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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声之怒,宛若雷霆。
玻璃服侍贾母多时,头一回见贾母如此恼怒。
别人可能不知贾母何以怒从心起,玻璃却明白,贾母心眼里只有一个宝玉,虽然贾母口口声声地说宝玉娶亲使费等都不用公中的,好像宝玉没有占公中的便宜一样,实际上在所有人眼里,整个荣国府都是宝玉的,没人觉得应该是贾琏继承。
这种不符合常理的看法由来已久,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贾母此时是觉得贾赦把宝玉该得的送出去了,将来宝玉得的东西就少了。
贾母肯定不会认为荣国府的东西都归宝玉所有,再怎么溺爱宝玉,贾母也清楚贾家的家业平分给贾赦和贾政后,贾宝玉再从贾政那里和贾兰、贾环分产,之前为了宝玉筹划和林家结亲,一是想叫宝玉有林如海在仕途上的扶持,二就是林家的家业都属于黛玉,宝玉此生无忧,同时她也是想等自己百年之后,两房分家,此债和贾政和贾宝玉父子就没有相干了。
贾赦是一家之主,当然该贾赦还债,到时候分了家,就得贾赦一人承担。
由此可见,贾母之偏心。
即使玻璃是贾母之婢,也不赞同贾母的一些作为。
但是现在呢?贾赦拿公中的财物还债,总数高达四五十万两银子,贾政生生少分二三十万两银子的财物,等于是贾政承担了一半,贾宝玉将来继承的财物势必随之减少,即使贾母早有打算将私房都给宝玉,也认为是宝玉吃了亏,如何愿意贾赦还债之举?
以上都是玻璃根据贾母平时偶尔流露出来的想法以及一点蛛丝马迹推算出来的,不敢十分确定是贾母心中所想,但她就是觉得*不离十,不然贾母不会这般火冒三丈,平时对贾赦再不满,也没这样流露于言表。
可惜,贾母想得固然好,但谁是傻子?凡是在府里长大的,就没一个简单的人物,大老爷平时不言不语,不代表他心里就认为府中状况正常,不代表他不知道贾母的偏心。
堂堂一家之主住在东院,二房却住荣禧堂,怎么可能一点儿想法都没有?
就算自古以来以东为尊,但那是长辈在的时候,贾赦住在东院,的确彰显身份,如今贾代善已亡故数十年,作为一家之主的他住在东院,说什么尊贵?谁不说他窝囊。
玻璃早知大房、二房之间的嫌隙,只是贾母总是装作看不到,不管宝玉如今如何得宠,将来贾母不在,两房势必分家,说不定还会势成水火,贾宝玉算什么呢?不过五品官儿的嫡次子,那一房的财产也得以贾兰为先。到时候,荣国府当家做主的便是贾赦,自己这些家生子都是贾赦之奴,她就看不过那些心里只有二房而鄙视贾赦一房的大小丫鬟们,也不为日后想一想,此时讽刺贾赦,传到贾赦耳朵里,将来贾赦得势,能不和她们算账?
所以玻璃一直公平对待两房,尤其和金珠颇有来往,暗中对邢夫人和金珠颇有照应,在贾赦和邢夫人跟前也算有点儿体面,前儿贾赦身体欠安,她替贾母去慰问,贾赦当时就赏了她一个荷包。她不是眼皮子浅的的小丫头子,自然不在意里头一个金锞子,但这说明贾赦心里记着她的好处,她已经和贾赦一房结了善缘,不怕将来。
玻璃一面想,一面蹑手蹑脚地走到鸳鸯身边,举目望去,琥珀晴雯等丫鬟们都在外面听唤,想想也是,鸳鸯都不在跟前伺候,何况他人乎,也不知小丫头急急地叫自己过来作甚,有这份闲工夫还不如和紫鹃好好地说说话,打听打听外面的消息。
玻璃喜欢打听消息,以满足所好,可惜贾母年纪大了以后就不爱出门应酬了,自己被困在府里,只能打听府里鸡毛蒜皮的小事,想知道外面的天地,须得请问紫鹃才好。
晴雯倚着栏杆,笑嘻嘻地望着玻璃。
玻璃横了她一眼,全神贯注地侧耳倾听房内传来的声音,出自贾赦,不似贾母之怒,隐隐约约压低了声音,她听不清楚,依稀听得贤德妃几个字。
玻璃一惊,心中转过无数念头,随即想到莫非贾赦是以娘娘作伐子?跟贾母细数还银子后给娘娘带来的好处?她先前在紫鹃跟前就说了,还了这银子,必定有还银子的好处,如今想来,贾赦早已想好怎么在贾母跟前说还银子的原因了。
紫鹃是早知这事,玻璃却是自己猜测所得,如她所料,贾赦有心让贾母和二房都出钱还债,就像当初筹划建造省亲别墅一样,便将当日林如海跟自己说的好处一一告诉贾母。
他没说是林如海说的,只说是自己心中所想,生怕给林如海惹来麻烦,
邢王夫人仍在贾母房里,凤姐因是儿媳妇,又有身孕,贾母就打发她回去歇息了,听贾赦说还了银子既能减府里获罪之忧,又能给元春带来极大的好处,提升她在宫里的地位,邢夫人撇了撇嘴,王夫人却是心中一动。
若说王夫人愚拙,她却精明得厉害,杀伐果断不让凤姐,包揽诉讼也没少做,让凤姐嫁进大房并接管家务实则当家做主的仍是自己,坐镇荣禧堂,落得一身好名声,提起荣国府当家太太谁不是说她?贾赦和邢夫人都成了外人,既能影响下人拥钗而轻黛,又能令宝钗监管家务来表示自己对金玉良缘的赞同,又和贾母在宝玉亲事上针锋相对数年而不落下风。
若说她精明,她却又偏听偏信,耳根子极软,常常被身边人蒙蔽,不知彩云彩霞都和贾环有情,不知袭人早和宝玉有了首尾。
不过,总体说起来,王夫人还是大智若愚。
贾母看了王夫人一眼,微微皱了皱眉,越发觉得王夫人目光短浅,娘娘固然重要,可宝玉的重要性强过娘娘百倍,不为宝玉打算,倒想娘娘,难道她不知道这只是贾赦的托词?所谓好处都是虚无缥缈的。因此贾母不愿意出钱还债,直接向贾赦表明自己的意思。
贾赦心中一凉,脸上也不见怒色,道:“如何能让母亲出钱还债?我想过了,家里有许多古董东西、金银器皿,园子里也有许多摆设,该卖的卖了,该熔的熔了。再不济,大观园也能卖出几十万两银子,尽够还债了。若还不够,就像我跟刘尚书说的,卖房子卖地,总能凑齐银子,横竖此时家底少了,明儿分家时跟着减少,谁也不吃亏,谁也不占便宜。”
贾母大怒,道:“省亲别墅是给娘娘建的,便属娘娘所有,你敢卖了?”
贾赦淡淡地反问道:“儿子是一家之主,园子也在荣国府范围之内,地契也是我的,怎么就不能卖?莫非老太太以为省亲别墅是为接驾所建,这省亲别墅就该二老爷了?没有这个道理。库房里东西卖了若不够,儿子就卖了园子。”
王夫人一听贾赦的威胁,心中顿时大急,道:“老太太!这如何是好?如今已经十一月了,尚不知娘娘明年是否省亲,倘或卖了园子,娘娘如何归省?”
贾母怒视贾赦,道:“你意已决?”
贾赦点头道:“我意已决。银子若凑够了就不卖,若凑不够就卖。母亲细想想罢,有什么决定再告诉我。我先去公中库房整理东西,再把园子里的东西搬出来,回头叫琏儿联系几个大买家,趁早儿卖了,省得到时候急着卖,被人压价。”
话不投机半句多,贾赦既已确定贾母的偏心,也不继续和贾母啰嗦,反正用公中的财物偿还,贾政就会少分许多家产,贾政既少,贾宝玉也跟着减少,他大老爷不吃亏!
老荣国公夫妇和贾代善的梯己都不在公中,临终前分给他和贾政,除了祖母大部分都给了自己,其他的自己都是和贾政平分,那些可都是祖父和父亲开国之时的战利品,皆是奇珍异宝。而且,几十年来自己的吃喝用度全从公中出,梯己并没有减少多少,庄子铺子也是年年有进项,他又不像贾政那样不通世故,所以比贾母的梯己还厚实一些。
他担忧贾母把梯己都给宝玉,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痛恨,等贾母百年之后,贾母的梯己是自己和贾政平分,贾宝玉除了在贾母生前得到一些,压根就没资格继承。就算贾母临终前有话传下,他也能让贾母的话不算数,重新分配其梯己。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林如海来往亲密一些,贾赦的脑袋突然灵光了。
见贾赦二话不说,当真去整理当日元春省亲时的许多陈设古董之物,也不知从哪里找了许多人过来收拾,拦住了贾母和王夫人派去的人,又早早找好了买家,闹得沸沸扬扬,贾母和王夫人丢不起这个脸面,更不愿让人笑话元春,不得不向贾赦妥协。
贾母寒着脸叫来贾赦,决定出十万两银子。
王夫人虽不及邢夫人那般吝啬,但平时也极小气,除了紫鹃道破马道婆法术救了凤姐和宝玉的时候她赏赐紫鹃一些银钱东西、后来又给刘姥姥一些不让她求亲靠友以外,平时打赏别人都是自己不穿的旧衣服,得宠如袭人尚且如此,何况他人?
因此,贾赦张口索要至少五万两银子,简直是割了肉似的疼,王夫人即使心疼,也不能不给,所幸她没打算从自己的梯己里出。
二房之主是贾政,贾政的大部分梯己都在荣禧堂的耳房中,钥匙在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