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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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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遥到底还是没出手帮燕池解毒,最后还是风白看不下去,替他解开了宁遥点住的穴位,后又将从宁遥那里顺来的可解百毒的药丸给他吃了,才叫他得以醒来。

    看到风白,燕池面上却是波澜不惊,目光淡漠叫人生寒,哪有半分平日的模样?他只冷冷晲了风白一眼,然后起身靠在了床头。

    风白给的药起了作用,在他体内疯狂的翻滚,仿佛将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狠狠碾压着,叫他面色惨白,冷汗直流。可即便如此,他却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如同一个没有知觉的木偶。

    “让你的人收手。”

    “收手?”风白似是听到了一个极为有趣的笑话一般,“你可没资格命令我。”

    说着,风白忽然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捏住了他的咽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看着他快要窒息的模样,目光忽然就变得凶狠了起来。

    只要风白在加几分力道,他便能轻而易举的捏断燕池的脖子。可即便如此,燕池面上却还是异常的淡漠,一双眼睛冷冷的看着风白,最后看着风白眸中闪过一丝厌烦,最后“啧”了一声收回了自己的手。

    没了钳制,燕池也只是扶着脖子轻咳了几声,声音沙哑:“别忘了你的身份……”

    听到这话,风白看着他的目光中顿时溢满了寒气,却又再眨眼间消散。他抬头看着窗外摇摇欲坠的枯叶,不知在想些什么。

    “燕张氏活不了多久了。”没由来的,风白冷声道。

    “她还不能死。”燕池的面上终于有了表情,眉头微皱,“张家家主虽然是张四郎,可很多事情,却都是燕张氏决定的。现在还没到她死的时候,想办法续住她的命。如果有必要,就给她吃那个。”

    “怎么,你想她变成一个活傀儡?”

    “只要她还活着,就对我有好处,至于她以什么方式活着,又与我何干?”

    “我很好奇,若是宁遥知道了你的真面目……”

    “你话有些多了。”

    闻言,风白颇为不屑的转了身,消失在了燕池的视线里。待风白离开之后,燕池缓步走到了窗边,亦将目光落在了窗外挂在枝头上摇摇欲坠的枯叶上。

    又是一夜悄无声息的的雪,纵使宁遥身上已经穿上了冬衣,披着着一件厚重的斗篷,手上也捧着一个汤婆子,可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透骨的寒意却还是叫她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

    敌不过薛丞的逼迫,宁遥十分无奈的在薛丞的注视下将他早早准备好的驱寒的汤药喝了,才终于得了自由,难得悠闲的捧着汤婆子出了门。

    靴子踩在雪地上吱呀作响,宁遥拥着怀中温热的汤婆子整个人躲在厚重的斗篷下,叫人很难看清她的神情。她就这样在街上逛着,然后进了一家绣坊。

    门帮随着响声被宁遥推开,寒气被她卷进了屋,可不过片刻便感觉到了一阵暖意。屋内燃着几盆炭火,暖烘烘的,倒是叫宁遥松了一口气。环顾了一圈,宁遥随便挑了个椅子坐下,随机一个人边掀开了一旁的帘子,从里屋走了出来。

    “想买些什么,随便看。”那人说话的声音十分松快,在见到宁遥后呆愣了片刻,随即又笑了,“大人要来怎么不提前差人来说一声,我都没能好好准备准备。”

    “你想如何准备?”

    “总之不能怠慢了大人。”

    “如今这般,挺好。”说着,宁遥抬眸看着一旁的炭火,“你与陆坚既有婚约在身,若我执意要杀他顶罪,你待如何?”

    “这……大人何出此言?”孙晓拿着扇子去扇在一旁煨着水的炉火,将火扇旺了些,又取了茶叶准备煮茶。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不管死的是谁,总得有个真凶伏法以定民心。陛下可不会在意死的是谁,只要能给百姓一个交代,死的人可以是一个小小郡令,也可以是战功赫赫的将军,是流着相同血脉的皇子。”

    “这……我不过一个孤女,大人说的这些,我听不懂。”

    说罢,孙晓将茶叶用纱布裹着碾碎了,然后将放入了煮着水的釜中,之后又放了些橙皮在里面,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半点偏差。

    “听不听得懂没关系,你只要明白,若陆坚死了,你便又是一个人了。在这金城郡中,再没有人,能如同陆坚那般对你了,你又会是一个人。”

    ——你又会是一个人。

    这句话宛如一把利刃,听起来十分的刺耳,叫孙晓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毛,面上虽没什么变化,可心里却有什么在翻江倒海,即将倾巢而出。

    她忽然发现,这世界静得出奇,唯有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她才忽然意识到,她那早已死去的心,却因为一个人再次活了过来。

    茶水沸腾的声音拉回了孙晓的思绪,她连忙撤了些炭火,匆匆将茶水舀了出来。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宁遥冷眼看着,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起身推开房门,离开了孙晓的绣坊。她并没有回府衙,而是无心渡步,不知不觉间,竟登上了城墙。

    放眼望去,大漠戈壁披上了一层白纱,不复往日的凄凉,衬得天格外的蓝,是绝美的一幅画。可她却无心欣赏眼前的美景,心下不由的担心起来。

    今年的雪如此大,只怕来年开春北境将不得安宁。或许,都不用等到来年开春。

    已经不能再拖了,她必须尽快解决眼前的案件,回长安去。只有手握南境和西北的军权,她才有和齐国高昌一战的资格。

    齐国所有的兵权都在高昌一人之手,宁遥虽不能得到越国全部的军权,至少,得拥有实际军权的一半,外加调动镇北军的资格,才有可能同高昌两军对垒。

    毕竟高昌是连自己父亲都敬重的对手。

    天又飘起了雪,宁遥却还是那么立着,汤婆子的碳快熄了,温度渐渐低了下去。宁遥的斗篷上已经落了不少雪,有些已经化了,浸湿了她的斗篷。可她却还是一动不动的站着,在听到有人走近的声音后才微微侧头。

    来的人是薛丞。

    他穿着一件藏蓝色的的斗篷,手上撑着一把伞,走到宁遥面前替她挡住了继续落下的雪,将怀中一直捧着的汤婆子拿了出来,随后示意宁遥怀中的汤婆子放在一旁的城墙上。

    接过薛丞递过来的汤婆子,宁遥便转过了身,没有说话。在薛丞伸手为她拂去斗篷上的积雪时再次侧头看向了他。

    “走吧,该回去了。”

    说罢,薛丞将宁遥放在城墙上的汤婆子取了下来,示意宁遥往回走。宁遥依旧没有开口,却是跟着薛丞回了府衙。

    一路上两人并未说话,并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不需要。他们彼此是最亲密无间的人,只需一个动作表情就能明白对方心之所想,根本无需开口。

    “北境之事,你无需担忧,我在北境部属多年,至少能保北境两年之内不生事端。”

    “北境……”提起故土,宁遥一时有些感慨,“许久未归,不知北境如今是何模样。”

    “还是和从前一样,一草一木都没变。昌平镇的村民们签了生死状,在吕祖庙给伯父立了牌位。”

    “生死状吗……”

    宁遥捧着汤婆子的手暗中用力,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扇一直紧闭着的城门。忽然间,她耳边响起了阵阵喊杀的声音,兵器相交的声音,冲杀者的闷哼,充杀者的呐喊,伤痛者的悲吟……

    没有人想死,但在战争中,每时每刻,都在有人死去。

    ——求你救救我,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我母亲她,还在等我回家……

    一瞬间,她仿佛置身当年,身处修罗场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眼看着上一刻还紧紧抓着自己的裙摆如同抓住了希望说着自己不想死,哀求自己救他,却在话还没说完就忽然断了气,可手中却还抓着她的裙摆的时刻。

    一门之隔,门的这边是修罗场,门的那边,却是一片乐土。从战争开始,到后来战争结束,那扇门始终紧闭。它就像是一个希望,一个象征,就好像那扇门开了,希望就没了。

    守住那扇门。

    这是当年,居庸关一役,陈牧下的死令。可就是这样一群人,全体镇北军以命筑墙守住的门,守护的百姓,明明他们都知道居庸关一役有多惨烈,却仅凭一己之词,就让整个镇北军的牺牲抛之于脑后。

    恩将仇报。这是当初宁遥脑中第一个浮现的词。人心本就凉薄,如同寒铁。后来,看着那具被悬在城门之上的尸体看着那些冷漠的脸,不知为何,本该愤恨的宁遥,却没由来的生出一些悲哀。

    卿何以目盲?目盲已以,何故亦盲心乎?

    在那一刻,宁遥忽然觉得,天下苍生,在那些人眼中,皆如傀儡,如棋子,甚至是如蝼蚁。

    可是,昌平镇的那些人,当年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如今签下生死状,替她的父亲立了牌位又是为的什么?无非就是想为自己求一个心安罢了。人心本就凉薄,这一点,宁遥明明很清楚。

    若说没有怨怼是不可能的,她本就不是什么圣人。

    “他们不过是为了求一个心安罢了。”宁遥讥讽道,“人总是这样,只会追悔莫及,悔不当初。可若真的再来一次,却还是会犯同样的错。”

    “可偏偏,这样一群人,却是他们用命去守护的苍生。”

    “阿萱……”

    “我不会对他们动手的,兄长,我不会对父亲母亲叶叔叔他们为之献出了生命的苍生动手的,我要做的,远比杀了他们更有意义。”

    “不管你做什么,阿萱,你永远不是孤身一人。”

    说着,薛丞和宁遥双目相对,最后相视一笑,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冬日的深夜,寂寂无声。有人乘着夜色潜入宁遥的房间,借着窗外透入的月光摸到了宁遥床边,将一把匕首架在她脖颈上,随后对上了宁遥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上。

    “我该喊你孙晓,还是该喊你桃夭?”

    “你几时知道的?”

    “怎么,你觉得你做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宁遥看了来人一眼,“你要是想听,我可以告诉你。”

    “你在金城郡最大的伪装,便是你的破绽。先前故意送上门来的曹江氏只是你的替身吧,只可惜她到死都以为自己是真正的桃夭,却不知,她只是个替身。做一个替身便也罢了,偏偏还对自己的目标动了心。”

    “那些失踪的女子家里,都有一样东西,那就是绣帕。是,虽然那绣帕并不算贵重,你甚至模仿了她们的针脚,但每个做女工的人,都会有自己无法改变的习惯,而你的习惯,就是会在将东西绣完的时候……”

    “最后一针的收脚……”孙晓呢喃道。

    “看来,你也发现了啊。”宁遥笑道,“你的绣帕,是一种标志,收到的人,就会被带走,没错吧。偏远地区穷苦人家的女儿确实是个不错的身份,背景清白,最适合给暗卫死侍隐匿身份。”

    “这件事确实可以说是滴水不漏,你唯一的失误,就是孙妍冰。这一点,想必你也意识到了。”宁遥的声音清冷略带嘲讽,让孙晓微微皱眉。

    “一个女子平白无故的被人掳走,就是平安回来,清欲也会受损,而孙家又极为看中孙妍冰同那位书生的婚约,所以原本最不会报官的人却报了官,不仅报了官,还当众拦了我的马车,闹得人竟皆知。”

    “若说这只是我怀疑的开始,那么那日你们安排的刺杀,就更加证实了我的想法。陆坚只是幌子,你们真正要对付的人,其实是我,而你们的目的,就是延迟我回京的时间,为他们的布局争取时间。”

    “在金城郡内杀了你,不计代价和手段。这是我接待的任务。”被识破了身份,孙晓也不再伪装,撤回了架在宁遥脖颈上的匕首,“若任务失败,我会死。可我若要杀你,他必不能活。”

    “所以呢?”

    “所以,我死,换他活。”

    “我可以让你们都活着。”

    “但代价是替你做事。”孙晓苦笑了一下,“当年,若没有主上,我早就死了,我发过誓,这一生绝不背叛。对一个敌人动心,已是背叛,我不可能再替你做事,唯有一死。”

    “可你想过没有,你若死了,一旦我离开金城郡,接替你位置的人,还容得下他吗?到头来,他还是会死。”宁遥看着她的神情,轻微挑眉,“你应该很清楚届时有能力接替你的人的行事作风,如此,你还是要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