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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因何故告他渎职?你可知,依照越国律法,控告郡令渎职,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若查清是诬告你又会有什么后果?”
“大人,您说的那些,奴家不懂。奴家只知道,自己是个母亲。”孙姜氏说这话时面上带上了些悲戚之色,“我的女儿,花一般的年纪,被贼人掳去下落不明,我向官府报案,他们就只会叫我等,什么事也不做,不是渎职是什么?”
“我的女儿如今生死不明,你们官府除了叫我等,还会做什么?!”孙姜氏说着说着,就从原先的哭诉渐渐变成了怨怼,柳眉倒竖,怒目圆睁。
宁遥见她如此,不曾接话。金城郡最近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她确实不清楚,但欧阳洵作为新晋的上州刺史,官衙就设在金城郡,发生了些什么,想必欧阳洵会清楚。
返京的日程再次后移,宁遥环顾四周,看着诸多百姓围观,便下令让众人移步到了金城郡的县衙。路上,宁遥乘机向欧阳洵询问了金城郡的现状。
金城郡最近着实有些不太平,大约有四五户人家都向官府报案说自家女儿失踪了。可那些失踪的女子大都是贫苦人家都女儿,寻人这类差事,本来就辛苦,又因为没什么油水可捞,接手的人自然就少。
加之金城郡历来不缺少受不住家中贫苦外逃的人,当地的官府早已见怪不怪,故而底下的人没有当做大事上报。而欧阳洵之所以会知晓,还是偶然间听下属们私下抱怨才知道的。
欧阳洵当即便猜测事情不简单,为了不打草惊蛇,将幕后黑手绳之以法,他才选择先不声张,打算放长线以钓大鱼。
他原本一直暗中关注着这件事,可最近听闻宁遥遇险,事情就被他暂时搁置了下来,却不想就是因为这一时的松懈,闹出了这等事。
而陆坚,宁遥暂且不确定他和这件事究竟有没有关系,但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应该也不是完全不知情的。金城郡大大小小的官也不少,而为何孙姜氏偏偏就咬住了陆坚不放,非要控告他渎职?
宁遥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却又暂且看不到疑点。
到了县衙,宁遥边听孙姜氏陈述,一边差人去请陆坚。据孙姜氏所说,她们家在金城郡虽算不得大富大贵之家,但因为家中从商,日子倒也还算富足。孙姜氏身体不好,多年以来一直无所出,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却生了个女儿。
她原本想替夫君纳门妾室,可孙家老爷却死活不肯,叫孙姜氏心生亏欠,郁结于心,日子久了便得了病。可也正因如此,她对女儿很是疼爱,养的端庄贤惠,知书达礼,活像一个世家小姐,想着召个贫苦上进的书生入赘,日后考取功名,改变门楣。
孙家小姐闺名妍冰,虽没有柳相宜那般的美貌,却也算个美人,去年科考前夕,一位落魄书生进京赶路,在孙家借宿落脚。孙家有意招他为婿,便让他同孙妍冰见面。亲年男女,几日相处下来便互生了情愫,当即,书生便为她写下了婚书。
后来书生进京赶考,果然高中,递了书信回来,说要举行婚约,如今婚期将至,可孙妍冰却失踪了。孙家老爷情急之下中了风,如今卧病在床。孙家当即便报了官,后来一切,便入孙姜氏所说。
每每她催问进度,却总是石沉大海,得不到半点回应,情急之下同衙役起了冲突,扭打之中被扯下了耳环。孙家人嫌她丢了孙家脸面,将她囚在家中,她因担心女儿安危,寻到机会跑了出来,听说宁遥今日离开,便冒险拦了宁遥的轿子。
“大人,求大人为奴家做主!”
说完,孙姜氏便猛地咳了起来,待她松开了捂着嘴巴的手,手心里只有她咳出来的血。宁遥看她这般模样,又仔细去听她的呼吸声,最后取出她以备不时之需的棉线朝着孙姜氏的手腕射了出去。
棉线在孙姜氏的手腕上绕了几圈,随后宁遥拉紧了棉线,出声让她别动,后便将手搭在了棉线上,以做悬丝切脉。切完脉,宁遥看了她一眼,随后收回了棉线,取出自己的方巾将那棉线收好了,才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坐下,示意蝶香给她喂了一粒药丸。
做完这些,陆坚才被人带到了公堂之下。
他显然是被人急急忙忙带来的,身上的官服凌乱不堪,头上的帽子也歪了,出了一身的汗,连气都喘不匀。陆坚歇了好久,又接过宁遥让人端给他的茶水喝了,呼吸才顺畅了些。待他缓过来,便整理好了衣冠,朝着宁遥作揖行礼,后便看向了孙姜氏。
“本官不知你为何要告我渎职,清者自清,没做过的事,任你如何说,我都不怕。如今公堂之上,本官随你提问题,任你对峙。”
“好一个清者自清!”孙姜氏吃了宁遥给的药丸,觉得自己身体精神了不少,听得陆坚的话,一个激灵转头看着他,拿着衣袖拭净了自己嘴角的鲜血,眸中满是怒意,“奴家且问大人,我女儿失踪,我上报官府,可是大人劝我回家静待消息?”
“是。”
“可是大人亲口向奴家许诺,会尽心尽力替我寻找我家女儿,叫我放宽心?”
“是。”
“那我左等右等,事情却如同石沉大海,不见任何消息,此事可真?”
“是,我们确实寻不到消息。”
“若是尽力寻了,怎会寻不到线索?”孙姜氏越说越激动,“就算真的没有线索,那我后来到县衙讨说法,可是你下令,叫衙役阻我?”
“我是下过令喊他们劝你回府。”陆坚皆如实回答,他看着陆姜氏那般狼狈的模样,后又道,“至于其他的什么,我再没吩咐过。”
“若你问心无愧,又为何不敢见我?”孙姜氏不依不饶,步步紧逼,看向陆坚眸中的恨意越来越浓,如同一只龇牙咧嘴的猛兽,稍有不慎就会被她咬断脖颈,抽筋拆骨,啖其血肉。
“我不见你,是不想你被情绪左右。”陆坚接着道,“上报自家女儿失踪的不止你这一家,我皆亲自去搜查过,可就是半点线索也无。我知你爱女心切,你放心你女儿,我们一定会寻回来的。”
孙姜氏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将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可她刚一开口,便睁着眼睛倒在了地上,随后十分不甘的阖上了眼睛。
“她中了毒,我方才给她吃了药,这是正常反应,醒来以后就没事了。”
宁遥看着众人惊慌的表情解释道,命人将孙姜氏抬了下去。宁遥沉思了片刻,后下令让陆坚赋闲在家,又叫欧阳洵带着她一一拜访了上报女儿失踪了的人家。
欧阳洵听到任务,急急忙忙就要出发,却被宁遥喊住。他不解的看着宁遥,随后便被宁遥打发了回去叫他去寻一套旧衣换上。听她如此说,欧阳洵明白了宁遥的意思,换下了一身官服,穿上了自己的旧衣,似乎又变回了曾经那个一穷二白的落魄书生。
宁遥也换上了素净破旧的衣服,摘了发饰耳环,荆钗布裙,同欧阳洵一起扮做走投无路投奔亲戚的一双兄妹,倒是旁敲侧击的,从那户人家的隔壁邻居口中套出了不少线索。
自他们上一次离开金城郡出使西州到近日,到官府上报女儿失踪的人家一共有八户,除却孙姜氏家的女儿,其他皆是贫苦人家的女儿,家中不是小孩甚多,就是父母一方卧病在床,重担都落在了女儿身上。
据村民所说,那些女儿都很是孝顺,模样生得也俊俏,真真是应了人美心善这四个字,是万万做不出抛家弃母的事情来的。
自己的女儿无故失踪,她们的父母也很担心,可上报官府却迟迟得不到回应,又听有人传言说自己的女儿是受不了家中贫苦逃走了,他们虽嘴上说着不信,可心底却早已经动摇了。自己既然给不了女儿好的生活,又何必将非要将她寻回来,叫她吃苦?
渐渐的,就算没了女儿的消息,他们也就不再求了。
既然不是逃走的,那么,好端端的人,缘何平白无故的就失去了踪迹?若说是被人牙子骗了去,也不大可能。若是被人牙子骗了去,也不至于无迹可寻。可,若不是人牙子,也不是自己逃走的,还叫人无迹可寻……
宁遥忽然有个猜测:那些女子,很有可能都已经死了。
只有悄无声息死去的人,才无迹可寻。
可那些失踪的女子,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人家的女儿,平日里连个陌生人都见不到,没有仇家,怎么无缘无故的丢了信命?
既如此,最坏的结果,就是那些女子皆已经身死。欲有所得,必有所失,宁遥很清楚这点。她要走的路,她想要的,是不再有无辜之人被随意牺牲,可在此之前,必定会有所牺牲。她不在意牺牲,她在意的,是牺牲的方式。
这样随随便便取他人性命一事,是她所不能忍的。生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那些人,自诩为人上人,以玩弄他人性命为乐,迟早会被她所向往的制度所惩戒。视百姓为草芥蝼蚁,轻易取其性命之人,终有一日,会得到惩罚。
若真如她所想,那些女子皆丢了性命的话,那此次事件的背后之人,宁遥宁遥也有了猜测。
或许,可以趁此机会查清一切,为她之后要做的事情做准备。
就算是悄无声息的杀了人,可只要是做了,哪怕再滴水不漏,也总会有痕迹的。和欧阳洵回到府衙之后,宁遥将自己锁在了书房里。
那些女子的家人不愿再寻人,但孙姜氏为了保住同金榜题名的书生之间定下的姻缘,十分急切的想要寻回自己的女儿。或许,可以从孙妍冰这里下手。
如此想着,宁遥立刻喊人到孙府下了拜帖,次日宵禁刚解,宁遥便和欧阳洵一起去了孙府。
孙家老爷年幼时也曾四处游历,最是喜欢江南风光,特意求了名人才子为自己画了一处园子的图纸,又请了江南的巧匠,为自己造了如今这处府邸。故而这苏府,是金城郡中除了蔡筱云的园子以外,为数不多的江南风格的园子。
孙家世代经商,又三代单传,越国律法规定,商贾之子,不可入朝为官。故而,孙家先人对读书人很是尊崇,所以孙家虽为商贾之家,可家中之人,皆自幼请了先生教导,如今倒也有了几分书香门第的意思。
如今孙家得了一个女儿,自然人人都期望她能招个书生入府做婿,以改变门楣。
宁遥见过孙姜氏,仔细询问了她一些问题之后,便在孙姜氏的引领下到了孙妍冰的屋子。孙妍冰住的屋子是座两层高的小楼,在二楼的窗边倚着,便能看到后花园的景色和那位书生住过的客房。
宁遥看着孙府的布局,一边赞叹其布局之精妙,一边又感叹孙家老爷的用心之良苦。
那位书生住的屋子,书桌就布置在窗边,正好于孙妍冰二楼闺房的窗户遥遥相对。若是他看书累了,一抬头,便能看到倚在二楼窗边看风景的孙妍冰。如此,一来二去,两人之间就是互生情愫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孙妍冰的闺房与寻常姑娘的闺房并无不同,一应事物应有尽有,宁遥本不觉得有什么,可在要离开之际,却忽然觉得,被摆在梳妆台上的一方绣帕十分的眼熟不说,还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从孙妍冰闺房中的布局摆设和衣物颜色来推断,她喜欢的应当都是些素静的东西,衣服上绣的也多是竹松一类冷清的植物,这方绣帕虽说颜色素白,可上面却绣着一朵娇艳美丽的白色牡丹。
那朵牡丹娇艳欲滴栩栩如生,显然,绣着方锦帕的绣娘技艺十分的高超。牡丹乃花中之王,即便是白牡丹,也是富贵异常,以孙妍冰闺阁内一应摆设的风格来看,这并不是她会选择的东西。
那么,这方绣着白色牡丹花的锦帕,又是谁送她的?或者说,为何这块绢帕会出现在这里?
这方锦帕的料子,质地丝滑,瞧那锦帕上特殊的暗纹,是蜀城的蜀锦。蜀锦历来昂贵,若说是同孙妍冰许了婚约的书生所赠,是不可能的。他当时尚且要在孙府借宿,又怎会有多余的钱财去买这方锦帕?若说是出自孙妍冰之手,那也是不可能的。
且不说孙妍冰不喜牡丹这类雍容华贵之物,就是从刺绣的手法来看就能看出,这方锦帕的针脚同孙妍冰闺阁里其他绣品的不一样。
这方锦帕,明显是出自他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