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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被收养的一方,哪里能自己挑呢?”迟骄答得轻松,“孟家至少简单干净。”
“那倒是。”薛西楼眼珠子微转,话锋又一转,“不过我本来以为你并不需要别人收养的,早年听说你失踪之后我就设想过再次见到你的场景,我本来以为应该是白手起家横空出世,然后再来找我爸爸报仇。”
迟骄笑起来。
比起先前这个笑要真心许多,让他那张沉静的面孔都开朗起来,只是灯光太暗,落下的阴影让这个笑多了几分难以捉摸。
“那你也太高估我了,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至于报仇……”他依旧说得轻松,声音里没有一丝阴霾,“从明白迟家到底在干什么营生开始我就知道会有那么一天了,成王败寇而已,别说我根本没有报仇的能力,就算有,我也懒得做这种注定会没完没了的事。”
“倒很像是你能说出来的回答。”薛西楼微微一笑,心底却反而升起了丝丝缕缕的警惕。
没有继续这个有些危险的话题,她转而道:“说起来,你在这个关头离开孟家还挺吃亏的。”
“怎么说?”迟骄像是有些兴趣,而薛西楼反而略微迷惑地看着他。
“你被孟家收养多年,真的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吗?”
“什么消息?”
“孟摇光啊。”薛西楼探身盯着他,似好奇又似审视,声音也神秘地压低,“孟金枝的亲女儿,你在孟家应该见过她吧?”
“唔,她怎么了?”男人不动声色,看起来像是知道什么却并不透露。
薛西楼便弯起唇角,带着些许了然和欢快的恶意,道:“你果然知道吧?毕竟你的妹妹应该很讨厌她,而按照你妹控的程度,你肯定早就把她的底儿摸透了?”
“你倒是很会猜。”迟骄依旧稳稳的,半点波动都没有,“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你都能说得像模像样。”
“……”薛西楼看了他一会儿,靠回椅背里,懒洋洋又十足轻蔑地说,“可惜啊,就算知道你也什么都不能做,毕竟那可是林家——你妹妹肯定气死了吧?难得遇到个她讨厌还对付不了的角色……”
好似有闪电一样的东西突然从她脑海里飞速划过,只一眨眼间,她静默下来,随后看向对面的男人,问:“迟婳今晚为什么会来这儿?”
话音刚落下不过两秒,岑曼走了过来,对她道:“这位小姐的确来过九池,不过监视器显示她早就离开了。”
薛西楼没有反应,她就像没听到一样地继续盯着对面的男人,似在等待他的答案。
而迟骄也好像没听到一样,他扣好西装的扣子,抬头对着女人微微一笑:“我要见荆野,能麻烦你帮我引荐一下吗?”
薛西楼:……
·
喝到最后一罐酒的时候,孟摇光终于醉得彻底。
她脸蛋贴着桌面,感受着不断飘到脸上的水滴和湿气,眼瞳印着窗外漆黑的夜雨,口中嘟嘟囔囔:“雨……下雨了,好大的雨……”
睫毛缓缓落下,遮盖眼珠,又极慢极懒地掀起来,露出瞳孔:“收被子……要收被子了,我只有一床被子,淋湿了,会冻死的……”
她好像变成一只树懒,说话动作统统开了超级慢放,看起来呆呆笨笨的,说话内容也颠三倒四,叫陆凛尧听不明白。
“讨厌……不喜欢下雨,冷……下雨真好,可以偷懒,我今天,不出去了,让我睡觉……”
陆凛尧侧耳听着,然后问她:“那你到底是喜欢下雨还是讨厌下雨?”
“……”孟摇光无声一阵,“喜欢,”又嘟囔,“讨厌,下雨天最讨厌了。”
陆凛尧:……
他就忍不住笑。
见少女的手还搭在桌上,捏着纳管还剩一半的啤酒,他便伸手想帮她把酒瓶拿走,却没想到察觉到力道,她还以为有人要和自己抢东西,突然一个用力将啤酒夺回来,整个人都陡一下坐直了,但也因为这一下用力过猛,醉醺醺的她没能拿稳酒罐,让大半的酒水都泼在了桌上,发出了清爽的声音。
陆凛尧:……
被泼了满手啤酒的孟摇光,懵逼了一会儿,把湿淋淋的手抬起来放到眼前,观察了一下之后,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讨厌。”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抬起头谴责地看着陆凛尧,“你怎么用水泼我?”
陆凛尧:……
“你这种服务生是不合格的。”
“……”我怎么又变成服务生了。
“我以前,可从没把酒泼到客人身上过。”
“……”嗯?陆凛尧竖起了耳朵。
“我只泼过汤。”倒不需要别人问,某人十分自觉地交代起来,“一大盆西红柿鸡蛋汤,只泼了一点点……”
她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大拇指和食指恨不得并在一起,以表现那一点点到底有多微不足道,随后却又撇了撇嘴:“就那么一点点,洒在他手背上,那个肥猪一样的客人就生气了,说我没有职业素养,我跟他说对不起也没用。”
陆凛尧有些想笑,为这家伙自己闯了祸却还叫客人肥猪的记仇模样,可孟摇光的话还没说完,她继续道:“他把我狠狠批评了一通,最后要我赔他医药费,我哪来的钱啊,我连饭都吃不起,馒头都要省着买,吃顿榨菜就是打牙祭了……”她嘟嘟囔囔,眼睛快要眯起来,“我跟他说等我发工资了会给他买烫伤膏的钱——虽然我知道他根本就没被烫伤,但你明白的,人在社会飘,总得吃点儿亏嘛。”
她很沧桑地说,接着又生气起来:“我都想好要吃点亏了,可他不但没感激我,还朝我大呼小叫起来,还要我们老板免了他的饭菜钱……简直就是个流氓恶霸。”
她趴在桌上,让微烫的脸贴住冰凉的桌面,口中含糊道:“我们老板嘛……也是个孬种,不敢惹那头肥猪,也冲我一顿骂,还说客人的损失全都该由我来负责,所以我那一周的工资都没了。”
她叹了口气:“那段时间我老是靠喝水充饥,上班的时候老跑厕所,老板就更看不惯我了,等一周之后他就把我开了。”
“这些讨厌鬼,就不知道体谅一下我吗?”她含含糊糊地说,语气却并不带怨气,像一个成熟的大人在温柔地拥抱自己的命运。
陆凛尧没有说话。
这段小小的往事听到后半段他就已经失去了笑容,至末尾更是感到心口梗塞,胸腔里像被塞进了一团淋透了雨的棉花,冷冷的,沉甸甸的,让人难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