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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出于愧疚,蔺辰峥并没立刻发丧,反而过了几日才说先皇后因病离世。他甚至还给了她皇后应有的殊荣,许她风光大葬,亲赐了谥号“仁静”。
皇后的葬礼本该交由太常寺督办,但他见谢丞相悲痛难掩,还是给了他一个恩典,让他负责仁静皇后的葬礼。
葬礼办得很是风光,看得出谢逢渊自己掏了不少钱。祁斯遇落得个清闲,悠哉了好些日子。
但快活的日子总不会太久,皇后葬礼还未过半月,江北便就出了事。
“什么叫做不只是战马出了问题!叶小将军还在外为为我们的安定拼搏,你们就忍不住要往他身上泼脏水了吗!”
祁斯遇在大殿之上义正言辞,一丝一毫的情面都不给茶马司的司长。“周远,要不这仗你去打,到时我只克扣你一成五的战马,你赢一个给我看看。若是赢不了,我也得说这不只是战马的问题,这是你们周家、不,这是你们整个茶马司都包藏祸心,故意要打一场败仗出来给陛下看。”
周远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支吾着说了句:“下官不知战马为何会少这么多,也打不了仗。”
祁斯遇也被他气得不轻,“你不知?你不知你还做什么茶马司司长啊?连本职都做不好,谁敢让你去打仗?你真当这是儿戏吗?”
“小郡王。”还是谢丞相出言打断了她,“您太激动了。”
祁斯遇转过身,看向他时是一脸不可置信:“谢丞相,那可是人命!若是人命还不要紧,我可真就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是要紧的了。难道谢丞相是觉得这一条条人命比不上你的官位、比不上你亲家这点所谓的荣耀吗?”
蔺端拍了拍情绪激动的祁斯遇,然后说:“谢丞相没打过仗,许是不懂战马的重要性。我想除却谢丞相,在场应该还有一些大人不懂,那我今日便给大家说一说。”
蔺端稍向前一步向皇帝行了个礼,然后才开始说:“我大缙以武立国,本就是马背上长大的,所以马匹对我们来说一直都很重要。高祖建国后一路南迁至中原,中原水土好,适合种田,却养不出先前那些骁勇的战马。
至此我们便开始了边境马养中原兵的时代。一开始我们的战马多来自北方,来自我们从前生活的草原。后来南方送来了更好的马,这些马来自安南,来自川地、云贵、岭南,是我们以茶、丝绸、糖等与之交换所得。
前些年缙梁议和,边境就开通了新的茶马市交易,方便更多好的战马流入中原。茶马政自建国兴起,一直乃国家大事,容不得半分马虎。尤其是近些年四下都不太平,战马一事更应严谨。
安南自己产马,大多数时候能够自给自足,若是按着我在安南时的规矩,这马差的可不是三成,而是四成。”
蔺端这些话更直观地让人感受到战马所缺的数量有多过分,兵部尚书林海此时也忍不住要站出来了。
“老臣也有话要说。”林海转身看向了他身后不远处的周远,“周大人不知战马有几何一事臣是信的。”
他这话一出朝堂之上便炸了锅,但他还是顶着压力说了下去。“此事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因为这是历史遗留问题,并不是今日才有的。先前的户部尚书黄明处处贪墨,各门各部都所有克扣,茶马司也不例外。
要非说上一点不同,应该就是茶马司被克扣的要少一些。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的,毕竟周大人和黄尚书是裙带关系,这些自是能理解。
自从周大人五年前到了茶马司,这马就开始有纰漏了。一开始是年龄不清,偶尔会混进几匹年份过大的老马。这些马有的跟着都国公和燕王殿下去了安南,还有的跟着叶将军去了西北,甚至也有的跟着息将军去了金陵。
这些本没什么的,因为都国公换马换的是本地马,息将军也是从就近的川地直接买马,新战马不到中都,也就遭不到盘剥,更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唯有叶将军对战马需求颇大,不过还好前几年吴王也在西北,他不好太过克扣,好的战马还是优先送去了西北,只有稍差些的二等马才会不知所踪。
天下太平时,各处一打斡旋,自是没什么问题。只是问题也就出在这儿了,去年安南一战始料未及,而在此战之前安南刚刚向中都送了一大批马,本地马的数量就不大够了,陛下当时让周大人拨马时他拖了几日,应当便是周转不过了。
今年叶小将军出征时臣去送,远远就看到了这些质量参差不齐的马匹,只可惜臣无能为力,只能提醒小将军多加小心。”
皇帝终于开了口:“如此要事你为何不报?”
“报了。”林海答得很是诚实,“臣报了三次均在中朝被打回,私下去请见陛下时也多被拦,自此臣没了办法,只能转而去盯那些马的去路,希望有一日东窗事发时能尽些绵薄之力。”
说罢他便跪了下去,皇帝在他磕头之前拦住了他,说道:“起来吧,朕不治你的罪。”
“是。”
皇帝没多说,也没理谢逢渊和周远,只说:“这事交给刑部去查吧,老三,你辛苦些,跟着一起查。”
“儿臣遵旨。”
下朝时沈赢的脸色依旧不大好,他跟着祁斯遇道谢:“多谢小郡王为他说话。”
“又这么客气干嘛,就算是别人我也会说这件事的。”
沈赢却还放心不下,欲言又止:“只是下官……”
祁斯遇心下了然:“你在担心叶小将军会出事对吗?”
“是。”沈赢重重点头,“战马一事总是查得清的,但他若是出了事,可真就追不回了。”
“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祁斯遇说得笃定,“江北的事我一直让陈厌盯着的,前些日子他发现战马有问题时我就给越舅舅写信让他去搬救兵了。不出三日,定会有捷报传回的。”
“小郡王之恩,沈赢万死难报。”
“你这真是过分客气了。”祁斯遇受不得这般,故意板着脸说:“沈尚书若是再如此客气,那斯遇也难当你是朋友了。”
“真想不到,谢逢渊儿子的妾室家里都能捞到茶马司的差事。”
“谢家,也确实要成了父皇心里的刺了。”
“既然是刺,那更该拔了。”祁斯遇看着手里的卷宗,突然又来了一句:“黄明是谢逢渊妹夫这事先前怎么没人说啊?”
“我不知道。”蔺端也愣了,他接过祁斯遇手中的书卷,细细看了才说:“怪不得,怪不得黄明这事连妻儿都没牵扯到。谢逢渊他可真是好手段。”
祁斯遇沉默了片刻才说:“此事涉及太子,珏表哥当初没有细究,我能理解。但是端表哥,我希望你能把这一切彻查下去,谢逢渊作威作福二十余年,定有许多人深受其害。他不只是舅舅心里的刺,这根大缙的刺,也是时候拔了。”
“你说得对。”蔺端轻叹了一口气,“既然要拔,也该拔得利索些。”
世人皆知刑部尚书是丞相的人,但就是蔺端也没想到罗绮成的胆子有这么大,铁证如山在前,他依旧能写出一份周远不知者无罪的罄书。
“罗尚书的意思是周远只是被属下蒙蔽了双眼,只能治个失职之罪是吗?”
“是。周远甚为糊涂,愧于身上这身官服,也应当严惩。不过下官认为当务之急还是找到那些贩马卖马的奸人才是。”
蔺端被他气得发笑,“好一个被蒙蔽!既然他的双眼这么无用,那不如就由本王做主挖了吧。”
罗绮成没想到蔺端会说出这么句话,“殿下……”
“罗尚书是觉得本王罚不了他吗?”蔺端看着罗绮成,又补了句:“还是你觉得本王、觉得天下人都是傻子,合该被你这话蒙混过去?”
罗绮成跪得倒是快:“臣不敢。”
蔺端根本没让他起身,反倒居高临下地说:“罗绮成,你不是不敢,你是太敢不过了。”
他依旧嘴硬着:“殿下的话,下官不明白。”
“罗尚书赌过马吗?”蔺端似是随意地说了这么一句,“中都里有不少赌马坊,生意最好的那家,是谢丞相的小儿子谢岭开的。”
罗绮成的表情这才有些变了,而蔺端又接着给他下了剂猛药:“昨日亦仁去把那间赌马坊封了,这才发现后院养着不少品质甚优的良马。罗大人可能要忘了,本王是从安南回来的,见过的战马比你见过的马还要多,那些是什么规制的马,本王一眼就瞧得出。”
罗绮成不敢说话,蔺端却没停下来,“本王原本以为罗尚书包庇周家是为情谊,但后来才发现,你为的从不是什么情谊,而是利益。赌马坊的账本上,一笔一笔地记着你的分红,记着你的利润。
周远当然什么都不是,毕竟拿大头的是你们。”
罗绮成不再争辩,终于笑了出来,他像是个拼尽全力放手一搏的困兽,问了蔺端一句:“殿下说得没错,可是殿下以为,这件事真的只与下官、与丞相有关吗?您大可以去查,去看看武将军府、都国公府逃不逃得掉!”
“你当武将军府和都国公府是什么地方,能由得你这种人污蔑!”
罗绮成却还在笑:“殿下,下官将死之人,哪还有什么胡乱攀咬的必要。下官只是不希望殿下一腔热血,最终被自己最在意的人浇灭。”
蔺端当然不会信他的话,立刻叫人来将他关到了周远的隔壁。
“罗尚书的话本王自会斟酌,不过还先请罗尚书去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待着吧。”
蔺端并未将罗绮成的话过分放在心上,赌马坊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他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些被藏被卖的战马。他需要更有力的证据去证明谢丞相和这件事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让丞相派自此落幕,再不能作威作福。
“陛下想成立一个新的监察机构?”
祁斯遇乍听皇帝的话很是震惊,舅舅自登基未曾改过半分官制,如今却突然说要增设新部,任谁都会被他这一决定惊到。
“是啊。朝中最近出了太多事,也让朕看到了御史监察的弊端,所以朕想设立一个新的机构,一个不畏强权、不惧高官、能够专心做事让朝廷清明的监察机构。”
“可是建立一个新的监察机构本就并非易事,此事可能还会引起一些老臣不满,推行只会难上加难。”
“是。”皇帝点头,“这些朕一早就想过了,但朕还是想问你敢不敢。”
“陛下想将这件事交给我去做?”
“除却你朕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
祁斯遇愣了片刻,却还是跪了下去。“臣定不会辜负陛下信任。”
皇帝扶了她一把说:“朕信你。只是此事的确并非易事,你怕是要吃些苦头了。”
“臣不怕。”祁斯遇的眼睛都更亮了几分,“斯遇想成为一位流传千古的能臣,自然不怕吃苦,更不怕困难。”
皇帝笑着拍拍她的肩,“就是因为你有这份心,朕才想将这件事交给你去做。朕知道你和你的几位表哥不一样,也相信你终将会和他们不一样,这明镜台,你要一直办下去。”
“明镜台?”
“高悬明镜,独坐一台。这名字你可喜欢?”
祁斯遇点头:“自然喜欢。”
皇帝看她欣喜的模样也是一阵高兴:“朕本想让老二和你一起来办这明镜台,但朕后来又想,若是老二参与进去,这明镜台就说不上是谁的明镜台了。”
“自是大缙的明镜台。”祁斯遇答得铿锵有力,完全是个大缙纯臣的模样。
皇帝却摇头:“是你的明镜台。”
祁斯遇没说话,眼中满是困惑。蔺辰峥将此话又说了一遍:“这是你的明镜台,是朕送你的礼物。”
闻言祁斯遇又要跪,“可臣不敢当。”
皇帝扶着她到底没让她跪下去,“你想做能臣,舅舅想成就你。你有何不敢当的?”
“这份恩宠太过了。”
“朕信你。”
祁斯遇没再推脱,舅舅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没什么可推脱的了。
“臣生死无悔。”
蔺辰峥满意地看着祁斯遇,又让赵海上了两碗乳茶。祁斯遇端起杯时他才又说:“谢逢渊老了,白竹他们也老了,就连朕和你父亲也不再年轻了。斯遇,这天下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
“舅舅要动谢丞相了吗?”
皇帝轻点头:“他是朕的岳父,平日仗着自己是国丈就没少做坏事。从前太子还在,朕总想着谢家好,太子的位置就能稳固些,一直未曾动他。可是太子现在没了,他却变本加厉地发展爪牙,朕不能不怀疑他的用心。
谢家的荣耀,也够久了。”
“舅舅圣明,河清海晏指日可待。”
“朕要封武贵妃为后。”
祁斯遇很是错愕,下意识“啊?”了一声。
“这差不多是你在太常寺操办的最后一件事了,朕提前知会你一句。”
祁斯遇硬着头皮应下:“是。”
“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