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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二傍晚,郑克行家灯火通明,挂红结彩,流长的长筵从院子中一直排到了屋前的路上。华夏古礼,成亲的仪式多选在傍晚黄昏时刻举行,所以亦称“昏礼”。许多的差役、庄户也正好停下了白天的劳作,来观看或参加这场热闹的喜筵。
今天是苏克行与郑小六两家联姻的日子,苏克行家的独子郑雨农娶郑小六家的长女郑杏儿。这场婚事,在当地虽称不上数一数二,但也绝对可以用“轰动一方”来形容了。因为郑雨农和郑小六两人的身份关系,不仅劳动了郑氏族长郑知芳亲来主持仪式,连县令吴清榆也提着礼物登门道贺,一时在县里挣足了面子。何况还有两家的亲戚、朋友都要来贺礼,郑氏是个大家族,亲连着亲,所以当日的宾朋竟来了两、三百人。席面分别按照来客的身份尊卑、族中亲友的辈份高低、亲疏远近和贺礼的厚薄不同而置办了好几个档次的席面。其中两家的至亲、郑知芳、郑经祖孙和来贺的郑雨农县衙里的上司、同僚们都排在首席,在屋中就坐。至于一些未出五服的堂、表亲属和郑雨农的一些同窗则被按排在院中,而排在院外的就是一些远房亲戚和低微身份的庄户。
但作为近亲和挈友的宋君鸿却暂时并没有出现在席面上,而是守在了新房之中。原来按照当地风俗,当一对新人们在前堂举行拜天地仪式时,新娘子家中需要选出一个兄弟去先到新房中守夜,一直等新娘子被送入洞房为止方可出来,据故老相传,是以此寓意着新娘子在婚后虽在夫家生活中,但仍有娘家兄弟撑腰,夫家也不能欺侮。从此新娘子嫁入夫家后侍公婆、夫君以孝、贤,而夫家则亦待新娘子以亲、敬。此外亦有说借娘家男姓兄弟的守夜,引祝二人早生贵子之意。故当地有“娘亲舅为大”的俗谚。可惜郑小六家一连生养了三个孩子却都是女娃儿,所以这个光荣的任务便只好落在了宋君鸿的头上。
宋君鸿也是初次经历这种体验,本来还兴致冲冲,但相比前前堂的热闹,新房中却是极为安静。宋君鸿在里面走又不能走,想说话都找不着个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兴奋和新奇的感觉很快过去了,他开始无所事事的在屋中转圈,最终只好无聊地在新房中的桌椅处坐下。桌子上盖有崭新的大红丝锦镶黄色滚边的桌布,同样大红的托盘上摆有酒壶、茶壶和几样精巧的小点心。宋君鸿抬手给自己斟上了一盏茶汤,一边听着前堂闹哄哄的拜堂仪式,一边看着房中高挑的龙凤花烛发呆。
有句俗话说的好:“独自莫凭栏,昏晓不看烛。”因为人在独自寂廖之时不管是凭栏闲坐还是对烛看灯,都易引发出各种遐想长叹。就如此刻的宋君鸿突然想到:自打自己莫名其妙地穿越到这个世界,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恍然一梦十六载呵,快的都让人不敢置信!可自己的女友,却依然是没有丝毫的音信和线索。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女友和自己同样穿越的可能性会比较大,但只知其在,却不知其踪,这茫茫人海更是不知应往哪里去找寻。有时他也会猜想:如果没有当初那场引发穿越的意外,固然自己不会拥有这十六年的精彩而离奇的经历,但自己和女友是不是也可以如郑雨农和郑杏儿般,早已经结婚成家了呢?
想到想去,越发引得心中千头万扰,不觉间人都迷迷噔噔、痴傻了起来。浑没注意到个把时辰后一对新人已经在郑杏儿的两个妹妹的搀扶下已经回到了这间新房。直到郑小六家二丫头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膀,轻声的唤了句:“表哥,表哥!新人回洞房了。”宋君鸿才恍惚醒过神来,站起身来报谦的笑了笑,向两位新人贺了声喜,起身随两个表妹一起退出新房,两个小丫头惦记着席面上给她们留下的可口点心和酒菜,手拉着手奔了过去。宋君鸿留在后面,帮着给掩上了房门。
刚要转身离开,宋君鸿却发现房角处似有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他慢慢的走了过去,只见那里蹲着几个人,即使是黑夜里宋君鸿也仍可熟捻得辨识出这是几个邻家的半大孩子,一个个抓耳挠腮的想要偷窥,一看他过来立刻都不敢吱声了。于是宋君鸿上去一人一脚的给笑着踢走,整个后院才总算清静下来,只有皓月当空、繁星无言,用清冷的光线远远地照着下面灯火通明的郑小六家。
既然似此星辰非昨夜,那么又该为谁风露立中宵呢?
良久,宋君鸿幽幽的叹出一口气,抬步来到前堂,前堂的酒席晏饮兀自没有完结,他寻到留给自己的席位处坐了下来。
几个同窗已经在酒席间听闻了他要去岳麓书院继续求学的消息,这个爆炸性的新闻让很多人惊讶和艳羡,一堆人正凑在一起唧唧喳喳的议论,这时有眼尖的发现了他进来的身影,立刻提着酒壶走过去,给他掌了满满一杯,勾着肩膀询问道:“子烨,你已经决定不参加明年的进京会试而要去岳麓书院吗?”
既然宋君鸿已经举行这冠礼,同窗们在私人场合就也多以他的表字子烨称呼了。
“嗯,是的。”宋君鸿笑了笑,“多学习些新知识,总没有坏处。至于会试,可以等下一次。”
“子烨年纪还小,自然等的起。更何况那可是岳麓书院啊!换成我也是要去看看的。”另一个同窗说道。
“那等雨农的昏礼一结束,明天你就要启程了吗?”其他同窗也都闻讯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问道。
“不急,还要等过了端午节再走,想先和家人好好过个节。再说我从没去过岳麓书院,路途不熟。正好我姑父说再过个五六天,他货栈里有个需要进货的驮队,和我大体顺路,如果一起走的话可以捎我一程的。”宋君鸿嘴里漫条斯理的回答着同窗们的询问,心里萦绕着的却依然是失散女友的事情,仰脖抬手就把杯中酒水给干了进去。几个同窗时相处较好的朋友知他出游在即,也多有不舍,便纷纷前来敬酒,或述离情,或慰壮志,但总之是杯盏交错、频频相敬。宋君鸿也不推辞,正好心中郁结,借酒相浇,待得一、二十杯酒下了肚后,很快就觉得头重脚轻,一阵阵晕眩的感觉袭上头来,“嘭”的一声滑倒在桌下,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那天晚上他做了很多梦,一会儿觉得自己坐在一个山坡上观赏风景,而女友湘月就坐在自己身旁,远处青山如黛,暖风徐来。她一手拉着自己,一手还持着一朵小花低眉轻轻的嗅着,手指捻着花茎转动间不时美目流转,瞅瞄一下自己。自己伸手把花儿接了过来,想帮女友插于鬓角,可刚刚拈花插动下去时,眼前却一下子变得空无一物,只余手中一株石斟兰兀自绽开着。他大惊,一阵不知起于何处的凉风远远的席卷过来,拂动一望无际的山花如海,天地广大,却是孑然间只立有自己一人似的。他手持着鲜花在田野间拼命的奔跑起来,可哪里也没有女友的身影。随着他的奔跑,脚下的花朵如扬起的香尘一般冲天而起,很快的便遮蔽了世界。一会儿又觉得花雾间似有熟悉的欢笑声传来,分开花雾,只见女友正俏立于跟前,背着双手斜着脑袋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欣赏间奔上前去,伸手一抱却又是抱了个空。一转身间,发现女友又出现在身后,伸手再抱,又换到另一处,依然娇俏的笑望着自己。于是自己一个人在这花彻粉堆的世界里踉踉跄跄的四处奔逐、一步一抱着,像是在捕捉风中无形的俏影似的。
“湘月,你在哪儿呢?”自己急的四顾大喊。身边无数的身影交叠来去,都在回答:“我在这!我就在这!我一直在等你啊,你找到我了吗?”
“你在哪儿?你倒底在哪儿呢?”自己脚步踉跄,心急却是如焚,转逐间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再抬眼间,漫天的花尘又全部消失不见,身边慢慢出现的是一片依稀熟悉的丛林,正惊疑中,一只猛虎分开野草走了出来,却发现自己手中并无钢叉。心头大骇!猛虎却已经咆哮着扑上前来,眼见避已不及,一咬牙壮胆挥拳击打过去,拳到半途却发现情景又是一变,刚还在风中吼啸的猛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毒蛇,弯牙如钩,红信乱吐,正冲着自己的拳头咬来。“唉呀!”宋君鸿发出一声惊叫,急忙缩手闪避,退的两步脚下突然一空,足下的大地一片片的碎裂崩溃,再无可依凭整个身子立时向下坠落了下去,依稀的还能望见眼前不远处另有一个也一同坠落的女子身影,两人越坠越快,越分越远,最后“轰隆”一声中齐齐没入一堆粘稠的黑暗混沌之中。
在这黑暗之中,宋君鸿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都摸不到,却似有无数的声音在他的耳边盘旋、回响着。
“这是哪里?你又想去哪里?”
“请到苹果乐园来,欢迎流浪的小孩......”
“谁的眼泪在飞,是不是流星的眼泪......”
“孙悟空,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
“报纸明天就要出了,我们今晚一起加加班把它给排出来好吗?......”
“非典时间,禁止进出校门......”
“朋友们,申奥成功了!......”
“参加工作后,你不彻底是个大人了......”
“冰糖葫芦,甜甜的冰糖葫芦,一块钱一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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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当宋君鸿终于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苏醒过来时,闪亮炙烈的阳光透过窗棂把斑斑驳驳的光影打在他挣扎着从床头坐起的身体上。一阵有如针扎的强烈疼痛忽然袭来,宿醉的遗症让他头疼欲裂。他想唤一声问问屋外有没有人,却是口中苦涩浑身乏力。抬手疲惫地按压了太阳穴几下后,苦笑中双手前移慢慢地捂住了脸膛,两缕水痕猛地从指前渗出,在他手背上蜿蜒淌了几下后滴落到锦被之上。宋君鸿紧咬着嘴唇,佝偻起耸动的双肩,无声的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