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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床上的祁斯遇却暗自笑了,蔺端这副别扭的模样还真是可喜得紧。接着她也装作恃宠而骄的样子说:“谁让我是了不起的祁斯遇呢。”
因着祁斯遇今日生病,陈桥就将她头上束发的带子解了下来。现在她披散着发,面上又带着些病态的白,隐隐约约有了些大缙第一美人——她的娘亲芸长公主的影子。
蔺端像从前那样伸手在她略有些婴儿肥的脸蛋上捏了一把,逗着她说:“你是厚脸皮的祁斯遇吧。”
祁斯遇也是真的厚脸皮,不仅不在意还笑嘻嘻地说:“既然端表哥都这么说了,斯遇也不好反驳,所以就麻烦端表哥再盛碗粥来吧,记得多放些肉进去。”
“好。”蔺端拿起碗时脸上的宠溺遮都遮不住,祁斯遇开口的事,他定是会做的。
祁斯遇倒是乖乖在床上躺了两日,冬月十一那晚的宫宴还是李亦仁陪着蔺端去的,而她只是在出门前叮嘱了一句。
说是宫宴,规制却没那么大,只有梁国三品以上的官员及皇亲国戚才得以出席。蔺端进了门就环视了一圈,他到得晚,梁国人几乎都到齐了。幸运得是即便能参与宫宴的人减少了,但那天他和祁斯遇撞见的人还是出席了。
“燕王来了。”廖独大抵是想给国人看个粉饰太平,语气比平常热情了些。
蔺端自然明白他的想法,也笑得很有礼,“劳王爷记挂,是在下晚到了些。”
一番客气过后廖独带着蔺端将席间的权贵认识了个遍,廖独介绍那个人的身份时蔺端还是有些吃惊,他原先就想到了那人身份显赫,却不想有这么显赫。
廖独介绍他的时候,叫的是皇叔。廖独已是小皇帝的皇叔,这皇叔的皇叔可以算得上是梁国皇室辈分最大的了。
“见过云王殿下。”
云王廖立安,风评就如同缙国的临阳侯,几乎是纨绔的代名词,只是云王的身份更尊贵些,身后的大树更粗壮些。但蔺端是不相信这点的,即便没有后来的临阳侯崛起他也不会信这点。
梁国的情况其实很特殊。先帝并不是英年早逝,相反他是被那些想将他赶下皇位的人生生害死的。廖真当年借着长子的名号仓促登基,朝中大部分人都有些不满,因为小皇子廖独才是众望所归。廖真死后也有许多人想推廖独上位,是廖独力排众议保住了廖泽远的皇位,甚至他之后还心甘情愿地做了摄政王。
可梁国至今仍不平静,和平的假面之下是暗流涌动。有的人明着同廖独不对付,也有的人暗着拉拢小皇帝,还有的人闷声培养自己的势力,偷偷攫取权力。
比如廖立安。
任何一个姓廖的人都有着自己的想法,而且廖立安才三十七岁,还年轻着。
廖立安见谁都是一副笑模样,见到蔺端这个敌国皇子也如同见了亲儿子般的亲热,“想来这位就是大缙的燕王殿下吧,本王先前就有耳闻,如今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
蔺端还是第一次从梁国人口中听到大缙两个字,毕竟他们平时只会称对方梁国缙国。但他并不介意同廖立安客套下去:“云王谬赞了,若说人中龙凤,我是远不及大哥的。”
即便听他提及蔺昊廖立安也还是神色如常,甚至还就着蔺昊又聊了几句:“从前本王在西边云游时倒是和吴王殿下见过几次,不得不说,你们蔺家人长得都是很好看的。”
这话若是换一个人来说,大抵会显得有些轻浮,可廖立安却将这话说得很是顺耳。末了他又向蔺端举杯:“本王见燕王觉得很是投缘,若是你有时间也可以到云王府坐坐。”
蔺端同他轻轻碰了碰酒杯,饮酒时的神色却有些晦暗不明。
廖独似乎并没那么看重这场宫宴,人到齐就开了宴,席间也不多言,倒真像是让人来吃饭的。蔺端也只安静地看着在场的人们,努力将每一张面孔都记了下来。
晚宴快到尾声时廖独才宣布了最重要的事:“今日本王请诸位前来,其实是为了宣布一个喜讯。本王同兰溪公主的亲事想必大梁无人不知晓,前几日本王同燕王殿下商讨了一番,将婚期定在了本月十五。届时本王会铺上红妆十里,从长宣门迎娶她。”
听这话蔺端也不由得一惊,先前廖独送的聘礼已经很是过分了,却远不及如今说要从长宣门迎娶蔺妍过分。长宣门位于临邺的西北,是临邺的北城门,而摄政王府在城中心的东南处,从长宣门到摄政王府跨越的是大半个临邺。路途遥远不说,从北城门迎亲就意味着那一日甚至是前几日北城门就要封起来不得过人,实在是盛大又自私。
蔺端扪心自问,若是他娶祁斯遇恐怕是做不到这样的。不是心意不够,也不是能力不足,而是他根本没想到大婚能有这般奢华做派。
廖独先离开了宴厅,因着他不走就没人敢先走。廖立安路过蔺端身旁时发出了邀请:“天色还早着,不如燕王殿下移步本王府中坐坐?”
蔺端点头应下:“既然云王相邀,蔺端自然没什么拒绝的道理。”
说完他又回头同身后的李亦仁说了句:“你回家去吧,告诉姐姐和阿遇,我去云王府上喝杯茶就回去”。
云王府虽比不上摄政王府,却也是气派极了的。廖立安将蔺端请进了书房,不等他说什么蔺端就率先开口:“没想到是您。”
廖立安只轻笑一下,还抬手为蔺端倒了杯茶,然后说:“是我与是旁人又有什么区别吗?毕竟我和蔺昊只是生意上的合作,并不曾做过危害梁或缙的事。”
蔺端没有立刻说话,他心里在思索廖立安和蔺昊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你在想我和蔺昊都做了什么,对吗?”廖立安戳破旁人心思时没有一点留情,揭开自己时也同样,“我方才没有骗你,我和他是在西边认识的,那时候我在大渝游玩,撞见了他带着一队人马去烧人粮草。还别说,这点上他和你倒是挺像,只是一个烧了渝,一个烧了梁。”
蔺端本想反驳说烧粮草的不是自己,却被廖立安接下来的话吸引了注意。
“大梁每年会有三成上好的战马以远低于市价的价格流向缙国,而缙国每年也会将两成左右的粮食流进大梁,有时也会有些上好的绮罗锦缎随行而来,那些珍惜的缎子在我们大梁叫璇锦。”
廖立安说这点其实是蔺端早发现了的,祁斯遇生辰前他也照例去布庄看过,却不想梁国布庄里拿得出的最好的绸缎就是缙国江南产的绮罗锦缎。
“这是走私。”蔺端说得斩钉截铁,如同给廖立安定罪一般干脆。不想廖立安对他的话很是认可:“燕王殿下说得对,这就是走私。不仅如此,本王和渝国也有着这般生意。”
蔺端从不是什么正义感极强的人,更不像祁斯遇那般会为人着想,他会开口是因为蔺昊和廖立安的勾当伤害的是整个缙国。
“缙国前几年收成不佳时也有着这些勾当吗?”
廖立安呷了口茶,轻飘飘地说:“当然,这些事就算没有他也会有旁人做。”
蔺端攥紧了拳头,三年前缙国大旱,就连最南边的安南都受了波及。纵使他心里住不下蚍蜉万民,却还是会为眼前的满目疮痍而感到难受。
“还有一件事,是蔺昊要我告诉你的。”闻言蔺端抬起头看向廖立安,接下来他听到了自己人生二十年来从未听过的残忍话:“当初慕家人的埋伏不是偶然,消息是他卖出去的。”
蔺端发呆时廖立安还不忘劝上一句:“不过你放心,他当时还特地嘱咐了你是他弟弟,尽量不要伤到你。”
“为什么?”蔺端眼睛红着,说不出是气的还是恨的。
可惜廖立安并没给他答案,“这些事燕王殿下还是回去问他吧,毕竟您也快走了不是?”
蔺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马车离开云王府的,他同蔺昊是结着盟不假,可他对蔺昊的底细一直都不甚清楚。当初他们联手就是怕有朝一日太子和老二会对他们下手,只是没想到太子早早死了,直接将什么都没准备好的兄弟三人推上了政治舞台。
长久以来,蔺端都不知该如何平衡好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他同蔺珏一同长大的情分是真的,可他和蔺昊联手一起走过黑夜的日子也是真的,而今他想不辜负祁斯遇更是真的。
廖立安今日这番话,逼得蔺端更是不知如何选择了。
到了别院门口时蔺端还是收去了脸上所有的心事,既然现在想不出,他也不打算难为自己,何况他也不希望祁斯遇再多一分担心。
祁斯遇正在主厅等他,披散着发的人儿手中还捧着一碗粥,这几日她一直吃不得油腥重的东西,这粥倒是正好。
“你可算回来了,我都喝了三碗粥了。”祁斯遇说着放下了白瓷碗,只是这嘴里说的话也不知真不真。
借着四下无人,蔺端笑着摸了摸祁斯遇的脑袋,“去书房说吧,事情比你我想的都要严重些。”
祁斯遇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蔺端早猜到祁斯遇会是这样,想了想还是将有些事瞒了下去。
“我们赏花那日见到的就是云王廖立安,大哥在梁国的……”蔺端停顿片刻,编了个自己觉得合适的词:“友人。”
“那他为什么请你去云王府?那日他发现我们了吗?”
蔺端摇摇头说:“没有,但他同我说了许些隐秘的事。比如他和大哥的关系,他们的交易,还有那日我们遇刺的真相。”
蔺端的声音越说越低,他实在是不忍心把这些残忍的话说出来。
祁斯遇却笑了,“从前在大理寺时他就教我要除恶务尽,想不到却是他先做到了。”
祁斯遇说这话时眼里是有些泪光的,蔺端不看她也知道她的心里不好受,祁斯遇最大的优点就是心软,最大的缺点亦是心软。
“其实我也想不出大哥为什么要这么做。”蔺端说话时没什么底气,不知道是宽慰祁斯遇还是宽慰自己。
祁斯遇冷笑:“除了皇位还能是什么呢?寻常人尚且跨不过钱和权,而他一个皇子,又怎么会不想争一争呢?”
“我是真的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即便祁斯遇听不懂,蔺端还是又道了次歉。
祁斯遇摆手示意蔺端不必再说这些话,“其实现在也挺好的,至少珏表哥安全了。”
“中都毕竟是天子脚下,大哥即便是胆子大极了,也不会去犯这种大不讳。”
“宴行,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蔺端送祁斯遇回了房,却想不出自己究竟是哪句话说得不对。他当然不知道他那个可怕的设想让祁斯遇想到了什么,天子脚下,是非最多的就是天子脚下。
接下来的几日祁斯遇基本都在黏着蔺妍,她心里还是顶舍不得蔺妍的。更何况临邺是梁国都城,她一个缙国人并不能常来探望。
“我会找机会来看你的。”祁斯遇说完这话就别过头不去看蔺妍了,她不想让姐姐看到自己眼中的泪光。
蔺妍当然知道祁斯遇的难过,因为她心里也是同样的苦涩。最后送蔺妍上花轿的是蔺端,他还塞了个小荷包在蔺妍手中。
“这是阿遇给的,说是里面装着安南的土,能让姐姐不那么想家。”
“好。”蔺妍捏紧了手中的荷包,看着轿门放下才落了滴泪。
蔺端扶着祁斯遇的胳膊,轻声劝道:“我们先回屋里去吧,姐姐从这儿去北城门还要些时候呢。何况外面人多嘴杂,千万别有什么不好的话传出来。”
祁斯遇听完这些转身回到院中,蔺端说得没错,从前在中都就有人说她和蔺妍的闲话,这种情况不能再在临邺出现。不论什么时候,舆论总会对女子苛责几分,她不想让蔺妍再受旁人的非议。
祁斯遇捂着脸,话说得很是痛苦:“即便我知道廖独会对姐姐好,可我还是不愿意看她嫁给廖独,我真的舍不得把她留在这儿。”
蔺端知道她是哭了,但他没有劝,反倒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我也舍不得。我怕姐姐一个人在这儿会受委屈,也怕她思念亲人会不开心。可是阿遇,这个世界上总有许多我们无可奈何的事。至少廖独和姐姐互相喜欢的,这已经是万幸了。”
祁斯遇当然明白这些道理,可心中难过还是避免不了的。她在房中待到快中午才肯出门,好在住处离摄政王府不远,还来得及吉时之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