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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狩要进行整三天,南郊猎场没有行宫,皇帝和百官抵达之后,都是搭帐休息。
殿前司自然已将所有帐篷提前搭好,除了天盛帝、雍王赵王和三位座主的营帐有特定规制,其他官员皆是按照品阶排列入住,四品及以上可单独分得一间帐篷,四品以下官员三人一间,可按着名单来,也可自由结伴。
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自己结伴,因和不熟悉的陌生人在一个帐篷里同吃同住三日,彼此生活习惯不同,又不熟悉对方性情,的确是一件很尴尬的事。
卫御史”
督查院两名随行司吏往顾凌洲营帐里搬着东西,一人手忙脚乱,不慎砸碎了砚台,正惶恐,见卫瑾瑜出来,如获救星,忍不住面色惨淡,颤栗道“砚台坏了,待会儿阁老要处理公务可如何是好,今日下官铁定要挨罚了。”
若是平日,还能去其他大人那里借一借,然而今日狩猎,谁会随身带笔墨纸砚。
卫瑾瑜看了眼,道“无妨,墨碇和墨条可都还在”
“在,在的。”
“取一个空茶碗来吧。”
司吏应是,忙去取。
不多时,顾凌洲带着杨清一道进帐来,看到案头摆的研在茶碗里的半盏墨,果然微微蹙眉。
司吏立在一旁,已经两股战战,快要站不稳,更不敢看顾凌洲的脸色。
“这是怎么回事”
杨清代问。
司吏抹了把汗,正要开口,身侧少年郎已先一步跪落,道“是下官手笨,不慎打碎了砚台,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请阁老责罚。”
司吏不敢相信望向卫瑾瑜。
他在督查院已经当了十几年的书吏,和好几任司书打过不少交道,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出了事会主动替他们这些低级司吏顶锅的司书。
感动之外,他更多的是震惊意外诧异。
帐中静了静,顾凌洲盯着下方少年看了片刻,方道“起来吧。”
“谢阁老宽宥。”
卫瑾瑜垂眸说完,便起身退下。
出了帐篷,那名司吏立刻就要给卫瑾瑜跪下,卫瑾瑜及时把人扶起,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如此。”
司吏叹道“与您而言是举手之劳,于下官而言却是救命深恩,场面话就不说了,下官名唤姚泰,平日主要负责打理卷宗库那边的事,卫御史以后但有需要下官帮助的地方,下官必义不容辞。”
卫瑾瑜微微一笑,说好。
打理完顾凌洲这边的事,卫瑾瑜便去找自己的帐篷。
圣驾出京一次不易,今日休整一夜,明日正式开始春狩。
除了四品及以上官员,其他官员都在热热闹闹交谈寻伴。与圣驾同行压力虽大,但也是难得能郊游踏青、与同僚联络感情的时候,尤其是今年新中举的新科进士们。以前是同窗,将来若官运通畅,却是要数十年同朝为官的,多结交些同侪,日后朝堂上也可互相帮衬。
苏文卿自然依旧是最受簇拥欢迎的那个,不仅寒门进士,连世家子弟们都想和他同住一帐,借机联络感情。
故而苏文卿甫一露面,便被众人团团围了起来。
“文卿,与我一帐吧,我带了许多珍贵孤本,我们今晚可以秉烛夜读,促膝长谈”
“张明义,你来晚了,我们早已说好,让文卿去我们帐中,与我和少青同住,我们的帐篷临着溪,夜里清溪映月,风景最好”
“去去去,谁不知道你鼾声如雷,文卿与你一帐,能睡得着才怪。文卿,去我帐中吧,我们那边僻静,我睡觉也无坏习惯”
“”
裴昭元由一众裴氏仆从簇拥着站在外围,仆从着急“家主不是让公子趁机结交苏文卿么,公子再不过去,苏文卿可就要被别人抢走了,卫氏和姚氏的子弟都在那边呢”
裴昭元以困惑兼不解的眼神望着眼前景象。
问“那个苏文卿,身上是抹了什么花粉吗”
裴府仆从不解望向公子。
想,这些个文人雅士最讲究一个雅致,难道公子想趁着同住一帐机会送苏文卿名贵熏香
真是个不错的妙主意。
就闻裴昭元嘟囔“要不然怎么招了一群显眼包花蝴蝶过去。”
裴府众人“”
卫瑾瑜并不着急帐篷的事,随行人员名单是固定的,帐篷不可能不够,最后总有住不满落单的,他对住的地方、同住的人没有要求,等众人各自结完伴,他随便找一个还有空闲床位的住进去便是。
从小到大,他不知经历过多少宫宴、游猎这类的欢庆活动,他早已习惯孑然一身面对旁人的热闹和欢娱。
卫瑾瑜趁这难得的空闲机会,将各处都走了一圈,观察这片猎场的布局和地形。
“瑾瑜”
身后忽传来惊喜呼唤,不用回头也能猜出是谁。
卫瑾瑜正立在清溪边,打量溪水流向,闻言收回视线,转过身,和对方见礼“裴公子。”
裴昭元已迅速换了一身紫色束袖箭袍,远远瞧见卫瑾瑜身影,就提袍兴冲冲跑了过来,道“瑾瑜,咱们住一个帐篷吧,我那里宽敞”
随后跟来的裴府侍从如闻晴天霹雳。
家主明明让七公子去拉拢苏文卿,七公子竟过来找卫氏的嫡孙同住,这叫什么事儿
裴昭元显然并不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合适,他道“我那里还有上等的好茶好糕点,绝不亏待你。”
卫瑾瑜原本尚有犹疑,抬目间,余光忽瞥见对面树林里有人影一闪而过,便笑了笑,点头道“好。”
“那便叨扰了。”
裴昭元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对方竟如此轻易答应了,继而雀跃“太好了。”
又转身吩咐一众仆从“你们立刻去将炉子和烤架都架上,今夜小爷要招待贵客”
“王爷。”
雍王府侍从来到雍王帐中,恭敬禀
“卫三公子被裴氏的七公子叫走了,看样子,两人似乎要同住一帐。”
雍王皱眉“那个裴昭元”
“是。”
“这个混不吝,何时对卫三如此上心了。”
雍王手指轻敲扶手片刻,面上忽然露出一丝险恶笑意,道“裴昭元算什么东西,也敢和本王抢人。但也无妨,等到夜里,找个法子把人骗出来便是。”
雍王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太久,此刻的心情,仿佛终于要吃到鲜美可口的猎物一般愉悦美妙。他甚至都顾不上去和萧楚珏去抢苏文卿了。
侍从迟疑“可谢氏那位世子,也在猎苑呢。”
“在又如何,今夜宴饮,有的是人把他缠住。”
左右谢唯慎也不碰,还不许他碰么。
侍从还是担心“可那三公子,如今已不是白身,而是七品御史,朝廷命官,那执掌督查院的还是顾凌洲。万一事情泄露出去,即使殿下身为皇子,恐也难逃责罚”
“此言差矣。”
“皇子亵渎朝廷命官,是重罪,要受罚不错,可如果是他主动勾引了本皇子呢”
“那恐怕要连官位都保不住了。”侍从一愣,接着领悟过来,目光闪动“殿下的意思是”
“想法子把那瓶好东西放进他酒里。”
“另外,把本王着人重金打造的那副金锁铐也提前藏到床上去。”
“瑾瑜,本王,真是迫不及待了呢。”
大腿上那道旧伤又在隐隐作痛,但这一刻,雍王从这痛里体味到了久违的兴奋。
袁放在密林里奔逃。
他不知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跑多久。但他知道,这是他唯一能放手一搏、洗脱冤名的机会。
皇家猎苑,因为皇帝要亲临春狩,早在半月前就开始提前清场,袁放费了很大功夫才潜进来,为此还险些摔断另一条腿。
但他丝毫感觉不到疼,也感觉不到累,希望、渴望、愤懑、不甘,诸般情绪盈满胸口,在身体里激扬翻滚,驱使着他奔向那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终于,那座如众星捧月一般,被拱卫在最中央、有着最特别明黄帐门的营帐终于出现在了视线范围里,袁放一颗心因为激动而快速跳起来,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来。身为将军公子,袁放虽然瘸了一条腿,但武功底子还在,他放轻脚步,警惕如狐,猫着腰,躲着守卫视线,一步步往那明黄帐门所在方向绕去。
连一只正踩在树枝上叼虫子吃的鸟都没发觉他的存在。
一步,两步。
那帐门已近在眼前。
袁放快速计算着时间、方位,巡逻守卫的间隙,正要发力冲出去,一只手,忽然用力按在他肩膀上,将他狠狠按了下去。
袁放身体僵住,悚然回头,看到了谢琅冷若冰霜的一张脸。
他愕然,要张口说话,被谢琅捂着嘴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