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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杜大夫来的期间,沈烟寒替秦月淮大开了门窗,将屋内的霉味散了散。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这庄子荒废了几年,院内的树木照旧郁郁葱葱,金桂的清香四散,墙边的野菊、木芙蓉树篱上的花开得正艳,沈烟寒站在窗边,面朝着院落看,不由失神了片刻。
她和母亲齐蕴曾住在这里将近有一年的时间,那时齐蕴虽怀着身孕,人却不如何笨拙,也颇为好走动,这清水村的人家就没有齐蕴没登门造访过的,左邻右舍更是时常来这里做客。
齐蕴好客,生性活泼,常和村里妇人谈些临安城内、成州、沈固辞曾任职过的几州内的有趣事,起初总惹得那些老妇们啧啧称奇,但后来不知怎么的,齐蕴也不邀人来谈天了,改为埋头打理陪嫁铺子里的生意,成日都在看账簿。
院里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个不停,沈烟寒纷飞的思绪也被它们给叫回了身,她回身回来,在秦月淮身前踱着步,左左右右地多看了他好几眼。
说来也是奇,她竟然又一回遇到这样受了伤后记不得事的人。
还记得那是永兴七年,十一岁的她与母亲回成州省亲,途径邠州时,因天降暴雨,他们一行人在一处破庙里歇脚躲雨。而就在那个破庙,他们救过两个重伤的人。
其中一人也是如跟前人一样,高热一夜后,次日就不记得自个姓甚名谁了。好在同行里另一个年纪轻轻的人记事,她娘才得以在他们脱离危险后,遣人给他们准确地送了回去。
她也是后来才从齐蕴口中得知,他们救下的是富平之战中退下来的一位刘姓将军,那位将军后来好似也做了文官,来了临安城……
想到这里,沈烟寒踱着的脚步蓦地一顿,似乎有什么飘渺的怪异想法正在往她脑中涌来。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如何进一步思索,外头就猝不及防地传来她熟悉的一把亮嗓门喊出的高声——
“皎皎,皎皎!”
这句话的口音不像临安这里的,反倒像北方的调子,秦月淮刷地掀起敛着的眼皮,眼神凛冽地朝声音来处看过去。
沈烟寒闻声却是黑眸一亮,目露惊喜,她疾步走到房门时,便见蔡希珠提着裙裾,步子越过本是行在她之前的蔡大夫,面露喜色,兴奋地朝她的方向小跑过来。
除了身量高了些,蔡希珠倒是与三年前的模样差别不大,白嫩如雪团的小圆脸蛋,大而明亮的杏仁眼明澄得像泉水,此时正笑眯眯的,双目都成了两弯月牙儿。
与儿时玩伴久别重逢,沈烟寒自然心中欢喜,便也笑盈盈地招呼蔡希珠:“珠珠,你也来了。”
跑到沈烟寒跟前后,蔡希珠一把拉过她的手腕,高抬起她的双手,一边打量一边问她:“还真是你啊,你真回来了?你怎么回来了?还走吗?”
沈烟寒笑着冲蔡希珠摇头,“不走了,往后就住这儿了。”
“真的么?真的么?真再不走了?”蔡希珠即刻眉开眼笑,但在看到沈烟寒再度肯定地冲她点了下头后,复又皱起了眉,“那你在城里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到这儿来了?”
这事可真算一言难尽了。当着屋中还有个外人的面,沈烟寒自然不会给蔡希珠说实话,只冲蔡希珠眨了眨眼,调皮道:“不是你往前说的么,希望我在这里长住嘛。”
正说着,蔡大夫走到了二人身边,扫了蔡希珠一眼。蔡希珠被父亲威严一看,便不敢再造次,冲沈烟寒吐了下舌头,缩起脖子退去了一旁。
蔡裕问沈烟寒:“沈娘子急忙叫老夫前来,可是病患有恙?”
“蔡公。”沈烟寒朝蔡裕打了声招呼,便将秦月淮的症状说了个大概。
蔡裕听毕,眼中一讶。
他行医多年,疑难杂症可谓见识过不少,这还是头一回真遇到个失忆的。而以他从各类医术中学到的学问看来,这样失忆的症状,根本就是无药可去医治的。
“我这便仔细瞧瞧。”
皱着眉说罢,蔡裕便从沈烟寒让出的地方往屋子里走了进去。
而秦月淮迅速地打量过蔡裕和蔡希珠后,便又垂下了眼皮,抬起双手揉起了额头两侧的太阳穴。
蔡裕径直走上前来,落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拿出脉枕放在膝上后,冲着秦月淮从容不迫地开了口:“还请阁下伸手过来,老夫替您诊诊脉。”
秦月淮这才放下揉额的手,缓缓抬起眸,同时将一只手朝蔡裕递了过去。
蔡裕本就看着秦月淮的脸,秦月淮这一抬眸,四目相对,蔡裕眼中的情绪即刻发生了变化。
这双几分熟悉的眼……
见这个大夫看着他的脸眼露异常,秦月淮清咳一声道:“有劳了。”
蔡裕若无其事地点了下头,随后便替秦月淮望闻问切了起来,末了说道:“恕老夫才疏学浅,郎君这失忆之症,目前尚且没有什么有效的法子能用在它上头。但坊间曾有过记载,便有人后续逐步恢复记忆的,只不过恢复的周期说不准。”
沈烟寒忙问:“也就是说,也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蔡裕看向沈烟寒,点了点头。
即使华佗在世,想必也有难以医治的病症,沈烟寒本也对蔡裕能将人即刻医好没抱多大希望,听蔡裕这么一说,便也就没多说什么。
唯一让她不安的,便是救了个不知身份的人。
这时蔡希珠在一旁问道:“皎皎,他是你什么人?怎么也跟你来庄子了?”
什么人也不是。
——心中这么想,在口中也即将这么说的时候,沈烟寒突地想起昨日那些人诋毁她亲娘的话语,喉咙中的话就卡了一卡。
不得不说,自从大金从大周这里捋了不少皇室与重臣女眷回大金,这世道就变了许多。人们将女子贞洁看得比命还重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行事大忌。
未免平白无故地被这陌生人影响了自个的清誉,毕竟清水村很小,即使是一件小事也会很快传遍整个村,沈烟寒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脑中灵光一闪,回蔡希珠道:“我表哥。”
蔡希珠丝毫未怀疑沈烟寒的说法,笑眯眯道:“怪不得长这般模样。”
蔡裕面容平静地收拾着自己的药箱,叮嘱了沈烟寒一句晚上他再来替人换药。
晚些时候,待叽叽喳喳的蔡希珠走了后,秦月淮问进门来的沈烟寒:“我真是你表哥?”
沈烟寒看着秦月淮乌黑明亮的双眼,果决答他:“不是。”
秦月淮静静看着沈烟寒,听她实话说:“你我萍水相逢,我是恰巧救了你,但我又不知你身份,没法子送你回去,你留在我这里居住,我总要找合适的理由吧。”
秦月淮没说什么。既然对方没趁他“失忆”诓骗他,他不妨再观察观察此人,以及那位大夫。
沈烟寒将一把桂花枝插到花瓶中,放在靠窗的高几上,想了想,又回头看着秦月淮,表情严厉道:“你不是我什么人,但你可记住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