样,将骨灰撒在母亲的墓中吧。”

    姬暝寒当年被文纪的父亲带走之时,还尚有知觉,嘱咐手下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倘若他死了,便把自己的尸骨烧为灰烬,和虞红叶葬于一处,不要被任何人知晓。姬暝寒自己也明白,他的对手是太后和殷湛,而如今的国公府里,就只有他的幼子和老父。如果太后想要杀人灭口,很有可能连这对祖孙也不放过。在没有万全的准备下,不可轻举妄动,只能装傻。

    装傻这回事,原先是姬老将军自己做的决议,在虞红叶一事上,他装傻了,却害的自己的儿子变成这幅模样。后来装傻,却是姬老将军不得不这么做,他一开始也想要瞒着姬蘅,想要等着姬蘅再大一点的时候告诉他,但不知什么时候起,长大了的姬蘅变得肆意无常,连他这个祖父有时候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直到少年的姬蘅把司徒九月从漠兰带了回来,并且在书房里,问姬老将军知不知道当年杀害虞红叶和姬暝寒的是什么人,那一刻,姬老将军明白了,这个孙子,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以飞快的速度成长。他早已自己查到了真相,并且准备复仇。

    姬老将军已经左右不了姬蘅的决断了,他甚至不知道姬蘅想要做什么,姬蘅拒接与他促膝长谈,只要姬老将军询问,他便含笑着敷衍过去,那股心不在焉,府里的花匠都能看的出来。

    但今夜的姬蘅,姬老将军觉得,虽然他表面在笑,但他的心里,却在流泪。虽然他言笑晏晏,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但姬老将军却兀的想到了当年年幼的姬蘅哭着摇着塌上的姬暝寒,委屈的喊道为何父亲不起来看看自己的模样。

    时隔多年,那个幼小的姬蘅和眼前这个姬蘅又重合了起来,令姬老将军一瞬间也感到恍惚。

    姬蘅没有再多看塌上的人了,他转身往外走,姬老将军叫住他,问:“你去哪里?”

    “出去走走。”

    姬老将军还要说话,司徒九月拉了拉姬老将军的袖子,对他摇了摇头,轻声道:“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姬老将军再看向门口的时候,姬蘅已经离开了。

    今日是迎春日,到了晚上,庙会越发的热闹起来。城中湖面上密密麻麻飘着的都是花灯,小姐夫人们穿着精心挑选的衣裳,在湖边放灯船。街道上,玩杂耍的人群中不时爆发出阵阵喝彩声,还有捏泥人,吹糖人的,小孩子扯着父母的手,手里的小玩意儿多的捧也捧不下,酒楼中,斗诗的才子们络绎不绝,大展身手,处处都是一副好景象。

    姬蘅沿着湖面慢慢的走着。他手持一把华丽的金丝折扇,红袍及地,他这幅模样,称得上颠倒众生四个字。走在这里,人人都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他,且爱且惧,只怕这喜怒无常的肃国公一时暴怒,大开杀戒。唯有那第一次出门的年轻小姐,敢胆大的直直盯着姬蘅看,却又为这人间难得的美丽而失神,而自愧弗如的低下头。

    湖中的船舫中,隐隐约约传来歌舞的声音,不远处还有戏台子,有人在上头唱戏,看戏的人围满了底下,咿咿呀呀也不知道唱些什么,他就在在这繁华热闹中不紧不慢的走着,他比这里的繁华还要繁华,可又与热闹格格不入,仿佛妖鬼化成的美人,走在人间的集市上,人间软红皆不过眼,看过亦是不屑。

    姬蘅的嘴角噙着笑容,琥珀色的眼眸里是数不尽的轻佻风流,但他的心里,却在春暖人间的日子里,冷却成冰。

    他的父亲死了,若不是他让司徒九月尝试解救姬暝寒,姬暝寒可以多活一年,这一年里,也许还有别的生机。因为他选择了尝试,让姬暝寒也不得不去承担这样的风险,于是姬暝寒死去了,死在了这个春天热闹的夜里,而他竟然一滴眼泪也没有流。

    或许是他真的没心没肺,如世人传言一般的冷酷无情,所以能对自己父亲的死亡也无动于衷。但姬蘅又觉得,他的心被划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猛烈的风从外面呼呼灌了进去,灌得他整个人空荡荡的。

    国公府花团锦簇,权势滔天,但从他记事起,就冷清的如同一栋华丽的坟墓。他在此长大,他似乎没有格外天真烂漫的时候,他早熟的可怕。现在想想,他似乎很早很早以前,就在准备复仇这件事。

    他要复仇的对象,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皇后,现在已经是太后了。一个是远在云中的郡王,对方手下的兵马强悍凶猛,但他有什么?只有一个空壳的国公府,还有并不听从他号令的金吾军。

    从无到有,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漫长的过程里,姬蘅没有一丝期待。复仇和别的愿望不一样,有人想做官,就拼命念书打算一举中第,有人想发财,就和人做生意勤劳肯动脑筋点,有的人想嫁入高门,有的人愿意云游四海。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愿望,等他们努力过后,实现心愿,想求的自然而然就会得到。

    但他能得到什么?

    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场复仇,不过是哪会多年前欠下的命债。甚至于债都不能以寻常的手段来讨,什么公理和正义,不过是过眼云烟,世上哪里有那种东西?倒不如他在黑暗之中,从黑暗之中来寻一条路。而走到路的尽头,他不会得到什么,姬暝寒和虞红叶不会重新活过来,而他逝去的,本应该如贵门子弟一般无忧无虑的时光也不会回转。

    黑暗的尽头还是黑暗,他似乎永远也找不到应该追逐的光是什么。曾经姬暝寒活着的时候,姬蘅还曾抱着一丝天真的希望。也许有一日姬暝寒能够醒来,他看着自己,骄傲的夸赞道,他的儿子已经长得这么高,如此强大了。

    但结局是什么也没有,老天似乎为了惩罚他不应该拥有这么一丝天真的念想,于是连这一丝天真的念想也斩断了。他彻底的陷入了黑暗中,不可能再走出来。

    那也就罢了,这也没什么不好。索性人生在世,本就是苦海中走一遭,或早或晚,迟早要来。

    他仰头,笑意越发动人。

    他顺着热闹,顺着人群的欢呼,慢慢的走过去,渐渐地,灯火被他抛在身后,繁华也被他抛在身后,他渐渐地走入街道之中。那像是穷人们居住的地方,巷子里夜里也没什么人走动了,他慢慢的走着,和夜色融为一体,走入了黑暗之中。

    远处刮起一阵清风,春日的夜里,风都是醉人的。姬蘅仰头,看着天空,天上星河璀璨,似人温柔的目光,他靠着墙,慢慢的,慢慢的滑坐了下来。

    他实在是很累了。

    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不知道何时才会走到尽头。过去的那些年里,姬蘅从未有过撑不下去的念头。他年轻,狡猾,阴险,狠辣,无所不用极其,也没什么办不到的事情。他不惮牺牲利用任何人和事,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但这份坚决在今夜突然崩塌了,姬暝寒的死,让他的心里真切的感到了疲倦。他并不害怕,只是茫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不知还要过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有没有意义。虞红叶死去许多年了,姬暝寒也死去了,他做的这一切,他们二人都无法看到,仇人锦衣玉食,他能怎么样呢?

    他绝望到恨不得死去。

    就在这时,与他一墙之隔处,响起了女子说话的声音,有人道:“夫人,他们都出去了,你独自留在府里,不难过么?”

    紧接着,他听到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带着笑意:“有什么可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