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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稚女放下手机，继续补妆。
歌舞伎化妆用的一般是歌舞伎白（）粉或者是练白（）粉，两者区别是后者含少量油脂涂料前者不含。
源稚女用的是练白（）粉，好处是妆化在脸上不会使皮肤太干。
要知道歌舞伎的妆一般是很厚很浓的，干粉扑在脸上表演完后再卸妆，整张脸皮都感觉要起皱一样。
练白（）粉是用氧化锌和淀粉混合而成的...部份练白（）粉还会混入二氧化钛。
这样的粉化出来的妆在舞台上具有荧荧点点的反光作用，让表演者的脸看起来更加夺目。
不过表演者本身其实相当于在遭罪受刑。
想想舞台那种大聚灯光打在密不透风的妆容脸上的感觉，脸上冒汗都冒不出来，闷着脸还要尽力表演戏目中的角色感情。
古时候的歌舞伎艺人更惨，他们没有现代工艺的加工技术，用的粉是碳酸铅即白铅再加上糯米、水银等打磨而成的。
而众所周知，铅和水银，是有毒的……
所以这种表演艺术能从江户时代传承四百年到现在，不可不谓一路艰难。
不过其他艺术也并不轻松，能经历岁月考验在现代依旧生根发芽儿的，各有各的一本打拼血汗史。
我们寻常人眼中看到的大多数表演艺术，都是艺人在吃苦中咬牙坚持着给搬到舞台或者荧幕上去的。
当然，那些靠念一二三四五六和瞪眼睛拿钱的除外。
源稚女正勾的是妩媚妆，用料色调研丽，妖冶动人。
不过歌舞伎传统化妆技法里没有妩媚妆这个叫法，传统妆叫隈取，隈是脸部的曲洼，歌舞伎善用脸部自然凹凸突出妆容明暗程度。
明暗色调不同，也表示不同的角色形象，跟京剧脸谱有异曲同工的作用。
不过源稚女的老师市川海老藏先生考虑到现代人的审美的改变，在原有脸谱妆上改出了新的细妆。
这种细妆更加接近现代人的化妆审美，不像传统歌舞伎妆那样让外行难以接受。
源稚女将要试演的角色是“清姬”，名剧《道成寺钟》或者说《京鹿子娘道成寺》的女主人公。
这剧本来是人形净琉璃剧（就是木偶剧）常选用的剧目，但是歌舞伎剧经常采用其他形式的戏剧的故事内容加以改编重演，文艺界早已见怪不怪。
这次是市川海老藏新编《道成寺》剧目，是成田屋新主打的作品。
成田屋是歌舞伎世家市川家的，屋的名号就相当于一般人眼中的剧团后缀，不过不是什么歌舞伎剧团都有资格叫屋的。
歌舞伎资历排辈相当严谨，就算是在同一家屋里，不同资历的演员也有不同的名号。
就以市川家的例子来说，他们家的名号从低到高分别是新之助、海老藏和团十郎，这三个名号是世袭的。
源稚女的老师市川海老藏严谨的应该说是第十代市川海老藏。
在这种严谨资历排辈的剧团中学习的源稚女还没有足够底气上舞台表演，他能扮装试演完全是因为老师海老藏的力挺。
当初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成田屋下属青年剧团报名的时候，正好碰见了海老藏本人。
这一见可谓天雷遇地火，看见源稚女自遍自演的一段白鹿女的时候，海老藏当时就一手抓着源稚女一手急速的帮他填了报名表。
“稚女一定会是未来歌舞伎界的领军人物，眉眼中都是灵性!”
市川海老藏是这么夸源稚女的。
但是夸也没有用，偌大的剧团不是海老藏的一言堂，新人该熬的坎，源稚女一个都没有少。
不过比起其他新人，源稚女的受的磨砺还是很快就得到了回报。
青年剧团的试妆试演可是歌舞伎新人露脸的最好方式，也是最难的方式。
因为这种演出是不卖票的，全部由屋主发帖邀请，旨在向同行展示和比拼自家新人力量。
所以舞台底下没有普通观众，全都是歌舞伎的内行人物。
寻常用调音乐就能压下去让普通观众看不出来的错误，在这些大家眼里全都一清二楚。
蒙是没法蒙的，只能硬着头皮也要上的那种。
所以源稚女才推辞了一下家宴，因为这次机会不仅太过重要自己练了很久，而且这次机会也是老师豁出面子才得到的，想来自己拿个好名次之后回头跟雾月哥哥说，哥哥会原谅的……吧……?
手一迟疑，眼角勾勒的线就有些滞涩。
还好有一只手稳稳的托住了源稚女的手，轻轻一带，明明很有力量，但是画笔下却画的极细极柔，飞扬的眼线没入发丝间，一双妖冶的蛇眸妆就脱胎而出。
有人站在源稚女身后关切的问：“别紧张，放开心去演就好了，我早就说了，稚女是很有灵性的演员。”
这人披着一头蓬松的红色假发，假发直垂腰间，脸上勾勒着红黑色的眼线，容妆威严至极，身姿挺拔，穿着一身金红色的华服。
站在那里就有一股名为大家气场的东西在向四周散发。
“老师刚演完《春兴镜狮子》吗？”
源稚女笑了一下，在画好妩媚妆之后，他的笑容极其美艳，明明是男孩却有一股倾世倾城的感觉。
“小作助兴而已，今天的主场表现还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市川海老藏拍了拍源稚女的肩膀，声音慈祥的和那一脸威严妆容根本不搭。
“老师过谦了，我在这里都能听到鼓掌声。”
“稚女只要坚持努力，以后得到的掌声绝对比我多。”海老藏笑了笑，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他的坐姿极其端正，两肩端平，双腿岔开的距离与肩同宽，双手按在正腿上，双目平视，腰杆笔直。
根本不用言语动作，只需要看他的静态姿势，就能给人威风凛凛的感觉。
源稚女盘好假发，转身回头，打量了一下海老藏的坐姿，然后笑着拜了拜自己老师。
“清姬妆容已毕，请老师点评。”
他这时候用的是女声，声音细而魅，辨识度很高。
从妆化完那一刻，他已然成为了道成寺里的角色。
“妆妖冶而妩媚，吐气长而清，眼神哀而怨，手指的摆放坐姿的形态符合女性身段，总体来说已经有七八分的火候了。”
市场海老藏上下打量了一下，很仔细的观察后，给出了评价。
“老师，那差的二三分差在哪里?”
源稚女怔了一下后问道，脸上没有一点喜色。
普通人得到海老藏七八分像的评价估计早就乐出声了，要知道这位大家嘴里轻易吐不出好词来，同级的演员还时常被他批评用心不专，别说一个年轻的后辈了。
“神韵。”
市川海老藏斟酌了一下，才皱着眉回答，
“老实讲稚女你的进步程度已经超过了我的估计，一般碰触到神韵隔阂的演员通常都在从业五六年之后。”
“神韵这种东西说起来很奇妙，但归根结底也就是从内而外的演……不……活成一个人物。给人的感觉是一人感，而不是两人感。”
“不太懂。”源稚女很诚恳的摇了摇头。
“现在讲这些对你未免有些太超前了。”
市川海老藏也摇了摇头，然后慈祥的笑了笑，
“没事的，稚女，你先演出吧，等之后我给你介绍一位培训师，他对于拿捏人心演义这一块很有经验。”
源稚女点了点头，听到道成寺曲目响起之后，给老师鞠了个躬，赶赴上场门准备试戏。
留下的市川海老藏坐在狭小的化妆间里，依旧身姿挺拔，但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因。
这个时候，这位歌舞伎大家的身影，看起来像是个空壳。
再也不复之前威风凛凛的神态……
———
道成寺里的清姬是个病娇蛇妖。
和游僧恋爱之后，游僧变心，清姬就卷着躲在钟里不敢见她的游僧一起烧死了……
嗯，不能同生那就一块死的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