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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大煞风景。
白衣少年的突兀出现,实在是不合时宜。
在座客人都是心眼活络之辈,迅速打量了一眼青袍男子的难看脸色,便心中了然,再然后转头望向那少年的眼神,就都十分玩味了。
在黄庭国北部地界,山水难分,谁不卖大水府这块金字招牌的面子?竟敢还有人砸寒食江水神的场子,而且还是大摇大摆来到大水府邸的地盘上,当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活腻歪了?
坐在文弱书生上首,以水蛇之身修炼成精的阴柔男子,翘着兰花指,缓缓提起一只酒杯,面对那名不速之客,男子眼神炙热,容颜俊美童男童女,一向是他的心头好,只是忍不住心中惋惜,眼前少年多半是死路一条了,折了水神老爷的面子,他可不敢擅自掳回府邸享用,只能寄希望搬走尸体,做那今晚宵夜的盘中餐了,男子嗓音尖锐,微笑道:“这杯中酒,为我寒食江大水府独有的金玉液,修士喝一杯,抵得上洞天福地苦修一旬,俗子喝了,祛病消灾,半点不难,还剩下半杯,你要不要尝尝看?”
那白衣少年跨过了门槛,不再继续前行,站在原地后,只顾着四处张望,对这位臭名昭著且凶名赫赫的的水中精怪,根本就不理睬。
阴柔男子怒极反笑,吐出天生极长的舌头,舔了舔嘴角,最后嘿嘿笑着,“敬酒不吃吃罚酒,死去!”
他手腕一抖,半杯金黄色酒液泼洒而出,醒目的酒液,在空中先是骤然停滞浮空,之后分散开来,点点滴滴,数十滴酒水一起破空而去,直扑白衣少年,速度快过百步之内的强弓箭矢,响起一阵嗡嗡呼啸声,声势骇人。
若是躲避不及,那白衣少年定然会满身窟窿。
光凭这一手驭水神通,就让在座一些年轻辈的练气士,由衷感到心惊。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大局已定。
那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亦不例外,当他第一眼看到少年之后,便目露讶异,只是很快轻轻摇摇头,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是大水府这座龙潭虎穴,哪里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能走的,可惜了,白白浪费了这副姿容气度。
宝瓶洲北方,皆知黄庭国这座小庙堂,洪氏皇帝的科举取才,要先看字写得漂不漂亮,之后才看文章内容写得好不好,两者若是都不错,那么最关键的事情就要来了,陛下会看殿试举人之中,谁的相貌最为堂堂正正,英俊潇洒!
老人当初在郡城大街上,早就见过白衣少年在内的游学队伍,老人略通道门相术,看那白衣少年,观其气象,应该只是皮囊优秀而已,远远不如当时站在箩筐少年身边的另外一人,那个面容沉静的青衫少年,才是货真价实的修道美玉。
老者不再看那结局注定惨淡的少年,转头望向对面一位知根知底的年轻修士,老人眼神满是阴霾。
后者敏锐察觉到师门长辈的视线,微微退缩,只是很快就想起,自己找着了真正的大靠山,今时不同往日了,便挺直腰杆,还坦然笑着举起一杯酒,老人皮笑肉不笑地视而不见。
老人修养好,可他身边两位年轻人,看到这一幕,则当场愤懑不已,对那名得意忘形的师门叛徒怒目相向。
独自一人坐在对面的灵韵派修士,正是之前那场风波的罪魁祸首,在灭人满门的惨案尾声,他被路过的散修撞见,他在灵韵派内门弟子中,资质平平,更不擅长杀伐,对上精通捉对厮杀的散修,无法力敌,便火速逃入城内,之后还有闲情逸致,在那座秋芦客栈悠悠然住下,其中估计也有拿客栈和刘夫人做护身符的意图。
被散修查出行踪后,这名仗义行事的散修,哪怕冒着被秋芦客栈视为敌人的风险,仍是执意闯入,大打出手,与那根正苗红的灵韵派修士再战一场。
结果打烂了那堵月相影壁不说,还被灵韵派修士故意带向附近的市井巷弄,后者法宝、术法一通乱甩,伤及无辜百姓不下二十余人,从此给了郡城豪阀向官府施压的借口,散修被认定是寻衅在前,打杀了再说,至于隐情如何,人都死了,无人声张,即便有一些风言风语,那就只是空穴来风嘛。
那些不愿被官府记录在册的散修野修,一向不受各国待见,倒也不敢视为过街老鼠喊打,但是都希望敬而远之,千万别来自家辖境撒野捣乱。这些无根浮萍,一旦跟地头蛇起了冲突,只要不是修为通天的过江龙,当地朝廷官府和江湖势力,肯定选择一边倒向熟人。
很大程度上等于叛出师门的年轻修士,此时看到那位自己原本极为敬畏的师门长辈,并不领情,年轻修士微微一笑,仰头一口喝光了大半杯酒,擦拭嘴角后,低下头,快意笑道:“老子在灵韵派就算苦修百年,都没希望跻身中五境,如今被水神老爷青眼相加,大道有望,所以老子从见到那位军师第一眼起,就打定主意要自立门户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可遇不可求!还管那点没卵用的师门名声做什么?能当饭吃吗?!就算能当饭吃,又如何?老子我可从来吃不到大头,只是你们这些家伙剩下的残羹冷炙罢了。”
这名年轻修士打了个酒嗝,自顾自笑起来,无人看见此人眼底的那抹无奈,他缓缓夹起一块鲜美鱼肉,眼角余光瞥了一下大水府的儒衫军师,年轻人喃喃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那么大一个机会,摆在我面前,我一个下五境的小修士,有几条命去拒绝水神老爷的打赏恩赐?”
对面的那位白发老者,是灵韵派外门大长老,灵韵派分内外门,老人掌管外门,其实内门诸多俗世事务,一并交由此人负责,此次参加寒食江水神祭祀庆典,是老人带队下山,主要是为了帮助几名嫡传弟子砥砺心性,去大致了解山下的世道风俗,以及借此机会接触其它势力,能够结下一些善缘是最好。
今晚跟随老人一同参加宴会的两个年轻人,俱是灵韵派的年轻翘楚,一人身后有那条两丈长的赤红巨蛇,蜷缩成团,一人身旁有巨大黑虎匍匐在地。
两人比邻而坐,便有了一些龙盘虎踞的不俗气象。
但是就在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少年必死无疑的情况下,白衣少年的表现,让人大吃一惊。
他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任由那些金玉液分裂而成的酒水滴激射而至。
但是那些来势汹汹的水滴,撞在白衣少年衣衫上,便如一阵雪花撞入一座熊熊大火燃烧的火炉,瞬间消散不见。
青袍男子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水法不侵,有点意思,难怪敢来捣乱。”
他身体微微前倾,望向那名文士,笑问道:“是少年身上那件袍子有玄机,还是另有古怪?”
下边的儒衫文士从少年身上收回视线,转头答道:“应该不是袍子的关系,我猜测是此人身上藏有道家上品的避水符箓,寻常水法道术,很难打破那张符箓的天然禁制。”
青袍男子哑然失笑,“该不会是觉得有这张符箓傍身,这小娃娃就能够在我大水府邸横行无忌吧?”
儒衫文士笑道:“多半是还有其它凭仗。”
一直惫懒无聊的青袍男子稍稍坐直身躯,“巴不得。”
然后他笑着吩咐那头水蛇精怪,言语之中并无半点责怪,道:“丢人现眼了吧,准许你上场厮杀,但是不可以使用那对铁锏,省得又要看到头颅炸裂的场景,你是痛快了,但是恶心到客人,你可吃罪不起。”
阴柔男子笑眯眯站起身,“谢过老爷恩赏。”
白衣少年后退几步,原来是要坐在门槛上休息,落座后,对那个绕出几案的水蛇精怪摆了摆手,“别急别急,先别急,等我先把话说完。”
堂下文豪和别驾面面相觑。
青袍男子更是捧腹大笑,举杯痛饮。
宾客之中,有两人大大方方坐在灵韵派叛徒的上首位置,年纪都在三十左右,意气风发,锋芒毕露。
看到白衣少年的这一手风采后,他们依然不屑一顾。
一人哪怕饮酒也背负长剑,一人则横剑在案,距离握剑的右手,最远不过数尺距离。
这两人分明是两名大名鼎鼎的剑修,虽然看不出两人各自的本命飞剑,是否温养得气候大成,但是剑修公认是练气士当中杀力最大、修为最为厚积薄发,哪怕是中五境的修士,也不敢小觑任何一名下五境的剑修。
因为剑修每升一境,飞剑就会威力叠加,修为增长远胜寻常练气士。
尤其是在下五境之中,脆弱不堪的本命飞剑,一旦让剑修成功跻身中五境,就会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每一位已经跻身或是有望成为中五境的剑修,尤其是年纪轻轻的剑修,都将是各方势力的座上宾,在山上流传着一句脍炙人口的话语,“中五境之中,甲子老练气,百岁小剑修”。
言下之意,就是六十岁的中五境神仙,已经算不得如何天才的人物了,但是百岁高龄的剑修,仍是惊才绝艳的练气士!
联袂拜访大水府的这两名剑修,一人是散修,相传得到一位游方高人的真传,属于道家一脉,赐下一柄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篆文为“手刃”。
一位是伏龙观掌门真人的闭关弟子,伏龙观的道统,属于道教丹鼎派的外丹一脉,采集天材地宝,筑炉炼丹,服药食饵,助长修行。
镇山之宝是一方古砚,名叫老蛟砚,是宝瓶洲十大名砚之一。砚台边缘,有一条微小高龄的瘦蛟,盘踞而眠,鼾声轻微。
相传上古蜀国,是蛟龙四伏之地,兴风作浪,各地都留下仙人斩杀妖龙恶蛟的传说。
据说这条酣睡于古砚上的小老蛟,便是躲过一劫的遗留古种。
而那名横剑在案上的年轻剑修,身为伏龙观掌门弟子,此次来此,是想要代表师门,跟朝中有人的寒食江水神暗中商议,试图将伏龙观由“观”升格为“宫”。
道家仙门,想要获得一个“宫”字作为门派后缀,殊为不易,这就像一国君主敕封真君,数目是有定额的,不会泛滥成灾,不是君王想要有几位真君就有几位,绝不是随便拎出个道士,得到了君王认可,就能获得这份殊荣头衔,宝瓶洲的道家宗门会派人前来审议勘定,确定那位真人有无资格胜任一国真君。
那个从头到尾行为透着古怪的白衣少年,咳嗽一声,坐在门槛上朗声道:“我今天来这里,是要教你们做人,嗯,还有顺便教你们做神做鬼的。唉,有点累。”
少年才刚把话起了个头,就满脸意态阑珊,自己先觉得无聊了,以至于后边三句话,说得有气无力。
“为人,则秉一口浩然气,顶天立地大丈夫。”
“当神,既然争了那一炷香,就要泽被苍生,哪怕神道已崩,我就要证明香火不绝,吾道不孤。”
“做鬼,天地不要我生,我偏偏要在罡风春雷之中证长生。”
本来还算有那么点嚼头的豪言壮语,从白衣少年的嘴里说出来后,就完全变了味,显得十分无病呻吟。
白衣少年叹了口气,撇撇嘴,自言自语道:“阿良大哥,这话你说还行,我是真不行啊。”
白衣少年叹气复叹气,重新站起身,“算了,不玩了不玩了,还是办我自个儿的正事吧。”
然后他转头望向一处无人的地方,说道:“屁大本事,就敢学别人行侠仗义?真当自己是阿良啊?这下好了吧,魂飞魄散,灯火飘摇,如果不是碰上精于神魂之术的我,你这会儿在哪里当孤魂野鬼都不晓得,明天太阳能不能见着,还得看你祖坟冒不冒青烟,何苦来哉?”
白衣少年的屁股离开门槛后,就伸手指了指前方所有人,“实不相瞒,在我眼中,在座各位都是蝼蚁。”
鸦雀无声。
少年问道:“不信吗?”
片刻之后,青袍男子手中酒杯砰然碎裂。
整座大水府邸,只有这尊江水正神,看到了白衣少年身后,仿佛站立有一尊高大数丈的圣人神像,浩然之气充斥天地,神像立于神坛之上,正在俯瞰脚下的众生蝼蚁。
青袍男子嘴唇颤抖。
十一楼?
还是十二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