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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西域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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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黄巢覆亡后,唐帝国名存实亡,各方节度使形成拥兵自重的局面,其中以宣武节度使朱全忠、河东节度使李克用、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卢龙节度使刘仁恭、镇海节度使钱镠、淮南节度使杨行密等人势力最大,史载“郡将自擅,常赋殆绝,藩镇废置,不自朝廷”,“王室日卑,号令不出国门”。

    却说吐蕃人善于作战却不善于管理,在吐蕃人统治河西走廊的数十年时间里,各座城市在盛唐时候修建的各项城市设施、水利设施都逐渐废弛,出现了大倒退的局面。此时的河西走廊可以说是一片凋敝,经济萧条,百姓被残酷的压榨。不仅仅是这样,吐蕃本土的国力也在不断地衰退。

    唐德宗贞元十五年(799年),张议潮出生于沙州(今甘肃敦煌)。敦煌张氏世代为沙州州将,是敦煌的鼎族豪宗。

    在张议潮成长的岁月里,亲身经历了吐蕃的残暴统治,引起了他的愤怒。有感于吐蕃统治下民不聊生的凋敝景象,张议潮同情人民疾苦,对在平定“安史之乱”中被宦官边令诚陷害的着名将领封常清十分崇敬,曾亲笔抄写过《封常清谢死表闻》。

    公元848年,张议潮率众在沙洲发动了轰轰烈烈的大起义。他率部队披甲执锐,与吐蕃军在城内展开混战,城中的唐人纷纷响应,人人与吐蕃军拼命,吐蕃军在城中军力本来就不多,在出其不意之下,自然抵挡不住,于是从城中逃走。

    吐蕃军从城中败退之后自然不能甘心,于是从周边调集兵力又将沙洲团团围住。张议潮率城中兵马杀出重围与吐蕃军决一死战,短兵相接之际,“白刃交锋,横尸遍野,残烬星散,雾卷南奔”。起义军终于在沙洲艰难地站稳了脚跟。

    张议潮在沙洲起义之前,就“誓心归国”,所以在起义军成功占领沙洲之后,就决定派遣使者团向长安传达沙洲恢复的讯息,以明心志;也有联系祖国,对吐蕃两面夹击的意图。但是沙洲和长安之间相隔千里,中间的河西诸城还是在吐蕃人的控制之下,所以为了确保讯息能够到达长安,张议潮派出了十队使者,带着十份完全相同的文书,越过莽莽大漠向长安进发。这十支队伍中的九支,或遭到吐蕃人的尾随追击而献身,或是迷失方向永远留在了大漠之中,最后只有悟真这一支队伍绕过莽莽大漠到达天德军(今天的内蒙古乌拉特前旗),在天德军防御使李丕的协助下,于大中四年(公元850年)抵达长安,这时候离张议潮沙洲起义已经整整过去了两年。

    前往长安的信使带回了来自大唐帝国的赞扬和褒奖,张议潮的起义军军心大振。大中五年(公元851年),张议潮率军对吐蕃展开大规模的军事攻势,吐蕃在河西腐朽的统治立刻土崩瓦解,各州的吐蕃军队闻风而逃,退往凉州。到这一年的八月,张议潮军收复了整个河西走廊中除凉州之外的所有州县,河西又重归大唐的版图之中。

    敦煌周边的地形大部分是崇山峻岭和沙漠戈壁,光靠农耕很难维持庞大的财政开支,还得依赖丝绸之路上的通商贸易来增加收入。按照中国传统的“朝贡贸易”体制,像敦煌归义军这样的“远人”来贡献土产,往往会得到巨额的赏赐,实际上是一种物物交换的贸易。归义军向朝廷进贡玉、马、骆驼、羚羊角、卤砂、梵文佛经、波斯锦等产品,朝廷则回赐生绢、绫罗绸缎、金银、陶瓷、漆器等,归义军再把这些赏赐品转卖到西域,可获得巨额利润。

    这样大家应该明白,张议潮固执地拿热脸去贴朝廷的冷屁股,还真不是愚忠,而是基于现实的考量,很大程度是看在钱的面子上。

    张议潮死后,其侄张淮深继任节度使。

    张淮深在位时,很多人对他不满,其中包括他的两个庶子张延思、张延嗣。以张淮鼎、李明振、索勋为首的势力用计挑拨、激化张淮深与张延思、张延嗣之间的矛盾。

    公元890年春天的某一天,百花盛开,归义军所辖的沙州城内,气氛显得十分紧张:无数的兵马在街上巡逻,刀枪剑戟林立如林,自从张议潮平定沙州、瓜州之后,沙州城第一次看到如此多的刀兵。

    到底出了啥事儿?

    原来归义军节度使府邸之中,地上倒着八具血淋淋的尸体:其中死状最凄惨者就是归义军最高首脑张淮深。而他旁边的死者赫然就是他的夫人陈氏,再旁边六具或大或小的尸体,正是张家的六个儿子。张淮深和他的一家人,悉数在同一天被杀。

    是谁杀死了张淮深?

    《张淮深墓志铭》中有对他死亡时间的描写,可是关于他的死因只有八个字:“竖牛作孽,君主见欺。”

    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呢?原来这里面提到的竖牛,其实并不是真的牛,而是一个人名。竖牛先生是春秋时期人,根据左传记载,竖牛是鲁国公卿叔孙豹的庶长子。因为是私生子,竖牛先生小的时候并不和父亲在一起,等到成人之后,才和母亲一起投奔父亲,并深受叔孙豹的喜爱。

    但是竖牛先生却没有他父亲想象中的那么“可爱”,与之相反,他是一个为达目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野心家:当他父亲患病的时候,为了争夺不属于他的权柄,他杀害了两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并把他的父亲活活饿死,自己立昭子为鲁卿。

    显而易见,凶手就是张淮深的庶子:张延思、张延嗣。

    作为张淮深的嫡子,张氏兄弟颇受其父母及长安朝廷的优待,并且依附归义军这颗顽强的大树,在年纪尚轻时就已经官爵加身。

    张延绶是张淮深的第二个儿子,他在公元887年便被朝廷加封为左千牛,兼任御史中丞的职务;张淮深的第四个嫡子张延锷也在三年后晋升为左神武军长史,兼御史中丞。更加赐绯鱼袋【鱼符及鱼符袋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十分荣耀】。

    作为庶子的张延思、张延嗣二人眼看着自己的兄长们一个个加官进爵,变成身着绯袍的朝廷大员。而自己却因为出身问题得不到长安的注意,永远屈居人后,无法在嫡子出身的兄长们面前抬起头来,于是他们和自己的家庭反目成仇。

    张延嗣,张延思头脑发热,其兄张延锷被加官后的第四天,两人就迫不及待地杀死了自己的父母和家人,跟“竖牛作孽”的故事如出一辙。

    二人杀死自己父亲的这种行为,不论是对于父亲张淮深来说,还是对于君父唐昭宗来说,都称得上是“君主见欺”。

    张延思、张延嗣得手后,试图接管归义军大权。向长安证明他们也是合格的“军阀子弟”,以此来索要官职爵位。

    长安还没有做出反应,张淮鼎、李明振、索勋等人又以弑父谋逆的罪名,杀死张延思、张延嗣。这样一来,张淮深父子死亡殆尽。

    假如张淮鼎是直接用武力推翻张淮深,必然会宣布张淮深为“昏君”“暴君”,但张淮鼎并没有这么做。按照张淮鼎的操作,他之所以能够继任节度使,不是篡夺张淮深之位,而是因为平定张延思之乱,合理合法。正因为如此,张淮深统治的合法性没有遭到否定,而张淮鼎继位的正统性也得到了保障。张淮鼎在长安待了十几年,宫廷斗争的套路学得很熟。

    于是,在上演了这一出“驱虎吞狼”的大戏之后,张淮鼎在李明振和索勋【两个人都是姐夫】的支持下,登上了节度使的宝座。

    张淮鼎可以在境内自称“归义军节度使”了,但大家都知道这个称号尚未得到朝廷的认可,叫起来不是那么心安理得。

    按照唐昭宗削藩的思路,张淮深之死对于他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张淮鼎要求颁赐节度使旌节,唐昭宗不屑一顾,他巴不得张淮鼎和张淮深也是一样的下场才好。

    张淮鼎等不到朝廷的旌节,只好自娱自乐,自己给自己升官,除了自称节度使以外,他还先后自称御史大夫、散骑常侍、工部尚书,这顺序完全符合唐朝官员晋升顺序的体制,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张淮鼎官运亨通,不断地得到升迁呢!也是难为张淮鼎了,这看起来不亦乐乎的自嗨,其实背后是多么的心酸啊!

    龙纪二年(890年)年底,张淮鼎没有等到朝廷的任命,支持他成功上位的李明振病死了。李明振字九臬,是张议潮时期留下来的重要将领,曾在收复沙州和凉州的战斗中立下大功,号称“有庆忌之勇”,是张议潮倚重的大将,因此深得张议潮赏识,并娶了张议潮的女儿,在归义军中地位举足轻重。

    和李明振一起支持张淮鼎的还有张议潮的另一位女婿索勋。索勋打仗也很行,张议潮时期一直担任瓜州刺史,在张淮深收复甘州、凉州的战争中也立过功,被称赞为“五凉廓清,生擒六戎”。但与李明振的忠厚相比,索勋为人阴鸷狠辣,野心勃勃,权力欲强烈,他的字叫做“封侯”,可见其志不小。

    李明振和索勋扶植张淮鼎上位后,形成了两架马车并行辅政的体制。李明振的存在是张淮鼎用来制约索勋的重要筹码。李明振死后,索勋独掌大权,对年轻的张淮鼎来说无疑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张淮鼎还没有想好如何对付亲姐夫索勋,在坐上节度使之位的第三年,也就是唐昭宗大顺三年(892年)九月,张淮鼎却病死了。

    张淮鼎撒手人寰之前,将自己的十四妹叫到病榻之前,将抚养儿子张承奉,暂时辅佐归义军运行的重任交给了这个他唯一信任的亲人。

    但是张淮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自认为天衣无缝的托孤计划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纰漏:他考虑到了沙州城内的反对势力,考虑到了朝廷或许会插手,考虑到了回鹘人或许会进攻。。。。。。但是他没有考虑到在自己的亲戚之中,也有手握重兵心怀野心之辈。

    这个人就是后来篡位沙州的索勋。他当时是手握实权的瓜州刺史,即使李张氏坐镇沙州,张承奉稳握合法继承权,张氏家族依然无法保住归义军节度使的宝座。毕竟在那个年代,最重要的不是法理,而是手中的兵马。

    其实早在张淮鼎去世之前,甚至在张淮深执政的时代,索勋就为抢夺权力做好了准备。

    索勋是凭着在战斗中立下的功劳才被任命为瓜州刺史的,而且不是张淮深任命的,而是唐僖宗直接下诏承认的瓜州刺史。能在战斗中被朝廷承认,足以证明他的军事能力确实不虚。

    索勋在瓜州一待就是十年。这期间除了加强城池防卫、训练兵马之外,他还经历了从张淮深到张淮鼎的政变。在关键阶段,他还适当地给予张淮鼎一些支持,以换取张淮鼎对他在瓜州地位的认可。

    而此时索勋的地位已经比张淮鼎拔高一个层次了,和张淮鼎比起来,索勋丝毫不落下风。

    张淮深生前曾经担任过沙州节度使,多少有一个节度使的名分。而张淮鼎一生寻求节度使之职,却始终没有等来属于他的那杆旌节。不过张淮深执政日久,威严尚在,所以瓜州和归义军仍然藕断丝连。

    当执政尚短,又没有节度使名号的张淮鼎上位之后,索勋的瓜州和沙州就成了平起平坐的两个行政单元(官方层面上),具有相当的独立性。同时这个具有独立性的瓜州,还藏着索勋不少的兵马。

    于是作为张氏宗亲中唯一健在的男性长辈,又有一定的军事实力,索勋轻而易举地篡取了张承奉的位置。

    索勋上台之后,首先做的事情和张淮鼎一样,就是马上派出使者到长安入奏朝廷,请求正式任命节度使。

    奇怪的是,张淮鼎等了两年多,至死也没等到朝廷的任命。而索勋一来,朝廷就非常爽快地授予他归义军节度使之职。而且唐昭宗很大方地将原来授予张淮深的仅有沙州一州的管辖权,扩大到了“沙瓜伊西等州”,怂恿索勋把注意力放在西边的伊州、西州,打那里的回鹘。

    很明显,这不过是唐昭宗玩弄权术的手段。对于朝廷来说,此时的索勋已经成了一个威胁——他不是张家子嗣,谁知道他会怎么对待朝廷呢?张家人虽然很想要节度使的名号,但是毕竟先君议潮是个忠于朝廷的人,死都死在了长安。作为后人,总不能反叛翻脸,顶多自称一个节度使的样子。可是这位索勋是个异姓人呐……

    李明振和张夫人所生的三个儿子,李弘愿为沙州刺史、李弘定为瓜州刺史、李弘谏为甘州刺史,“四方响义”的地方实力派,应该主要就是这兄弟三人。李氏三兄弟居然能够分别担任归义军三大州的刺史,非同寻常,很可能是张夫人当初与索勋达成的政治交易,即张氏、李氏两大家族承认索勋继任节度使之位,但条件之一是要让李氏三兄弟分别担任三大州的刺史。索勋急于上位,一口答应,他心想以后有的是时间来收拾这哥仨,可是没想到,张夫人和李氏三兄弟动手的时间比索勋预想的要早得多,他们先发制人,索勋措手不及,被杀身亡。

    张夫人因为领导策划推翻索勋,被认为是极大的功德,被称为女中豪杰。

    南阳郡君张氏,就是被张淮鼎临终托孤的亲妹妹,在索勋占领沙州之后,张夫人为了保护张家唯一的血脉不被索勋斩草除根,带着侄儿张承奉在沙州城内东躲西藏,尽力避开索勋的眼线——当然,张氏的要求不止于此。

    对于身为亲戚,却趁着主少国疑的机会篡位夺权,张夫人对索勋可谓痛恨至极,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机会将索勋拉下台,重新让张承奉掌握权力。她利用自己的身份多方联络,甚至不惜找到曾与归义军为敌的力量——西羌人。

    公元893年,张氏依靠自己夫家和外羌的力量,将毫无防备的索勋直接拿下,成功夺回了归义军的最高权力。

    事情发展到这里,这个故事似乎已经可以圆满结束了:所谓奸臣授首,幼君归位,张氏作为太夫人也成功树立了自己的威严,归义军的发展也可以重新回到正轨。

    可是贪权这种事情,总是不可能只存在于一个人身上。如今索勋已死,张承奉仍然幼小,权力相对真空,张夫人的“伟儿郎”们。又借助太夫人的力量爬上归义军的各个重要的官职:长子李弘愿被加封为沙州刺史,兼节度副使,御史大夫,上柱国。更重要的是,这位李弘愿先生还持节沙州诸军事:这个“持节”实际上也就是代替张承奉把控了归义军节度使应有的权力,相当于一朝宰相。

    除了长子直接代替张承奉的位置之外,张夫人的另外三个儿子,则分别被封为瓜州刺史,甘州刺史和沙州司马,并分别加官御史大夫或者御史中丞这样的高官职位,可谓是彻彻底底地把控了归义军管辖的三州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