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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梧桐在幽竹巷住了小半个月,便嚷嚷着叶梓心带她去书铺里。
一来确实闷得慌,二来她有许久没见过棠棣了,也不知他近来如何。
最近她总是会时常想起在梧桐苑的日子,虽然被囚困在牢笼里没有自由,但好在有棠棣陪伴。
那时候少年总会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喊她“小姐”。
她看见倒映在那双清澈眉眼里的自己,原来也曾真心实意地欢喜过。
叶梓心被缠的头疼,暗叹莫梧桐好似把整日用不光的精力全部用在了她身上,软磨硬泡的功夫实在令人难以招架,
最后她认输投降,莫梧桐如愿以偿。
才过了用午膳的点,铺子里已是挤满了人。
但一眼就能看出是两伙人,人潮涌动,拥堵在两侧,可谓是泾渭分明。
右侧的那些人显然是冲棠棣来的,少年被簇拥在人群中,神色略显局促。
他今日换了身墨绿色的簇新长袍,整个人出落得风姿卓越,眉眼亦如莫梧桐记忆那般清澈明亮。
“棠画师,你的画真好看,你能不能教我画画呀!“有姑娘红着脸低声询问。
棠棣错愕地“啊”一声,忙摆手拒绝:“抱歉,再下才疏学浅,怕是教不来人的!”
“哎呀,棠画师过谦了,咱们姐妹几个跟着你学点皮毛就行……”
棠棣不善言辞,被周遭的人调侃的赧然一笑,这一幕刺得莫梧桐眼睛疼。
这些女人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再画,一个个巴不得往棠棣身上靠,真是不知羞!
更可恨的是这才多久未见,棠棣那小子竟然敢堂而皇之地对旁人笑。
莫梧桐攥紧拳头,怒气冲冲地挤入人群。
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棠棣欣喜地眉目一亮,脆生生地喊道:“小姐!”
莫梧桐没理他,抱着双臂,对着众人,高调宣示主权:“你们都别争了,棠画师是不会教你们画画的,就算要教人,他也只会教我!”
“喂,你是谁啊?凭什么这么说?”
莫梧桐虽然带着面纱,但眉目扬起来,依然气势凌人,气场强大。
“凭什么?你们不信,就问问当事人呗?“她冷哼,偏头看身边人,\"棠画师,本小姐说的对吗?“
棠棣深深望着眼前的少女,眸里的笑意和宠溺跟快要溢出来似的,重重点头“嗯”了一声。
他的太阳说的话,自然是对的!
“你们!”方才调侃棠棣的女人吃了瘪,面色难堪地愤然离去。
被莫梧桐这么一搅局,人群倒是散开了些。
两人终于得了空好好说话。
莫梧桐口气严厉地批评眼前的少年:“棠棣,你是傻子吗,没看出那些女人都想占你便宜吗?你就不会躲开吗?”
“我……”
棠棣面露难色,有苦说不出。
既然答应了宋晚当大神书铺的画师,那么日常给客人推荐画作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他思量许久,举起手作发誓状,神情极为认真:“我保证会努力洁身自好的,还望小姐日后多加监督!”
“还有小姐……”他话锋一转,声音忽然轻了下去,“我想你了!”
短短四个字,却像是落在心尖上,令莫梧桐心头一震,方才的气焰在刹那间消散不见。
她其实……也想他了呀。
思及此,莫梧桐面上不自觉地发烫起来,掩饰住内心的真实情绪,又口气强硬地命令对方。
“还有,你以后不准对别人那样笑!”
棠棣茫然:“为什么?”
莫梧桐胡诌道:“丑,非常丑!”
棠棣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唇角勾出笑意:“好!”
以后,他只对她的太阳笑便是了!
叶梓心斜靠在角落里,抿着唇,神色淡淡,看不出在想什么。
“啧啧,看看人家,真是厉害,把棠棣简直吃的死死的!”身边忽然多出一道身影,叶梓心蓦然回神。
宋晚恨铁不成钢地又道:“叶梓心,你就不能学学人家,主动点吗,再这样下去,你的喻大腿没准就是别人的了!“
叶梓心抬眸看向右侧,喻峥的案几前也围了许多人。
今日是他话本的更新日,最新一卷的话本上架,顷刻间被一抢而空。
书粉买完话本,必然还要留下再瞻仰几番大神的风姿。
层层叠叠的人群,将大堂挤的满满当当,从叶梓心的角度望过去,只能隐约瞧见喻峥冷硬的侧脸。
看的出他和书粉相谈甚欢,气氛很是融洽,而那些女子都是精心打扮而来,好看的也不再少数。
叶梓心低头看了眼自己这身灰扑扑的打扮,确实不像女儿家,难怪莫梧桐会说她粗鄙不堪。
”要不,你也学那莫梧桐,上前宣告主权。“宋晚急得在旁给她瞎出注意。
叶梓心听了直皱眉:“你胡说什么呢,还让我上前搅和,你不想开门做生意了是吗?“
“我那还不是为你着急吗,喻峥的书粉太多了,其实也不差这么几个!”
“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宋晚气得跺脚:“罢了,你就是个不开窍的木头,不管你了!”
见人扬长而去,叶梓心的耳根子总算清净了。
她抱着手臂换了站姿,抬头就撞进一双幽深的黑眸中。
视线不期而遇的教诲,她慌乱地错开,尴尬地站直身子,心跳却乱了节奏,最后索性离开这是非之地,跑后院去了。
大神书铺已是好久没有修缮了,之前经营惨淡,如今赚了钱,宋晚特意派人里里外外都翻了新,要好好装点门面。
因天气原因,屋顶修缮的工作耽搁了些时日,至今还未完工。
叶梓心闲来无事便在后院里帮宋晚监工。
等前院的客人走的差不多了,天色渐渐昏沉。
叶梓心让人把檐下的灯笼悉数点燃,方便修缮的工人干活。
灯火通明时,就听到走廊里响起脚步声,伴着交谈声一并传来。
“棠棣你近日在书铺如何,没有人欺负你吧!”
“我很好,宋老板为人很慷慨,还给我置办了单独的画室……”
叶梓心闻声望去,莫梧桐和棠棣并排走在前面,有说有笑。
后面宋晚正在和喻峥说话,着锦衣玉袍的少年身姿挺拔,眉眼深邃,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对方的唠叨,间或礼貌地点头。
叶梓心收回飘远的思绪,抬头看屋顶上的人:“师傅,你们还要多久完工?”
搬砖的男人擦了擦额头的汗,回话道:“快了,日落前定能完事的!“
“好,辛苦!”
两人交谈间,走廊上的几人已经步入院中。
宋晚打量四周,询问叶梓心:“进度如何了?”
叶梓心淡淡道:“挺顺利的,师傅说今日可以完工。”
闻声宋晚点头,凑近了些,小声道:“那你话本的进度又如何了?”
叶梓心抿着唇语塞,这厮明知她近日又卡文,偏在众目睽睽下提这茬,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宋晚“啧”了一声,瞥了眼身后沉默的喻峥,意味深长道:“师父不就在这吗,有难处你倒是说啊!“
她说着,识相地从两人中间退开。
叶梓心一抬头,就看到了对面的少年,
视野骤然开阔,暮色烟霞下,光影绚烂,将彼此倒映在了对方的眸中。
“咚咚”的心跳声像夜空炸开的烟花,叶梓心捏紧裙角,垂着眸不敢再看。
气氛陷入沉默,莫梧桐打破尴尬:“那什么,棠棣你的画室在哪呢,本小姐想去看看!”
棠棣忙道:“小姐我这就带你去!”
几人正要找借口离开,给叶梓心和喻峥制造机会。
就听到屋檐上“轰隆”一声响,似有什么东西滚下来。
焦急的喊声在耳边响起:“下面的人小心!”
叶梓心抬头,数块砖瓦从天而降,眼看就要砸到她身上,眼前骤然昏黑,有人猛扑过来,将她搂入怀中,试图独自抵挡危险。
电光火石间,叶梓心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掌风如刀。
砸落的砖瓦,在半空中碎裂成片,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出掌时,叶梓心不慎牵扯到手臂的旧伤,咬着牙嘤咛一声,额上大汗淋漓。
喻峥见她面色唰白,着急地检查她的伤势:“你没事吧?”
叶梓心摇头,语气不善道:“无碍,倒是你前面跑过来干什么?“
“我跑过来干什么?”喻峥气急起身,眉目紧拧,沉声质问眼前人,“我跑过来干什么?叶梓心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方才那情况我自诩是有能力躲开的,你冲过来也只是徒增危险罢了!”
叶梓心咬住唇,望着少年眸中翻滚的怒气,越发底气不足,声音逐渐弱下去。
喻峥攥紧拳头,自嘲一笑:“那你就当本少爷疯了,方才是在犯贱好了!”
目送少年决绝离去的背影,叶梓心怔在原地,像被人抽空了全身的气力,心里乱哄哄的,眼睛里起了雾气。
宋晚实在看不下去,喊道:“叶梓心,你还不明白吗,方才喻峥冲过来是因为担心你,所以想保护你啊!”
“嗯……我知道的!”
叶梓心垂下眼睫,声音喑哑,如同犯错的孩子,了无生气。
她怎么可能看不明白,但她也害怕对方受伤啊,情急下才说了那样的话。
宋晚重重叹气:“你们两个呀,真是愁死人了!”
她唏嘘一番,便上前去找方才施工的师傅兴师问罪去了。
另一头莫梧桐正神色紧张地检查棠棣的伤势。
方才砖瓦掉落,好在棠棣眼明手快一把将身边的莫梧桐推开。
他却是来不及躲,东西一骨碌全落在他身上。
好在都是些小碎片,除了衣袍被弄了层泥灰,并无大碍。
“还有没有伤到哪里,不许你忍着不告诉我!”
莫梧桐看见那些碎石砸在棠棣身上,急得眼眶都红了。
棠棣轻声安慰她:“小姐,我真的没事,倒是你,前面吓坏了吧!”
莫梧桐吸吸发酸的鼻子,声音哽咽:“本小姐不喜欢你方才那样!”
好像直至方才那一刻,她才恍然大悟,心里真正在意的人是谁。
“什么?”棠棣愣住,睁大眼眸。
“不喜欢你为了我不顾自己的安危,你是本小姐的人,我不许你受伤……”
莫梧桐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表明上像在责怪,却又好像……
好像再像某人告白似的,听的人耳红心跳。
棠棣心脏狂跳,仿佛跌入云端,伸出手臂,就能摸到耀眼璀璨的太阳,那些深埋的情愫,终于窥见了天光。
无数光影在他眼中交织晃动,他深深凝望着眼前人不敢眨眼睛,害怕眼下只是黄粱一梦,贪欢半晌,恨不得把她说过的每一句都深深地烙印在心上。
暮色昏沉,叶梓心神情落寞地站在一旁。
暗暗想如果她能像莫梧桐那般坦诚和足够勇敢。
他和喻峥方才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
回到幽竹巷,莫梧桐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得知棠棣在书铺过得好,她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
只是她适才在书铺,没经过思考几乎下意识就说了那些话。
不知道会不会把棠棣吓着,让他觉得自己毫无寻常女子的矜持,太过随便呀。
想起白日里自己的所作所为,那份悸动的心情好似仍未停歇,莫梧桐捂了捂发烫的脸颊,觉得很是羞耻。
隔在房间中间的幔帐被风吹动,余光瞥见叶梓心那头漆黑一片,隐约传来翻身的响动。
莫梧桐思忖半晌,忍不住问道:“叶梓心,这些日怎么不写你那破话本了!”
平日里,叶梓心总是在深夜奋笔疾书赶进度,近日里却是反常,像泄气的球,整日没精打采,早早就睡下了。
叶梓心把被褥拉高,盖过头顶,不耐道:“卡文不行啊!”
她的声音闷声闷气的,听得出心情不佳。
原以为这话题就此为止,熟料莫梧桐竟言辞凿凿道:”卡文就不写吗,你怎么对的起那些看你话本的书粉啊!“
叶梓心从被子里露出半张脸,疑惑地皱眉,暗道这厮什么时候这么关心她写话本的事了,
听她方才的语气,还颇为气愤,就好似她也是自己的书粉似的。
“这件事好像与你无关吧,你又不看我的话本,这么关心做什么?”
“谁说我不看……”莫梧桐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差点咬到舌头,最后硬是拐了个弯,”就不能给那些书粉打抱不平了,本小姐就是替他们赶到不值罢了,追了这么久,结果你说断更就断更,实在客气!“
这话不无道理,叶梓心确实理亏,抿着唇,陷入沉默。
见人没反驳,莫梧桐暗自吁了口气,方才好险,差点就说漏了嘴,好在她机智,及时给圆了回来。
其实莫梧桐白日里趁叶梓心不在之时,没少偷拿她写的话本看。
一开始真的只是纯粹地想要打发时间,没想到会看得入了迷的。
摸着良心讲,叶梓心写的话本确实和旁人写的很不一样。
她文中的主角大都是独立自主的女性角色,不依附于男人和家族,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凭自己的能力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番天地。
总而言之,叶梓心笔下的人物,都让莫梧桐心生向往之情。
但叶梓心最近的卡文委实有些久,内容又偏偏卡在了重要的环节,令莫梧桐等得心痒难耐。
她太想知道后面的剧情了,结果今日见到作者大人竟又偷懒早早睡下了,心里实在气不过。
黑暗中,莫梧桐酝酿了下措辞,又试探地开口:“今日无意间听到宋老板说,你最近卡在女主看清了自己对男主的感情,又碍于两人身份悬殊,不敢表白的情节上面是吗?“
不成想有一天,两个相看两厌之人,也能同处一室,心平气和地讨论着话本情节。
命运当真奇妙!
叶梓心收起心底惊讶,失笑道:“那敢问莫大小姐,对此有何高见呢?”
莫梧桐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回:“好说,倒也谈不上什么高见,本小姐就是觉得女主明明是敢爱敢恨之人,到底在害怕什么呀,她和男主一路经历了这么多,世俗眼里的身份悬殊又算的了什么呢,为什么就不敢面对自己的真心呢?还是说……“
她顿住,突然变了话锋,意有所指道:“害怕的并非话本里的人物,而是写的人!“
叶梓心浑身僵住,心脏像被什么重物狠狠敲击了一下,
“叶梓心!”帘子后传来莫梧桐清晰有力的声音,“时至今日,本小姐才恍然明白,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谁,至于喻峥,算是便宜你了!”
“希望你能早日看清自己的真心,可不要让本小姐看不起你!”
看清自己的真心?
寂静无声的夜,月色寥寥,叶梓心捂着胸口,听着自己凌乱的心跳,一夜无眠。